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明远看一眼圆滑的马、王二人,再看陈首辅脸色,笑着道:“同着陛下与首辅大人的面儿,这谁也不敢扯谎不是……” 苏南枝看着老货要讨个口谕,微微讪笑,送他了个顺水人情:“老将军只管说。” 冯明远俯首谢恩,得了天子授意,他底气顿时足了几分,站稳了四方步,连背脊也打直了一些,张嘴道:“北绒蛮荒,未经圣人教化,他们信天信地,独独不信礼仪二字,与其咱们这边还思来想去替他们的百姓考虑,倒不如来个官家对官家的文书,即是北绒七皇子借兵,那我后梁借了,便是死的人海了去,那也是北绒七皇子的罪过,郎泽多望家的狼崽子,他老子都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善心,也该不着咱们替他做慈悲。” 见女帝面色稍缓,冯明远便知道自己这话是说照了,稍有斟酌又接着道:“便是不言别的,单是说跟咱们自家相干的事情,危帝一十三年,北绒王庭作乱,郎泽多望家的庶长子反了他老子,撵走了大妻所出的一脉,这一脉流落至我后梁国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便是文臣们常居于朝堂不知边境实情,可苏五爷如今还练兵驻守的赫尔温县便是打这事儿起的头。” “咱们心善,体谅他北绒百姓生死疾苦,可这些话放到赫尔温县给那些死了父兄族亲的后梁百姓去听,问问他们能不能发的了这份儿善心,问他们愿不愿替天子脚下的活菩萨们攒这份儿功德。” 危帝是先帝登基后为周历庭所改的谥号,历来的规矩是美谥不得取平谥,可危帝行径,先帝恨之入骨,自不用上百三十一谥,更是舍了中间的十三平谥,自下六十六谥里取了个最危字,以告天下,危帝昏悖无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为周氏宗亲之大罪者,不受后世香火供奉,又在相国寺前建跪像,做万年恕罪之意。 冯明远提危帝赫尔温县驻兵一事,还算是委婉的反驳了金大人的意见,然后面几句,就差没有提名道姓的斥责主和派窝囊委屈,不为大丈夫立世了。 金嘉阳虽有一身傲骨,可也是个会看眼色行事的主,冯明远一番做戏似的慷慨陈词,女帝脸上见了欣慰之色,而陈首辅本就是他冯家的主子,没有陈首辅示意,冯明远这老贼恐是连半个屁都憋不出来呢,既然女帝也同意派兵,他这天子之臣,更不敢再有别的意见了。 就见金大人翁了翁鼻子,掩面打了个沉沉的喷嚏,又俯首作揖请罪,一个劲儿的赔不是,女帝宽恕他才慢悠悠起身,侧耳似是年迈体衰,缓缓道:“老臣上了年纪,耳朵也大不如从前了,臣与冯老将军是旧识,自认为老将军忠勇无二,臣虽没大听清楚冯老将军方才说了什么,可隐约也是明白一二的,又有陛下定夺,臣自以陛下所言为是。” 说完打圆场的话,金嘉阳又五指张开在耳朵上捂了捂,似是真的会有听不清的时候。 苏南枝也喜欢这般聪明可爱的老臣,笑着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又赏了支御用的好参,嘱咐其好生保重身子,“卿乃国之栋梁,先帝在时便常夸你的这份儿忠心,先帝亲口所言,金嘉阳学识最博,宜为东宫少师。卿可莫要辜负了先帝赐下的这份恩情啊。” 苏南枝这句话,看似说的是先帝爷的恩情,实则是给金嘉阳这些个先帝留下的忠臣旧臣许了个承诺,女帝乃先帝亲授,没了他们这些老臣们施展授业的机会,可未来储君却还是由他们来教,代代传承,后梁还是那个正根正统的后梁。 