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寒气逼人,凤仪宫地龙温暖,熏香缭绕,处处透着皇室的奢华靡丽。 严皇后十六岁之前是将军府娇生惯养的嫡女,后嫁入燕王府,深受宠爱。燕王登基时,她年仅二十又七。 父亲拥护燕王登基,得以封侯。加上深受朝臣敬重的太子是她所出,放眼整个后宫,无一人能与她比肩。 如今哪怕三十过半,严皇后容颜与体态依然姣好,掀帘迈出时,眼中熠熠生辉,乍看之下,与双十女子无甚差异。 看见严梦舟,她眼中透出笑意,急切地往前踏出两步,看清他疏冷的神色后,眸光倏而颤动,又迅速恢复如常。 她脚步端庄起来,款步上前拦住侍婢,亲自为严梦舟脱下披风,轻碰他手臂,问:“伤口可完全恢复了?” “已无大碍。”那伤是严梦舟自己划的,只为弄出血,用过药早就愈合了。 因这动作两人离得近,严皇后放开他手臂,与他平视着,温柔笑道:“明明都快比母后高了,昨夜做梦,梦中你竟然还是这么矮的小孩子。” 她的手往矮处比了比,眼中满是不舍与慈爱。 严梦舟:“许是因为母后更愿意看见那时的我吧。” 严皇后的手僵了下,而严梦舟后退,道:“儿臣已长大了,不能与母后如幼时那般亲近。” 这一退,两人中空出三尺的距离,这点距离于宽敞的宫殿不算什么,在严皇后眼中,却犹如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将他母子二人彻底隔开。 “是长大了。”她的手收回,笑着让严梦舟落座,关切地问起宫外事,“袁右相向来简朴,又是在那小镇子上,冬夜可有寒冷?府中下人伺候得可还周到?膳食可口吗?” 景明帝不许任何人插手严梦舟的事情,是以,她还不知严梦舟根本就不在袁正庭府上了。 严梦舟简单答过,她又感慨:“皇儿好好的,母后就放心了。” 言毕,她命人将提前备好的东西送上来,有名家书画、玉石珍宝,还有金线银纹的狐裘锦衣。 “外面不必宫中,母后总怕你受了寒……”她拿起一件狐裘要在严梦舟身上比划,想起方才的事,又放下,让宫娥给严梦舟试穿。 不长不短,正适合严梦舟。 “入秋时本宫就差人准备了,想着皇儿这年纪长得快,特意让下边的人比照你的尺寸做大些,正好合身。” 严皇后身边有个年长的心腹宫娥,笑道:“老奴记得太子殿下十四五岁时也是这样,长得飞快,每隔两个月就得重新量尺寸。四殿下已开长了,将来必定与太子殿下一样的英挺俊美。” 严皇后淡淡一笑,眼底浮出浅浅的骄矜与傲气。 宫中有两个已及冠的皇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林贵妃膝下的二皇子,两人自小就被放在一起比较。 太子居长居嫡,相貌英俊,身姿挺拔,文韬武略样样出众。 二皇子仅比太子小了三个月,小时候看不出短缺,随着年纪增长,光是外在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不仅个子矮小、手短脚短,更是吃的肥头胖耳。 两人十八岁那年,皇帝亲自看几个孩子与伴读打马球,太子锦衣玉冠迎风策马,英姿飒爽,二皇子却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好不容易被两个侍从托上去,才转了半圈就坠落下来。 对比下来,没人能不赏识太子。 他是严皇后的骄傲,更是她余生的依仗。 十四岁的严梦舟初见长,身姿已有太子当年的风范,不足的是他性情较太子更偏激。 人说相由心生,或许是受这了这个影响,又或是他多年宫外漂泊的缘故,相貌上没太子那般温润,像是被宣纸裹着的剑,锋芒似有若无。 这样的严梦舟与严皇后预想中的不同,但已经足够超过二皇子了。在他下面的其余皇子,还未长开,比着她这俩儿子,已然是输定了的。 前一刻的严皇后还是个关心儿子的母亲,此时身上不经意带了后宫之主的威严,如外面殿柱上振翅的凤凰,高不可攀。 就如严梦舟已不是梦中围着她转的幼儿,她也不再是旧时年轻的母亲。 她是一国之母,当今皇后。 严皇后:“他兄弟二人是尽挑着好的长了。” 宫娥:“奴婢瞧着也是,四殿下的眼睛一看就是随了娘娘……” 严皇后含笑看向严梦舟,严梦舟垂眼抿茶,放下茶盏后,道:“儿臣在城外碰见了严狄。” 他回京后对谁都不冷不热,这是第一次提起严皇后娘家。 严皇后笑意更浓,道:“可是觉着眼熟?那是你二表哥,比你年长五岁,先前领命去了沧州军中,半个月前才回来。没歇几日呢,你父皇又给他派遣新差事。是黔安王一家年底入京,在江波府那边耽搁的久了些,严狄是去接人的。” “你得唤黔安王一声七皇叔,他有个女儿,三个月大时你见过一回,说她长得与珍珠一样,你皇爷爷听得高兴,赐了她明珠郡主的封号。” 说完幼年趣事,严皇后再将殿中人全部遣下,解释道:“他生母老太妃寿命将尽,是特意归京陪老太妃最后一程的。当初你父皇回京护驾,是他与你外祖父在内里相助,方能顺利成大事。你父皇也就遂了他的意了。” 她说了许多,但严梦舟提及严狄,并非是要询问他的去处,而是为引出另外一人。 严梦舟:“二表哥年少有为,那大表哥呢?儿臣回京数月,怎的从未听人提起过大表哥?” 严皇后脸色突变,静默片刻,眼睫颤颤抬起,与他对视。 她看见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眸,黑亮明澈,静如湖面。