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此刻夜色已深,照理说,官道上不可能突然出现这种规模的马蹄声。 牧合动作顿住,下意识看向钟离慕楚。钟离慕楚眼里也闪过一丝异色,他抬手掀开车帘,只见身后的官道上亮起了一大片火光。 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近,那片火光也飞快地朝他们靠了过来。火光映衬下,那策马而来的人影也逐渐清晰。 数十人举着火把,一路疾驰。而为首的那人尤为显眼,一身玄衣、腰佩长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朔风阵阵,将他身后的深色外袍瑟瑟吹起,带着一股生杀之气。 钟离慕楚掀开车帘的手不自觉收紧,眼睁睁看着那追上来的侯府亲兵将马车团团围住,忽然就明白了姜峤今夜如此迂回折腾的用意。 一声马嘶,霍奚舟高坐马上,勒紧缰绳,在马车近前停了下来。火光映衬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显得冷酷和阴森。 与车内的钟离慕楚对上视线,霍奚舟眸色晦暗,冷冷启唇,“将人交出来。” “什么人?” 钟离慕楚收起面上的杀意,勾了勾唇,眼里却带着些讽刺。扫视了一圈四周严阵以待的侯府亲兵,他又道,“侯爷这般刀剑相向,又是何意?” 霍奚舟脸色沉了沉,不欲与他再多费口舌,直接翻身下马。见他来势汹汹,牧合神色一变,立刻起身挡在钟离慕楚身前。 霍奚舟连眼也未抬,搭在剑鞘的手指微微一动。 下一刻,长剑出鞘。剑身在牧合胸前重重一击,直接将他拍下了马。又是冷光一闪,转眼间已经架在了钟离慕楚的颈间。 牧合栽倒在地,捂着胸口稳住了身子,“郎主!”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骇。霍奚舟的武力似乎比他预想得还要更可怕些…… 颈边横着薄而锋利的剑刃,钟离慕楚却仍是面无波澜,只是侧眸扫了一眼,便又看向霍奚舟,“侯爷要找的,难道是云娘子?我今夜得了急报,匆忙出城,并未见过她。” 霍奚舟的目光迅速扫了一周,车内除了钟离慕楚,再没有第二人。 “侯爷便是将这马车拆了,将我杀了,我也没法为侯爷把人变出来。” 钟离慕楚的话音刚落,霍奚舟的视线便忽然定住,眸光蓦地一沉。他手腕一转,剑尖便从钟离慕楚颈边移开,划向了座榻角落。 钟离慕楚顺着看过去,只见那剑尖从座榻的缝隙里挑起了半截碎裂的玉镯,移到了他眼前。竟是霍奚舟那时当着他的面为姜峤戴上的“传家宝”…… 霍奚舟嗓音森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离慕楚的表情微滞,很快就怒急反笑。 从小到大,只有他算计别人、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成了姜峤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利用笙娘、假意入局让他放松警惕,借着他的东风逃出洛阳城,再利用霍奚舟围困他,让他无暇派人追击…… 当真是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钟离慕楚眼神冰冷,唇畔的弧度却越发扩大,只是才笑了几声,他便又咳了起来,“事已至此,我便只能将真相告知侯爷了。牧合——” 牧合立刻起身,“郎主。” “去将那个阿满带来。” 听到阿满两个字,霍奚舟脸色微变,暗眸里泛起一丝异样。一旁的彦霖更是按捺不住,直接叫嚷了起来,“阿满?她为什么会在你们手上?!” “自然是为了救她。” 钟离慕楚冷笑着启唇,“否则她就被姜峤要了性命。” “姜、峤?” 霍奚舟拧眉,“你知道姜峤在何处?” “自然。” 钟离慕楚拈动着手腕上的佛珠,笑容添了一丝诡异,“我不仅知道,还日日都能见到她,侯爷你更是一直与她形影不离……” 霍奚舟抿唇不语,冷冷地盯着钟离慕楚,眸中暗潮汹涌。 “难道废帝一直乔装易容混在我们之中?!” 彦翎面露惊愕,飞快地转头,目光在侯府亲卫中扫视了一圈,想要看出什么端倪,“为何我们未曾发觉?” “你们自然发觉不了。” 钟离慕楚对上霍奚舟的视线,“姜峤她没有乔装,又或者说,她从前才是乔装,乔装成一个皇子,一个君王……” 霍奚舟攥着剑柄的五指收紧。 “现在侯爷应是猜到了吧,”钟离慕楚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那个宠婢,武安侯府未来的女君——许云皎,她就是姜峤。” 霍奚舟眸光骤缩。 玉白色的碎镯从剑尖滑落,碎得更加彻底。 *** 客栈内烛火通明。 霍奚舟坐在客堂内,脸色差到了极致。曳动的烛火在他脸上翻涌着深黑沉冷的阴影,眉宇间仿佛正酝酿着风暴。 他的面前,站着毫发无伤的阿满。 “阿满……” 彦翎冲到了阿满面前,扶着她的肩上下打量,“你可有事?” 阿满面无波澜,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眼神仍失焦地定在某处,看上去还是有些神志不清,但却比失踪之前情绪稳定了不少,有一种出乎寻常的冷静。 “阿满,现在你安全了。” 钟离慕楚坐在一旁,用帕子擦拭着唇畔的咳血,脸色愈发苍白可怖,“将废帝的事通通说出来吧。” “废帝”二字宛如指令一般,令阿满微微一震,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忽地跪拜了下去,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字一句,条理清晰地陈述道,“少将军,废帝就在你身边,她变成了一个女娘,她想杀了我。” 霍奚舟搭在椅子上的双掌倏然攥成了拳头,喉结上下攒动,正如他此刻心中翻腾而起的巨浪。 “她用白绫亲手勒死了女郎,你要杀了她,为女郎报仇。” 阿满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彦翎慌忙上前,将她拉了起来,极力安抚着阿满,面上的惊骇和恼怒就快要压抑不住,有些激动地口不择言起来,“从前只知道废帝暴戾阴毒,不知她还如此善于伪装,这数月来,竟装得一幅楚楚可怜、天真纯善的模样!将侯爷你骗得团团转……” 霍奚舟蓦地转眼看向他,目如寒冰。 彦翎面上闪过一丝清明,顿时收了声,慌忙垂眼看向阿满,不再言语。 “侯爷见谅,姜峤在见到我的第一面,便给我下了毒,以性命要挟,所以我不能及时将她的身份告知于你。” 钟离慕楚将手腕搭在了桌上,“侯爷若不信,只要现在请医师来给我把脉,一诊便知。” 霍奚舟看了一眼彦翎,彦翎立刻起身,唤了随行的医师过来。 “的确是极为凶险的毒……” 医师收回搭脉的手,向霍奚舟回禀,“老身恐怕都解不了。” 霍奚舟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钟离慕楚整理着衣袖,“与姜峤相处了这么多时日,有些细节,侯爷从前不曾留意,如今回想,定是能察觉出端倪吧。” 霍奚舟眸色森寒,脑海里果然闪过一幕幕画面。 她与钟离慕楚一模一样的字迹,与钟离慕楚如出一辙的棋风,一日之内忽然学会的骑术,还有如今想来才觉得生疏的琵琶技艺…… “侯爷有所不知,姜峤八岁时便养在永宁宫。拜长姐所托,她的骑射武艺和棋术,无一不是由我传授,就连写字也是我手把手,亲自教习……” “刚到永宁宫时,她那手字写得着实难看,我便为她制了一本字帖,命她模仿我的字迹。后来,她便将我的那手字模仿得炉火纯青,一般人轻易辨认不出。” “一个内教坊的琵琶女,怎么可能会这些?我钟离慕楚至今只教过一个人,因为她是我长姐决心扶持的皇子。” 钟离慕楚抬眸看向霍奚舟,眼底的讽刺转瞬即逝,别有意味地,“她身上每一处都有我的影子,所以即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她……” 这番话宛如熔浆一般,在霍奚舟的胸腔内奔涌沸腾,几乎要将他那颗心烧成灰烬。 客堂内的氛围愈发令人不寒而栗。 可钟离慕楚犹嫌不够,又往火上添柴浇油,“对了,侯爷可知,姜峤为何要杀令妹,还有姜晚声?” 霍奚舟脸色发青,慢慢地掀起眼,对上钟离慕楚看似歉疚,实则挑衅的面孔。 “姜峤此人,自小便对我心思不纯,除了她自己,便不许任何人与我亲近。姜晚声痴慕我,建邺人尽皆知,她便费尽心思除去了她。可令妹……” 钟离慕楚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想到,那日在宫中,不过是和霍才人说了一句话,便叫姜峤妒火攻心,生出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这些话,不消钟离慕楚说,霍奚舟也曾听过一二。 传闻中,废帝罔顾人伦,对钟离慕楚这个名义上的舅舅极为亲近,时常将他留宿宫中。就连屠灭钟离一族,也不舍得动他一根汗毛,这才让钟离氏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 霍奚舟从前只觉得废帝有断袖之癖,荒唐淫//乱,如今一想,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生出截然不同的情绪。 见霍奚舟听进去了,钟离慕楚勾唇,又开口道,“我不忍眼睁睁看着霍才人因我而死,所以那日在姜峤动手前,给霍才人和阿满都服用了假死的药丸。可没想到……阿满,出宫后的事,你再与侯爷说一遍。” 阿满怔怔地,“废帝派人追杀我和女郎,我侥幸逃过一劫,女郎坠崖……生死不明。” 霍奚舟闭了闭眼,额角筋脉若隐若现,双手也细微地颤抖着,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再睁开时,双眸燃着恨怒交加的烈焰,焚烧着他仅存的理智和清醒。 姜、峤……许、云、皎…… 许云皎,姜峤…… ——妾倾慕侯爷。 ——愿为西南风,不求入君怀。 ——那日在秋千架上,妾对侯爷一见倾心。 姜峤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更是犹如一根根木柴,被抛入火星四溅的烈火中,越来越旺的火焰将他的那颗心反复煎熬。 在对他说这些甜言蜜语的时候,在对他百般示弱讨好的时候,在看着他逐渐沉沦、情难自已,告诉她“你赌赢了”的时候,姜峤都在想什么? 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是清醒地,嘲讽地,嗤之以鼻地…… 看啊,这个口口声声要将我拆骨扒皮,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男人,此刻却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将那些我从前在宫中看都看不上的首饰和衣裳捧到我面前,要让亲手杀害了他妹妹的我做武安侯府的未来女君! 多荒谬,多可笑…… 冲天火光中,冷静的残垣终是坍塌殆尽—— 霍奚舟猛然起身,带倒了身侧的桌案。桌上的茶具轰然碎了一地。此刻,他的脸色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要凶煞阴戾,薄唇抖动了两下,霍奚舟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狠狠踏着这些碎片,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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