金嘉阳得了许诺,当年三元及第,在紫宸殿上受孝明帝嘉奖也不如今时来得风光,三元及第的少年天才如昙花一现,可太子少师便是以后的帝师,他的所有学识抱负,皆有施展传授之途,金嘉阳此一类人,虽与萧一鸣等同为念书识字之人,可因多了些忠心,反倒是少了些世族间的市侩之心。 一个太子少师的许诺,便教他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谢先帝爷的恩情,更谢女帝的知遇之恩,起身再拜苏南枝,明眼可见的少了些读书人的别扭倔强之心。 又几日,宫里传出喜讯,女帝有孕,破天荒免了一日早朝,别人窃窃私语之际,唯有户部喜气最浓,金尚书一连小半个月脸上都挂着笑意,往日严苛点某,稍有准许告假,如今也多多宽恕,直叫户部众人满头疑惑,生怕是金大人受了什么刺激,才做出如此迥异行径。 有好心的部下特意去太医院讨了安神定魂的方子,煮了茶水送与他吃,更是多多告与金家家眷,让照料些金大人的神志情况。 而与金嘉阳一样过于激动的人,可是不少呢,陈志高一连短了一个月内阁的点卯,他不在内阁,六部衙门的奏疏送来,只能叫其他几位大人帮着处理。 可金大人又是那个情况,唯有平日里最老实不显的马、王二位阁老承了这个苦差,囚在内阁里头,一日十二个时辰连轴转,连吃饭家去的功夫都没有,干脆收拾了铺盖,就在西暖阁的角廊小屋里住下,咬着牙,吊着参,生生熬了一个多月。 后来,还是琼玖到西暖阁送女帝赏下的吃食,只见马大人与王大人两位,眼圈黢黑,目光呆滞,连拿笔的手都哆哆嗦嗦不得安稳,叫了太医来诊,说是过劳而至让好生休息才好。 琼玖把这事儿报于女帝,当日,陈首辅挨了骂,臊眉耷眼的到西暖阁任差,马大人与王大人两个才得工夫告假回家,陈志高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又‘好运’的连翻了十几本詹云泽的‘相州司天监日志’,憋着火气没地方使,他自己不得安生,自然也不能叫旁人得清闲了去。 陈首辅夺情,借了冯家那位‘重伤未愈’的小冯大人到六部衙门听差,每日里没有别的事情,单骑马替陈首辅送文书奔波于西暖阁与六部衙门之间。 可怜冯袂是结结实实挨了四十板子,皮开肉绽伤及筋骨,骑马不过半日就坐不安生了,不顾体面咬着牙钻进了软轿,再不提过去那些天真可爱的雄心壮志了。
第150章 V更新 “老李头,你没有心么?”冯袂猴子似的坐在刑部的公文案上,吃着好茶糕点,嘴里还不饶人的抱怨,“小爷好歹也算是你家恩人,你就不说感恩什么的也就罢了,看小爷受苦,怎么连点儿同情心也没啊。” 李甫孽沉在公文里,扬嘴角笑他幼稚,头也不抬道:“是是是,大恩人,小冯大人救我家稚子于水坑之中,乃我李家……” “停!”冯袂吞下一口糕点,抱着茶杯大口饮了一气儿,将食物顺下,“我不提恩人,你也少阴阳怪气儿我。” “也好。”李甫孽笑着敷衍他,顺手在公文上标一笔批注。 “好个鬼哟。”冯袂一把将他手上的东西夺走,按在桌子上撒起了泼,“老李头,你还是不是兄弟啊!咱们弟兄一场,你帮我一回又怎样?还能掉一层皮不成?” “帮你跟陈首辅讨情,把你从六部衙门里借调到刑部任差?”李甫孽眉头微蹙,“你一不会审案,二不会验尸,问供探查也一窍不通,借你来刑部,能做什么?” 李甫孽伸手把茶水点心一一拿走,抿起嘴道:“刑部一向经费紧凑,小冯大人要吃喝拿要,还是换个地方的好。” 冯袂被他奚落,也不生恼,厚脸皮的继续道:“又不稀罕你这点儿银子,回头我自己拿钱儿出来贴补你还不成嘛,只央你帮我说两个句话。”