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战先降,一心求和。若是放在先前那位小皇帝周铭身上,许是就同意了这些人的怯懦行径,可周芳庭自幼习的是治国安邦之道,她当了十余年监国太子,莫说是被圈囚起来的周铭了,便是死了的那个篡位老鬼周历庭在治国上也没有她的手段。 “卿要朕做个降兵?”钱婆淡淡地笑,她年纪大了,面上皱纹堆累,索性连脂粉一应也不使了,未簪金凤,只穿戴着如孝明帝末常簪的那支海明珠的簪子,束发着男子长衫,瘦瘦小小的一个,坐在龙椅上佝偻着背脊,气场虽在,却不大骇人。 “臣不敢。”示弱的言语说的理直气壮,“臣也是为了我后梁江山,为了陛下的千秋功业,打,未可赢,且无粮草供应。”这些人早就把户部的底细摸清楚了,劝和,实乃逼和。 周芳庭咯咯地笑出了声,不恼也不气,顺着他的话道:“不敢就好,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孩子,只是傻了点儿,脑子不清白,也难能堪大任,也不怪你们,歹笋长不出好竹,吏部的差事于你而言也是为难了。” 说罢,转头吩咐陈志高:“止微啊,罢了他的管,送去废帝跟前尽孝吧,莫要辜负他的心意。” “是。”陈志高应声。 任那开口的官员高呼冤枉,满朝文武再没有一个站出来提议和的了。 送走了生二心的,众人纷纷记起这位女帝的能耐,她老人家还是皇太女的时候,便是以慈善果断闻名,慈祥是真的慈祥,可手段也是说一不二的快。 念书人还要分个正统与旁支呢,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玩权力的主,孝明帝一手带出来的人,头一回展身手,便叫这些糊涂糊涂当了几十年的混子们开了眼。 女帝圣谕,内议储君,外讨陈军,调东雍州百姓沿水路西迁,暂居相州,借粮草二百万,以赈灾民,着冯明远退军三十里扎营,首辅陈志高率十万增兵,助冯明远稳下东雍州及以南边城。 大多数人虽不明白女帝如此调度意欲为何,可单那二百万粮草从苏家拨出来,便给众人提了个醒,首辅陈大人可是苏家的人,而那苏家女公子,是泌阳公主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是除废帝与哲皇叔一支外,女帝尚存于世的唯一血亲。 文官们看不懂退兵增兵的道理,却一眼便看透了内议储君,该是怎么个议法。 果然,聪明人好办事儿,内阁将议出来的储君名字呈上,自六部衙门到各部上下,全写的是一个外姓女子的名字。 周芳庭把奏疏点出来给苏南枝瞧:“我就说吧,那都是些聪明人,他们才不管上头对错,只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往上爬,想着怎么揣测主子的心思。”后梁朝堂啊,早就被周历庭那蠢货给霍霍干净了,别说是忠臣孝子,便是一如木家,冯家这般好名声的门第,也贪了心,脏了手,糊出个好看的皮貌糊弄人罢了。 苏南枝随手一翻,里面字迹各异,全写着自己的名字,笑笑道:“有几个科举入仕的,倒是写了一手好字儿。” “好字无大才,不如送回家去做个教书先生。”周芳庭道。 苏南枝道:“那您要送回去的人可就多了。” “哼。”周芳庭冷哼一声,见底下婢女将衣裳送来,亲自拿起看了看,嘴上道,“依我的意思,该是一个都不要,脏心烂肺,为祸一处,碍眼。”招手叫苏南枝起身,“你来试试,过几日朕登基大典,你是储君,随朕身后一同祭拜。” “我要一起么?”苏南枝不大懂这里面的规矩礼仪,可礼部送来的章程她也看了,里面可没有这么一说。 周芳庭道:“朕这把年纪了,又不立君后,你随着一起,也算是咱们祖孙传承了。”知道她多心,又解释了一嘴,“当年孝慈皇后仙逝,后位空虚,明帝亦无立后之心,几回祭天,皆是领着朕随其祭拜。” “你是朕的亲孙女。”周芳庭点了点那封奏疏,“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待苏南枝穿上明黄华服,未点妆面,便已夺目耀人,周芳庭欣慰而笑,点头连连称赞:“朕也是同你这般年纪当上储君的,明帝排除千难万难,让朕光明正大的穿上了这身儿衣裳,届时,你不必男子打扮,簪凤冠便可,记得明帝那时叫人给做了套明珠凤冠的头面,朕那时心有卑怯,硬是委屈了自己选了男子束发,你再不必委屈,大大方方给他们瞧。” 苏南枝今时今日,便是周芳庭几十年前所求所念,她将自己当初没有的,想要的,都准备妥当,双手捧着递在了苏南枝面前,是为了苏南枝操劳,更是为了弥补当初那个小心翼翼而又抱憾多年的自己。 “我听您的。”苏南枝外着头,眉眼间的明媚可爱,仿佛十几年前立储大典前夕,沘阳公主举着那件明黄的华服,笑着问道:阿姐!阿姐做了储君,也得疼我宠我,我都听您的,可您也得把我放在公务前头,我是阿姐最宝贝的一个,谁也不能比我好。 周芳庭看着苏南枝的脸,眼泪顺着面腮落下,轻轻念了一句:“乖囡囡,阿姐疼你。” 一句阿姐,苏南枝便知道周芳庭想起了谁,她外祖母沘阳公主与周芳庭是最好的姐妹了,外祖母被逼自尽,至死都念着要找回阿姐的尸骨,为其正名呢。 苏南枝想过应下这声乖囡囡,圆了周芳庭这么多年的痴念,可她想了想,还是狠心戳破了那份薄薄的纸,现出真实的面貌。她眼睫轻颤,纤长的睫毛划出好看的弧度,抬手揾去周芳庭面上的眼泪,启唇轻道:“听我母亲说,外祖母最后的念想,便是教我母亲找到您,看着您平安,平平安安的就好。” 平平安安,周芳庭当时的境况,怎么可能会平平安安的呢? 周芳庭自己也知道她说的是哄人的好听话,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如同沘阳公主亲口说出来的一样。 周芳庭按住她的手,用自己的面腮慢慢抵蹭,道:“平平安安,都平平安安的。”
