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袁正庭, 把这几人身份全都弄清楚。” 护卫脑筋转了转, 明白过来。人还是要杀的, 只是要隔了一段时日, 并且不能死在小叠池,以免招来祸端。 简单处理完这事,严梦舟回到小叠池。 白日里施绵身上没多少温度, 到了傍晚雨雾稍歇, 身上迅速起了热。菁娘已提前备好祛热的药, 一帖灌下去,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含糊不清地动了动嘴。 “什么?”严梦舟贴近细听,耳垂与侧脸感受到阵阵热气,唯独听不见声音。再去看施绵,人已重新昏睡过去。 菁娘坐在床尾,见状心中酸涩,啪嗒掉起了眼泪。严梦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一遍遍浸湿帕子为施绵湿敷额头。 当夜,护卫带着黄狗守在楼下,菁娘歇在外间小榻,严梦舟与施绵独自待在内室。 除了神志不清的施绵,没一个能入睡的。 最紧张的,又是菁娘。她屏息凝气,耳朵高高竖起,耐心捕捉着内室任何一道细微的动静。 屏却外面的滴答落雨,听见屋里有走动声与哗啦水声,知晓是严梦舟在给施绵换帕子,菁娘心里熨帖。一旦没有了声音,她就开始疑神疑鬼,怀疑严梦舟是不是睡到了施绵床上。 胡思乱想了整宿,天将明才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才刚闭了眼,耳边就响起黄狗呜咽的低鸣声,菁娘一个激灵坐起来,正对着打开着的房门,外面浓雾袅绕,凉气如霜,苍翠的竹林只模糊看见绰约影子。 滴答的雨声中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声,菁娘尚未辨认出来人,十三震怒的吼叫从楼下传来:“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是东林大夫回来了。 . 施绵的记忆停留在冰冷的池水,和那只摸向她腰间的手。 知道自己受不了惊吓,她又不甘心困在竹楼里,就琢磨出了个法子:主动克服心中的恐惧。什么都不怕了,就不会受惊了。 为了这个,贵叔捉了野鸡和鱼要去山中溪水中处理,她阻拦,要亲自看着。处理的过程很血腥,看得人很不舒服,但慢慢的,施绵也能接受。 后来与严梦舟他们一起外出,她摸过蛇、蟾蜍的腿,还去过猪肉铺看杀猪,去镇子上吊唁过去世的老人。 其实她不怕见血的,是那只鸿雁掉落地太突然,她当时的精力全放在菁娘身上,身上乍然落了一只被箭矢活生生射穿的鸿雁,没来得及做好准备,才会发病晕倒。 本来意识是飘散的,被冰凉的池水一浸,弥散的意识聚回来几分。 她知道该努力向上浮的,可手脚不听使唤,心口又冷又疼,池水挤压过来,像是无情的大手把残忍地将她按向池底。 幸好很快就有人抱住了她,带她出了水。 在水中时她难受极了,但意识尚存,出了水后,寒意从全身每一寸肌肤侵袭来,浑浑噩噩中,五感随着身上的温度烟消云散,最后一点记忆止于探向她腰间的手。 她猜那是有人去拿她腰间的药。是谁呢? 菁娘的脚扭了,能把她抱起的除了贵叔就是严梦舟了……湿淋淋的,贴得那样紧,哎…… 昏睡不知多久,醒来后,菁娘为她带来更震撼的消息。 “衣裳也是他换的?”施绵几近失声。 “是……”垂着数道帘幔的梨花木架子床上,菁娘坐在床边,指着自己绑着厚厚纱带的脚踝,道,“我动不了,那会儿就只有十四一个人,总不能放着你不管吧……” 施绵缓慢将手覆到了心口,苍白的面庞泛起红晕。 她早该想到的,一觉醒来,里面什么都没穿,菁娘不会犯这种错。 是个男人给她换的,因为男人里面不用穿小衣裳,就没想到给她穿。而且换得很匆忙,衣带都系错了。 喉头涌上一阵痒意,施绵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菁娘连忙给她拍背,说道:“当天他就说了想娶你为妻,你觉得呢?” 施绵咳个不停,根本没功夫说话,菁娘想拖着伤脚去拿茶水,被她拉住手腕坐了回去。 连咳数声,施绵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许多,眼睛黏在褥面上的牡丹花瓣上,咬着下唇低声问:“他主动说要娶我的吗?” “我可一点都没提,暗示都没有。是他主动说的。” 菁娘答完等着她继续说。施绵愿意的话,她立刻就去布置喜堂,直接把事情办了,省得夜长梦多!不愿意的话,她就去与严梦舟说清楚,他是为了救人才有肌肤之亲的,不必勉强彼此,将这事忘记就好。 设想了两种可能,不过后者终归是施绵吃亏,菁娘是更倾向于前者的。 趁着袁正庭来了,让他作证直接把婚事办了,能解决将来的一大堆麻烦事。 菁娘妄图观察施绵的表情来猜测她的心思,施绵坐在床头,头低得快贴上被褥了,根本看不见神情。 她揣摩了会儿小姑娘可能有的心情,蠢蠢欲动道:“说起来上回咱们去镇子上,我不是给你指着袁先生的几个孙儿看了吗?和十四差不多的年岁,那几个还有父母和祖父盯着呢,一个个油头粉面,看着就讨嫌。还是十四好,模样俊,做事干脆,会照顾人……” 说着说着,施绵抬起了头,眸中水光盈盈,无声地诉说着难堪。 “我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菁娘让步,话音一转,又道,“师父说你这高热时起时退,晚上得让人守着,是要我来,还是……嗯?” 