他苦着脸儿,从荷包里摸出一锭小金元宝,押在桌子上给李甫孽表诚心,“喏,我可是把以后哄媳妇的私房钱都拿出来给你上供了,你就帮我这回呗。” 李甫孽看都不看桌上的东西,只笑着道:“都说冯家善未雨绸缪,我只当是官场上夸奖冯老将军的话呢,原来小冯大人也有此长。”这话较方才那些纵容的言语,就多了几分奚落,李甫孽却并没有适可而止的打算,接着往下道:“只可惜啊,小冯大人一片诚心,我这刑部衙门里却没有那么大的福分。” 李甫孽把文书从冯袂手里夺走,似笑非笑的轰人:“为着小冯大人的仨瓜俩枣,我一清清白白的人,上赶着得罪了内阁首辅,也犯不着吧。” 他拿自己比清清白白,做比之下,自然是骂冯家那不清清白白的了。 冯袂就是再厚脸皮,也断做不到没皮没脸,只是嘴上却要委屈:“我好心来找你避祸,你不帮忙也就算了,何苦言语捎带我呢。” 李甫孽反问道:“小冯大人拿陈首辅做祸难?”他轻轻拂开冯袂扒在桌子上的手,好言相劝,“参天大树可遮云避月,小冯大人这份儿好运气,也不知是上辈子修了多大的福分才得来的,别人就是相求,也未必能够呢,小冯大人还是惜福着些的好。” 冯袂被他‘好生相送’,出了刑部衙门的大门,李甫孽才转身离去,留下冯袂一人在熙熙攘攘的街巷前吹风凌乱。 “木头疙瘩一样的笨蛋!蠢货!”冯袂气鼓鼓咬牙骂,门口候着的小厮忐忑上前,紧紧抱着身前的文书包袱,好心提醒道,“大人,咱们可是误了点儿呢,再不快着些把东西送到,里头要是催了,可是要挨罚的。” 冯袂没好气的斥他:“知道了知道了。”然后不情不愿翻身上马,心里暗暗痛骂,这奔波劳碌的受苦差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分明是祖父授意他说的那些话,可挨骂的是他,挨打的也是他,这会儿为了哄陛下欢心,受苦受难的还是他。 谁叫他劳累命,一个两个都不好惹,只能拿他这个年纪轻的软柿子来捏。 冯袂一肚子委屈出去,刑部衙门里,李甫孽转头去了老尚书跟前禀事。 “人送走了。”老尚书笑呵呵倒茶给他吃,李甫孽接过杯子道谢,点头道:“捞人下水的死鬼,他自己不愉快,还想哄着别人一同去做那替罪羊不成?” 刑部干干净净的地儿,可不同他们冯家的乌烟瘴气。 老尚书笑道:“冯家小子性情憨厚,未必会是咱们想的那般不堪,他还年轻,便是他祖父教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小孩子家家,哪里就能学全了去。” 李甫孽道:“上行下效,上头一根歪梁顶着,底下的还能正到哪儿去。也怪我家里那逆子不争气,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个瘟神来。” 老尚书道:“瘟神不瘟神的,咱们说了可不算,你且瞧着吧,那是个轴货,过两天儿他得闲了,还得来找你说话。” 冯家现在站的太高,冯明远扒着陈首辅这条大腿,粘的紧了,他自己反倒是不敢与人往来了,陈首辅,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呢,早在东宫洗马之际,便已现城府,如今又得淬炼,更是七窍玲珑一般的心肝肠了。 别的不说,就拿北绒一事,分明是女帝与陈首辅两个拿定了主意,要去碰北绒这块儿大麻烦,可攘陈方定,天家若是表了态,就只能得利,但凡稍有败迹,老百姓的吐沫星子就能把朝廷给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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