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陈志高上前作揖,小皇帝也没了前些时候的外道,叫人搬了椅子来,“先生不必担忧,朕没有吓到。” 执笔太监上前道:“太医说,陛下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 见了那般场景,又是哭着落泪,又是喊先帝爷与哲皇叔,岂会是受风寒之状?陈志高自然知道这是小皇帝杜撰出来糊弄人的借口,却不拆穿,只点头应下,嘴上虚虚客套,劝小皇帝珍重身子,以江山社稷为重。 “朕记住了。”小皇帝拉着陈志高的手点头,“先生说的话,朕一向都记得清楚。” 小皇帝语气也软了下来,他本就年幼,善听年长者言,加上自己耳根子软,是个习惯了听别人意见的主。先帝爷还在时,他听先帝爷的话,找先帝爷讨主意,后来他听陈洗马的话,用陈洗马教的本事讨了先帝爷的欢喜才坐上了如今的位置。 陈洗马一路高升做到了陈阁老,他又恐自己如先帝爷一般养出第二个南院王,便先后依仗了萧一鸣与哲皇叔二人,奈何那两个却都是短命的鬼,他后又另投段太后,如今段太后也犯了过错,兜兜转转,唯有陈志高一人在这朝堂上四平八稳的做的端正。 他这皇位,还得先生来护着才行。 小皇帝想清楚了这里面的理儿,待陈志高的态度便恭敬许多,又拉着陈志高的手,讲了许多初识时的美好。 可小孩子的手段,陈志高这般聪明人岂会看不明白? 倘若是放在以前,他或许还会念在师生的情分上,留一步退路,可如今他步步为营,南边又安排妥当,吃了这么些日子的闷亏,便是他好脾气的不记仇,家里那位小祖宗可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主。 过往的那些师生情分,也就只能是过往了。
第115章 V更新 叫受害者亲属来查景寿宫一案,陈志高摆明了是想至段太后于死地,段太后与苏家两口子的恩怨闹得云中城内人人皆知,陈首辅夹着私仇,也是明眼人都瞧出来的。 然,此次景寿宫一事,遇难者皆是贵女命妇,便是家中妻女无有牵连,也有姊妹姻亲涉及其中,都知道陈首辅有意而为之,却多是上门拜谢,为求严惩凶嫌者。凶嫌?一个人治不了段太后,一群人还能由着段太后这个罪魁祸首逍遥自在不成? 六部衙门忙了三日,便将景寿宫一事的来龙去脉查了个清楚。一干侍卫在严刑拷打与私相授意之下,众口咬定了段太后不分青红皂白,下了杀无赦的懿旨,不留活口。 小皇帝拿着底下呈上来的结案,握笔的手指攥紧,心口翻江倒海,似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闷气堵在那里,沉不下去,却也吐不上来。 “小朝儿。”次奥皇帝紧紧抓住龙书案上的黄稠,堆叠的奏疏如高山一般巍然不动。 “奴婢在。” “再给朕唱一遍上回的那首小曲儿吧。”小皇帝道。 “是。”执笔太监垂下的脑袋微微扬起,也不必清嗓子,便低低的吟唱起来。 “——莹湖虫飞过打灯笼,吾送哥哥出长山,长山长长,长水长,月光长长,相思长,苍翠飞过红嘎绿,穷嘴囡囡好无赖,佳儿翘首盼爷归,长山长长,长水长,月光长长,相思长,红荷包裹了个绿鸳鸯……”曲子里带着南边独有的软糯语气,与小朝儿平时自己说话的腔调都不一样。 “教你唱这首曲子的人是南边的?” 执笔太监淡声道:“奴婢的外祖母是平江府人士,后随奴婢的外祖父来了后梁,山高水长,原因种种,便骨肉亲人分离,再不能见,后外祖父经商未归,外祖母一个人拉扯着奴婢的母亲与舅舅长大,这首曲子便是奴婢的外祖母常唱的。” “那你的外祖父后来回来了么?”小皇帝问。 执笔太监眉间一顿,摇头道:“没有。” 小皇帝努嘴,叹息一声:“必是经商途中遇到了什么意外,可怜你外祖母不远千里远嫁至此,却落了个这般结局。”他似是在说宽慰的话哄小朝儿,“你如今出息了,也常照拂一些他们。”他是自己身边的执笔太监,更是自己的亲信,外头那些三品四品的朝廷大员在他面前也得低头矮上三分,多照拂些家里人,亦是人之常情。 执笔太监抿了抿嘴,破天荒的抬了一回头,看一眼小皇帝,又恢复了寻常模样:“是。” 只是,面上的平淡如常却安奈不住心底的滔天怨气。照拂?这‘天真可爱’的儿皇帝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还能有家人照拂吧? 攘陈一战打了几十年,后梁百姓死伤无数,达官贵人们在举杯吃酒的时候,他们这些个穷人家的孩子只能提着篮子去财主老爷家里捡麦穗儿,皇亲贵胄享乐作恶的时候,他们的父兄长辈却流着血倒在战场之上,嘴里还要呢喃惦念,希望能把最后一点儿饷银送回家里叫妻儿吃一顿饱饭。 几十年的战场屠戮,赋税银子一层刮了一层,每一刀都剐在老百姓的骨头上,血肉里。 他的外祖父,他的父亲,还有他那斯斯文文之门心思只想念书考功名的小舅舅,哪个不是被官府强行抓去,死在了攘陈战场之上?奈何,老皇帝无能,废物点心一般毒害了那么多的百姓,自木老将军死后,木家军也是一家子废物不中用,失地未能收复,却将后梁的儿郎一个又一个的摆到大陈崔家军的刀下送死。 他们都是废物!是后梁最不中用的东西! 要是当年皇太女登上皇位就好了,皇太女仁慈,宽厚,大有治国之志,老祖宗说过,皇太女是堪比大陈那位明昭太子一般的神仙人物,若是这些个乱臣贼子没有叛了皇太女的江山,皇太女登基,海清河晏,他的父亲,他的小舅舅也不至于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了。 执笔太监眼圈涨红,再也忍不住的哽咽一声,小皇帝扭头觑见,道:“怎么哭了。”