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时惯常是要翻他白眼的,嘴里说着“你烦不烦”,手上却不消停,总要寻个机会,将手里的虫子往冰绡头上扔。 冰绡从小就怕虫子,每次都会被吓得惊声尖叫,然后就是抖着身子连蹦带跳地扑腾好一阵。 青时得逞了还不罢休,一边笑嘻嘻地做着鬼脸,一边还要编顺口溜气人,“阮冰绡,哭唧唧,吃完眼泪吃鼻涕;阮冰绡,吃鼻涕,吃完鼻涕放臭屁,放完臭屁笑嘻嘻……” 气得小冰绡又哭又笑,嘴里嗷嗷乱叫,最后哭哭啼啼地追着他打。 她小时候气性又大,脾气又倔,两个小短腿卖力倒腾,不追到人不罢休,常把自己累的气咻咻,实在跑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咧开嘴哇哇大哭。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自己看着心疼,只好亲自上场,把青时捉过来给她出气。 后来冰绡学聪明了,省了追打的步骤,直接跑来跟自己告状。每次替她出了气,她便会弯着眼睛,声音甜润清亮地说,“谢谢七哥!七哥最好啦!” 有好几次,她还搂着阮七的脖子,小嘴一鼓,“吧唧”一口亲在阮七的面颊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口水印。 这时候青时便也会凑过脸来,“怎么亲他不亲我啊?快亲一口,哥哥给你买饴糖吃!” 冰绡一听到饴糖眼睛都亮了,一点都不记仇,搂住青时的脖子也亲一口。 青时小时候坏的很,得逞了便食言,许诺的饴糖十次里有九次都不会兑现。 每次都是阮七给冰绡买,除了饴糖,还有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街上有什么买什么。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挣到功名,份例银子也不多,除去自己日常用的,余下几乎都给冰绡买东西了。 所以军中的叔伯?逗冰绡,问她“哥哥对你好不好呀”这些话时,她都要先损青时一通,然后再弯着眼睛夸阮七,“还是七哥好,脾气好,对我也好!” 军中的人似乎不信的样子,“这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七少爷脾气好呢……” 他们认识的七少爷,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小小年纪,不苟言笑,说一不二,将手下的兵士摆弄得明明白白,就是年纪比他长、品阶比他高的老油条,遇上他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孔,也要心里颤上一颤,琢磨一下:我哪里出错了?没做什么不守军规的事吧? 相较起来,青时就油滑的多,一般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缘好得很。 总之,阮七实在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从小就在军营里讨生活,打过仗、杀过人,别人单手用刀,一次杀一个,他能双手用刀,一次杀一双——这样的人怎么会脾气好呢? 实际上,他连温和都算不上,只是寡言少语而已。 冰绡说他脾气好,大概是因为一看到她,他便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吧,于是便把这辈子所有的好脾气都给了她。 可是今晚……今晚他那副样子,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惹人厌烦,自己都觉得粗鲁无礼,自己都替自己害臊! 她最讨厌说教了……她一定讨厌自己了吧…… “她从来也没说自己喜欢你,你又何必故意招她讨厌?” 真是自作多情,可笑至极,愚不可及! 阮七懊恼地一拳打在墙上,手上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他反倒觉得好受了些,于是又接连打出一拳、又一拳—— 忽地小臂被人钳住,出拳的势头被一股大力硬生生地遏止,阮七下意识地抽出佩剑相迎。 那人却迅速抽回手袖到身后,上身灵活地向旁边一侧,轻巧地避开了他的剑锋。 檀琢眨眨眼,“七将军,是我呀!” 阮七一见是他脸色更沉了,直接把剑架到他脖子上,双眼逼视着檀琢,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檀琢莞尔,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将那把剑移开,“七将军好像很不待见檀某。” 阮七缓缓将剑入鞘,手却仍握在剑柄上,“阮七的确很厌恶阁下,阁下知道就好。” 檀琢轻笑,浓黑的长眉像两鬓舒展开去,一双狭长的凤眼精光四射,在夜色下看着便觉得绮丽又轻佻。 “哦?那可真是有些遗憾,是因为……阮姑娘么?” 阮七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如冰,“与你何干?” “确实与在下无关,不过……”,檀琢顿了顿,在阮七怒色大盛之前又道,“檀某有一计,既可救阮姑娘于水火,又可全了七将军的心意,不知——七将军想听么?” 阮七冷哼一声,“世子莫不是想说,你有假死之药、障眼之法、瞒天过海之术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咦?七将军怎么知道檀某心中所想,莫不是、私下里在心头想了几百次罢?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阮七面色不耐,轻蔑道:“世子身为番臣,未报朝廷私自进京,恐怕亦是罪责不轻吧?” “哈哈,将军所言甚是!” 檀琢笑道,复又低声一字一顿道:“如此足可见,檀某与将军志同道合,俱是乱-臣-贼-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阮七的耐心已经用尽,声音冰冷至极。 “若檀某说,云州果真有假死之药,可助你二人瞒天过海,将军信么?可敢一试么?” “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檀某骗你何用?将军难道没听说过鱼龙儿之事吗?” 鱼龙儿……不就是那个因为擅唱《阮郎归》而宠冠后宫的云州细作? 这些年一直有传言,说鱼龙儿和那孩子没死,而是流落到云州,被恩远王府藏了起来。 阮七从前不过一笑置之,以为是街角谰言,姑妄听之,不可信之。 此刻从檀琢口中再听得此事,不由得不心中一动。 据说从前的恩远王妃,也就是檀琢的生母,乃是一江湖女子,出身云州有名的唐门世家。 唐门么,可是极擅长用药的。 迎上阮七探究的目光,檀琢一笑,而后又肃容道:“不瞒将军,那药却也不是百试百灵。也有人体质特殊,从此一命呜呼的——大概十中有一,将军可敢一试?” …… “阮某有一事不明。” “将军但讲无妨!” “如此对世子有什么好处么?” “……此事毕竟因檀某而起,谁知竟有与青时兄和七将军一见如故之日?心中懊悔,想着补救罢了!事成之后,七将军可与阮姑娘前往云州,檀某虽不才,定当尽心竭力,护将军与阮姑娘下半生衣食无忧。” “呵!”阮七皱眉,他素来不喜油嘴滑舌之人,“且不说那药的真假,也不说尚须冒九死一生之险,便说我二人一入云州,可不就成了世子的囊中之物、砧上之肉?届时世子不就可以挟我二人以令阮家了么?世子的算盘实在是打的太响了!” 话到此处,无需再说,阮七拂袖而去。 刚走两步,忽然顿住脚步往回走。 檀琢心中一喜:“怎么,将军改主意了?” 阮七冷冷道:“世子固然身手矫健,还请自矜自重,勿要擅闯他人宅邸!请吧,阮七不送了!” 檀琢颇有些尴尬。 他今日是有要事找青时相商,出来以后,不知怎的,忽然就临时起意,想偷偷看一眼冰绡。 上次一面,小姑娘真是凄惨极了,也凶猛极了,在他身上留下好几道血淋淋的抓痕咬痕,还差点将他的耳垂咬穿。 害得他总是被鱼二偷偷打量…… 听说她病的很重。 檀琢想知道,奄奄一息的小狐狸崽子长什么样子,还能不能活蹦乱跳了。 他想的好,偷偷看一眼就走,若是被人撞见,就推说自己走错了。 谁知竟好巧不巧地撞到了方才那一幕。 男的情深意重,女的懵然不知……檀琢也搞不清楚自己看着是个什么心思,也不是着急,也不是可惜,也许是全都有,也许还不止。 于是他便再次临时起意,想要成全阮七一份心意……当然,这件事对他也有好处。 可阮七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淫~贼一样,一下子将他拉回了事件的最初,教他自己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何来此?何苦来哉! 檀琢掩饰地轻咳了一声,“如此,檀某就告辞了,将军留步。” 还没走几步,檀琢又觉得,阮冰绡这样的小姑娘许给明丰那样的人,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于是调转脚步,檀琢无比诚恳地道:“此事确如将军所说,于檀某有利。可是,此事难道对阮姑娘和将军就无利么?我们双方各有所得,两全其美不好么?” 阮七垂下眼帘,淡淡道:“万分之一尚且承受不起,何况十分之一?” 檀琢心中一震,“不问问阮姑娘么?或许她愿意呢?” 阮七看了他一眼。 良久后,但摇头不语。 檀琢叹了口气,再不多言,纵身一跃而去。 阮七目光追随着他的白色身影,一牙弯月下如游龙般矫健飘逸,几息功夫便无影无踪了。 阮七心中长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灌了铅一般,好像是被脚下这方土地束缚住了。 风来雨走急按剑,东奔西顾不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31章 哑谜 芳集园事后,平蕙回府后很是惴惴了一阵子。 赵氏审犯人一样,要她仔仔细细讲,各人都说了什么,说话的时候是什么语气,说完话之后各人都作何反应。 平蕙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唯独隐去了九公主派人报信和平兰与庆郡王这两节,故而赵氏听得没头没尾,总感觉整件事缺漏了什么。 平蕙被问烦了,嘟囔着嘴抱怨,“有完没完啦?我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他们怎么想,我怎么知道?” 气得赵氏戳着她脑门子一叠声地骂“不争气啊”、“不长进啊”。 “咱们家能有今天,全靠我和你爹整日里谨小慎微、内外操持,这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桩桩件件都要操心,全凭着一份勤恳和用心罢了!” 赵氏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放低了声音又道:“如今你祖母尚在,咱们是一大家子,吃喝不愁,将来你祖母没了,咱们四房要什么没什么,就是一平头小老百姓,你以为还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平蕙摆弄着手里的帕子,心道:那还不是因为爹爹不争气吗,与我有什么关系? 赵氏努力压着心里的火气,“咱们四房子息单薄,这么多年就你一根独苗,你自己若是不争气,将来爹娘老了,还有谁能帮衬你?娘知道你不爱听絮叨,可你如今也大了,也该为自己将来打算了!你们四个堂姐妹里,如今有两个都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平兰你也看到了,是个有心计的……你倒好,好处一点没捞着,反倒平白得罪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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