小叠池贴身照顾过施绵的只有两人,菁娘腿脚不便,就剩下最后一个了。 施绵若是选了菁娘,菁娘一定会留下守夜的。夜晚光线暗,再摔跤绊倒,菁娘的脚恐怕要废掉了。 施绵咳了好几声,长时间没回答。菁娘瞅瞅她,没拒绝,那不就是有意?她清清嗓子催问起来。 把施绵问急了,她一捶床褥,恼羞道:“反正不要你!” “那敢情好,我对……”菁娘故意滤掉了严梦舟的名字,语气夸张道,“……是很放心的,这下我能安心歇着了。” 施绵咬着牙又捶了下褥子。 趁着施绵清醒,东林大夫来问了她的不适之处。施绵很是惭愧,都是因为她,东林大夫不得不连夜赶了回来。 东林大夫道:“既惭愧,他日我若去你府上索要报酬,你可要慷慨些。” 施绵道:“师父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咳咳……不必在意如今或是将来。” “那不行,为师掐算了下,还是他日索求更划算。” 施绵听得云里雾里,被叮咛罢病情,东林大夫去开药,袁正庭隔着纱幔坐在了外面。 袁正庭先是与她赔礼,是他管教不严,才让俩孙儿与周敬祖上山胡闹,险些害死了施绵,再与她说了对那几个纨绔的处罚。袁正庭现在无官职在身,虽有威望,却不好明目张胆地动用权势,只能写了严厉的信件送去对方府上斥责。 施绵对他的解决方式并无不满,说到底,人家的罪名是私自在她的山头打猎。她病倒,更多的还是自己的原因。 正事说完,袁正庭隐晦地开口:“听闻那日是严四公子将你从水中救起的?” 施绵低声“嗯”了一下。 屋中静了静,袁正庭肃然道:“老夫会在你师父那多住两日,受了什么委屈,你尽管说与我听。” 施绵隐隐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脸一热,低下了头。 她身子还很虚弱,同样是下不来床,不过人清醒了,许多事情也就比之前方便了,最起码不再需要别人帮忙更衣。 白日里有菁娘陪着,杂事全由贵叔接手,茶水膳食也全是贵叔端到床边。 自清醒后,施绵就没再见过严梦舟,她与严梦舟最近一次照面,是在二十余天前的竹林中。严梦舟在她面前弯腰,将她的裙摆从黄狗口中夺出。 菁娘说这两日严梦舟贴身照顾她,施绵是丁点记忆也没有的,也想象不出。 到了晚上,她早早洗漱后躺了下来,菁娘被贵叔背出去,在外间与严梦舟说话。外间的小榻,就是今晚严梦舟的安歇处。 “药都喝过了,若是起了热,就反复用湿巾帕擦拭。我家小姐还咳着,记得多喂水,热水在暖水釜里,都装满了,有点烫,记得提前倒半杯冷着。一直咳个不停,就得拍背了……” 菁娘说了很多,忽然一拍脑门,道:“我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行了,我们下去了,有什么意外,再去下面喊我。” 一道脚步声从楼梯口渐远,一道脚步声踏入了房中,“吱呀”一声房门合上。 施绵大气不敢出,拥着被褥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明知有床幔、屏风、外面的纱帘三道阻隔,她还是心慌意乱,被人直勾勾盯着般难捱。 她连咳嗽也不敢咳,实在憋不住了,才掩唇浅浅咳两下。 强压着不随心咳,喉头越是难受。忍耐的每一刻都有一个时辰那么长,最终没忍住,施绵侧身急促地咳了起来。 这一咳就没完了,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施绵一边咳一边警惕着外面的响动,听见脚步声,急躁地想停下,事与愿违,越急咳得越厉害。 屏风被敲了几下,接着脚步声逼近,床幔被掀开。 只有外室留了一盏烛灯,隔着层层帘幔照来,光线逐步微弱,却也能将严梦舟的身影映出来,斜着压在床榻上,压在施绵身上。 施绵弓着背,双手紧紧压在身前,紧张得连咳嗽都快不会了。 当手掌探入寝被覆上后背时,她打了个哆嗦。同一时刻,背上的手掌一触即分。 屋中除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半点响动也没了。 在她咳到第七下时,严梦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喝水吗?” “……不用……咳咳……”施绵不自在地涩声回答。 “要拍背吗?”严梦舟又问。 施绵只咳,没有回话。 昏暗的内室中,寝被半遮在施绵身上,随着她咳嗽引起的颤动,一点点往下滑,露出裹着素白寝衣的肩头,圆润的弧线半隐半现。 严梦舟盯着看了看,再次将手伸过去,道:“我给你拍背。” 上一回他将手贴过去,只有那一瞬,感受到的除了光滑的锦缎寝衣和柔软身躯,还有里面细细的绑带。 触及的刹那,那片碧青色的贴身衣裳映入脑海,他立即收回了手。 这次他将手掌上移避开绑带,贴上去后明显感觉到施绵的身躯变得僵直。 施绵没拒绝,他便沉默地轻轻拍着。 待咳嗽声稍稍缓下,严梦舟收回手,望着背对着他的身影,问:“有没有起热?” 施绵很热,但她分不清是心里热,还是身子热,抑或是二者皆有。她偷偷看着映在榻上的阴影,小声咳着,道:“应当是没有的。” “现在要喝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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