第125章 V更新 攘陈军营帐,冯明远来回渡步,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兵已经三波了,还是没有援军的消息,崔家新来的那小崽子是铁了心的要同后梁拼命,听说那小崽子是崔家唯一的嫡孙,少将挂帅,士气一时大涨,还真不好对付。 可陈首辅先前又送消息来吩咐,这仗能打,也不能打,要打也得慢慢儿地打,拖着能小胜,却不准大赢。冯明远本来就是陈志高这边的人,上命下效,他自然要与陈志高一心。 “来了!来了!”报信儿的小将一脸喜色,进帐连礼节也不顾了,高兴的就嚷嚷起来。 “什么消息?援军多少?”冯明远拍案兴起,脸上也现出笑意。 小将指着身后道:“是……是首辅大人亲自来了!” 冯明远惊讶,没等他开口,便见陈志高迈步出现在帐前,玩笑道:“援军一人,不知老将军可否满意?” “你怎么来了!”冯明远起身迎出,眼神往后面打量,除了跟着一个随身侍卫,还真没有别人,“这……”这仗要怎么打? “老将军莫慌,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打法儿。”陈志高这话说的有些歧义,叫冯明远一时间理不透他是意有所指,还是单单仅字面上的意思。 云籁跟进营帐,将身后挎了一路的大包裹塞在冯明远手里,又解了他的疑惑,“这是冯袂叫我给你捎的,他说自己不会做衣裳,请了我家府上的婆子做的,上头的扣子却是他自己缝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不是我家手笔。” 冯袂惦记自家祖父,又嘴笨不知道如何表达,云籁一番话虽言语拙朴,却把冯袂的一片孝心给道了出来。 冯明远抱着衣裳咧着嘴笑,嘴上却客套的嗔骂:“臭小子,就数他操心操的多,哪里就冻着我了。”可骂着骂着,冯明远就哭了,冯家人丁兴旺,他有十几个孙子孙女却多不成其后,念书的没个念书样,习武的……罢了,那些个奸懒馋滑的东西们,哪里能受得了习武的苦?也只有冯袂一个能承他的衣钵,以后撑起冯家的一片天。 最器重的孙儿如此孝顺,饶是冯明远一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也要老泪纵横,他拿衣袖擦去眼泪,嘴上还惦记着前线打仗的事儿。 陈志高摆摆手:“那个不急,我自有安排。”陈志高叫冯明远坐下,外头小将端来热茶,云籁帮着沏了茶叶,端到面前,他吃上两口,才缓神儿道:“料峭春寒,北边冷死个人,想着到了南边儿就好了,偏南边儿又有水汽,还是不舒坦。” 前线将士们行军打仗连窝棚也睡得,有时候没条件,土窝泥窝倒头一歪,也能睡得,他一个首辅大人,这会儿同着冯老将军的面说这些金贵主子的话,也就是冯老将军是自己人,才不介怀。 又听陈志高话音一转,“我这享福安乐的都不舒坦,更别提那些个兵了,攘陈这一摊子啊,还是得早收了。” “您可是已有应对之策?”冯明远眼睛一亮,陈首辅不是那等无端生事之人,他既然能说出这话,必是已经有了主意。 陈志高撇撇嘴,眉毛淡淡挑起,“我是没有主意的。”他抬头看着冯明远的眼睛道,“你也知道,朝廷里变了天,歪了几十年的丹水,终是要回正轨的。” 这是指周历庭、周铭父子俩鸠占鹊巢,窃取女帝皇位一事。冯明远老道圆滑,只听着一句,便点头附和,表态道:“如今朝堂上坐着的那位才是我后梁名正言顺的主子,别说是丹水要回正道上,就是咱们这马赣河,有朝一日也要回原先的道上才好。” 冯明远一来表示了对新登基的女帝的忠心,二来也说了自己为国尽忠,势必要拿回被大陈夺去的土地城池之心。 “老将军这话在理。”陈志高认同道,又说了两句提及话,“您也知道,我本就是吃岳家饭的主,事事皆听我那夫人的,如今这般情境,更是比先前更甚。” 冯老将军点头,苏家女公子是当今女帝的亲外孙女,听云中府传来的消息,立储君的奏疏上了一摞子,全都写着那苏南枝的名字,过往大家伙儿都说陈首辅惧内胆小,是没出息的做派,可如今再看,那苏南枝其人,恐怕比陈首辅的路还要走的长远呢。也更说明了,当初他不顾一切的选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是走对了一步。 陈志高继续道:“赶上年节,有件事儿我也就忘了同您说,冯袂聪明过人,与我家几个侄儿玩在一处,好不热闹,我家夫人又是个喜爱小孩子的性子,年节间便将他留在了家中,与我家那几个侄儿一同小住,只是……于礼不合,免不了人家要说些外道的话,凭别人的嘴传到您耳朵里,多是不好,倒不如赶着今儿个,我亲口同您说了。” 苏家的几个小少爷最大的还不到十岁,冯袂已经可以跟着陈志高在朝堂里当差了,他说冯袂与苏家的小孩子们玩在一处,自然是随口扯出来的理由,冯老将军也不是个傻的,苏家这是跑出邀约之意,要把他家孙儿拉拢于门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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