至于湖下藏着什么,她看不见,猜不出。 “二表哥一表人才,大表哥定是同样出众,儿臣当真想见他一见。” 严皇后闭上了眼,悲声道:“他半年前出了意外,断了双腿,如今已是废人,封闭在府中不再外出,皇儿往后莫要提起他了。” 严梦舟叹息:“可惜了。” “嗯。”严皇后轻轻应了声,转过身抚着心口,缓缓坐了回去。 严梦舟看着她脸色淡下去的血色,终于在她眼角发现几道细细的纹路,心中畅快,继续道:“原是在我回宫前出的意外……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严皇后未立刻回答,似口渴般端起矮桌上的茶盏,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抵在白玉杯盏上,指尖因用力泛了白。 可她杯盏已经空了,侍婢皆被遣退,无人为她续水。 严梦舟站起身走向她,修长的少年身影逼近,严皇后一动未动。 行至她面前,严梦舟停住,拿过她手中空了的杯盏,重新斟了一杯茶,恭敬递去,“母后喝茶。” 此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娘娘,殿下,太子来了。” 严皇后眉心轻舒,吩咐人让他进来,同时接住严梦舟手中杯盏,柔声道:“定是你皇兄知晓你在这儿,特意寻你来的。你不在宫中的日子,他哪回来请安,都得念上你几句。” 太子很快入内,长身玉立,撩袍对着严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严皇后快步扶起他,嗔怪道:“没有外人,你规规矩矩的给谁看?” 太子转手扶住她,道:“有没有外人,做儿子的给母亲行礼都是天经地义的。” 他将严皇后扶回座上,转向严梦舟,笑道:“上回不是与你说,回来了记得差人通知我吗?若非我留了心,你是不是又要一声不吭就走了?” 严梦舟道:“有什么关系?你总会收到消息的。” 太子微顿,道:“是这样没错,可若是你主动差人送消息,我会开心许多。” “我会不开心。” “那便罢了,你不喜拘束,我何必勉强。”太子顺势换了话题,“平日叨扰袁相不说,年关是不好继续留在别人府上。再说除岁与上元佳节宫中多宴,梦舟,那段时日,你该留在宫中的。” “是,母后也是这样想的。”严皇后殷殷附和,“你尚未到开府的年纪,该与母后一同守岁。” 严梦舟在他二人的目光下端起茶盏,道:“全凭母后安排。” 两人神色具是一松,太子又想说些别的,严梦舟突然手腕一倾,茶水泼在了自己身上。 不等他人慌张,他从容站起来,道:“母后,儿臣先回殿中更衣。” 严皇后只能道:“快去,别着凉了。” 严梦舟走后,殿中静默了一盏茶的时间,严皇后再也忍不住,突然站起,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太子连忙搀扶住她,见她已潸然落泪。 “母后。” 严皇后哽咽,哑声道:“他见着了严狄,与我问起严奇来,又问可抓着行凶之人了。我只说严奇遇到意外断了双腿,他怎知是人为的?他会去查的,他会查到严奇是在荆州附近出的事!” “严奇表哥没去过荆州,是坠马断腿,家仆可以作证……” 太子的安抚,严皇后根本听不进去,只重复道:“他会查到的,你们是亲兄弟,他与你一样聪颖,他什么都知道……我不想的,我怀胎十月生下他,我不想的……” 尖锐的指甲紧紧掐着的太子手臂,他忍痛反驳:“他没有证据,不会知道……” 严皇后宛若被利刃刺到,声音突地尖锐,“他有!太医说他全身骨骼都在幼时有过断裂,是那群流寇折磨他的!他有怨恨,所以用同样的手段对严奇。他不需要证据,只要让他见到严奇——” “母后!”太子声音倏然严厉,震得严皇后停止了癫狂。 他双手抓紧严皇后,厉声道:“严奇被外祖父关着,谁也见不到他,包括梦舟。过去的事情他不记得了,你也全部忘掉,没有任何人知晓!他只是孤身久了不习惯与人接触,时间长了,就会知道你是他母亲,是天底下最疼爱他的人,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的轨迹上。” “他没忘,他记得严姓……” “他忘了所有,只记得你的姓氏,因为你是他母亲。”太子强迫严皇后直视着他,声音放缓,“过去的不要再提,什么都不要再做。他是你丢失七年的孩子,在外漂泊受了许多苦,你只要补偿他就好。” 他尝试着松开手,微微退开,重复道:“任何行为,遮掩的、补救的,无论什么——母后,都不要再做了。” . 每次十三从镇子上回来,施绵都在旁边羡慕地看着,十三只会对她翻白眼,恶声恶气让她好狗不挡道。 施绵就会气呼呼地跑开,跟着贵叔问他这趟所见所闻。贵叔眼中没有趣事,全是买卖,干巴巴几句说完,把带回的零嘴给了她,就没话了。 这次回来,施绵还是在一边看着他们卸货,但眼中没了羡慕,只有喜悦与期待。 十三干了一天的活,又累又困,看见她开心,自己就不高兴了,知道她这转变是因为严梦舟答应了会带她去镇上,故意道:“姓严的说雪化了带你出去玩,你知道雪化要等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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