小皇帝拿起桌上的干净帕子递给他擦泪,执笔太监接过,道,“奴婢想奴婢的娘了。” 纸笔太监这句说的是谎话,他的娘亲与外祖母早就没了,最疼他的小舅舅遇难,攘陈战场上再也送不回来饷银了,母亲丢下他与外祖母与人私奔,而外祖母大悲至病,因无钱医治,不堪痛苦一根麻绳吊塌了家里唯一一间老破房子。 他孤苦一人,再无依靠,一路乞讨来了云中府,得亏苏家油粮铺子门口每日有接济穷人的清粥、窝窝头,才叫他得以果腹,熬过了那段最难捱的日子。 后来碰见老祖宗,教他识文断字,教他宫里的规矩,又将他送到这高墙之内,为天底下无数个像他这般穷苦百姓家的孩子挣一个公道出来。 执笔太监的一番谎话,听在小皇帝耳朵里却都是真的,他当执笔太监真的在想念母亲,咂嘴道:“朕也想父皇了。”小朝儿能有母亲想念,可他的母亲却不值得他去想念,自他践祚起,母亲便做出一桩又一桩败坏皇家名声的事情。 萧一鸣,小皇叔,还有那个被他弄死的侍卫,他的母亲是后梁最尊贵的女人,却也是后梁最下作不堪的女人。他的父皇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碰上母亲这般不检点的女子? 更可恨的是,他身为皇帝,明明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也什么都不敢说,不能说! 想到这里,小皇帝也跟着红了眼圈,他想父皇了,好想,好想。 “小朝儿,朕放你的假,回去看看你母亲吧。”小皇帝自己是见不到父皇了,可想到小朝儿还能见到他的母亲,心底深处便柔软了许多。 “谢陛下恩。”执笔太监跪地叩谢,顺从的应下。 是夜,宫里一顶小轿从天街出来,执笔太监头一回光明正大的出宫探亲,却不是探望他的母亲,轿子饶了几道弯,最后在一处深巷民宅前停下,叩开门扉,看门的小子高兴道:“您回来了!老祖宗也才到家,您快进来!” 再说宫里,小朝儿家去,小皇帝夜里一个人睡,辗转难眠,翻了几次身,终是忍不住坐起,叫人备轿,往景寿宫去见了段太后。那是他的母亲,便是有天大的过错,他也不想由着底下的奴才们去判这案子。
第116章 V更新 “母后。” 景寿宫里,空荡荡的正殿没有一个伺候的奴才,那些奴才多是趋利避害的东西,段太后出了祸事他们哪里肯留在这里。 “母后——”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的逼近,躲在软塌后面的段太后哆哆嗦嗦从探出个头,瞧了一眼又慌忙蹲下,一旁的嬷嬷跪步上前,给小皇帝磕头。 “母后这是怎么了?”小皇帝指手,身后的小太监提灯近前,将阴影处段太后二人照的通明。 “回……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那嬷嬷抬头偷觑小皇帝脸色,小心翼翼的道,“太后娘娘许是犯了癔症。” “癔症。”小皇帝侧目,嘴角慢悠悠勾起弧度,并没有上前查看段太后的情况,而是径自走到罗汉床前,踩着脚凳撩袍坐下,眼神玩味地看着段太后,“母后这病,来的可真及时啊。” 段太后华服拖地,蹲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蓬松凌乱的头发下,眼睛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慌乱,抖动的身躯紧紧抓住木质扶手,只做听不见小皇帝的话。 “哼。”小皇帝轻笑,摆手叫人将那嬷嬷带出去。 “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啊!太后娘娘突发癔症,求陛下叫奴婢在跟前儿伺候着吧,求陛下开恩啊!”那嬷嬷也是个人精,她对小皇帝今夜来此的目的心知肚明,段太后若是出了事儿,她这景寿宫的大嬷嬷便是第二个要遭殃的,便四肢挣扎着不肯离去。 “再大点儿声。”小皇帝跟前儿的太监开口斥他,“嬷嬷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连宫里的规矩也给忘了?主子面前,哪有奴才们吵吵嚷嚷的道理?” “嗯?”那太监声音高扬着示意,就有底下的人拿了塞嘴的脏布堵住了那嬷嬷的嘴,那太监请示小皇帝示意,笑着又道,“还不快点儿把人抬下去,夜深寂静,吵了太后娘娘的清幽,岂是她一个做奴才的能担待的起?” 那嬷嬷呜呜咽咽的被拖了下去,段太后战战兢兢扭头,撞上小皇帝审视的眼神,轻‘啊’一声,却并不敢开口求情。 “母后的癔症就好了?”显然,小皇帝是看到了她刹那的失态,“母后一向爱在朕的面前说谎,而朕……最讨厌母后的这些谎言了。” 段太后颤巍巍抬头,一时间不知道小皇帝指的何事,小皇帝笑着为其解答:“这天底下,活着的人是没有秘密的。”段太后眼神里的迷惑变成了惊恐,就听小皇帝继续道,“母后瞒着父皇,瞒着朕的那些秘密,朕都知道了。” “你……”段太后的癔症瞬间消失,跌落在地上说不出话。她以为她做了太后,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再没人能撼动她半分,可是……如今她的儿子…… “朕,是母后的儿子,朕,也是父皇的儿子,朕更是后梁的皇帝。”为了父皇,为了这后梁江山,他的母后不能被污名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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