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二拜谢告退,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恩远王府上的两位公子,长公子檀琢是已故的恩远王妃所出,二公子檀瑞是恩远王后来娶的平妻、当今圣上的妹妹、北辰大长公主明婉所出。 同父异母,俱是嫡子,只能择一而从。 鱼二不看谁的母亲出身更高贵,他只看谁有本事保住云州百年基业。若是主子忘了自己是云州的王,只认当大虞的孙子,先吃里扒外了,云州早晚会被大虞一口口吞了,他们这些人背井离乡、异国做探,岂不都成了笑话? 鱼二走得踏实,檀琢从楼上看着,心情颇佳。 此行算是一箭……三雕? 只是可惜了那个叫冰绡的小姑娘,好端端一个妙人儿,还是要插在明丰那坨牛粪上,嗟乎! 檀琢轻叹,满斟一盏黄柑酒向窗外洒去,心道:谁教你是阮家的女儿?且以此杯酹你我相识一场吧,往后各有缘法,再不相见。 一叹未息,只听一声娇喝从楼下传来,“谁不长眼睛往下倒酒?淋着了我家小姐!”
第10章 10 阮信赴京上路,京城阮府早得了信,洒扫庭院、内外布置,忙了足有七八日,外面瞧着真有几分喜气洋洋、要做亲事的样子。 站在顺平街往南看,阮府一溜朱门绣户、青墙琉瓦的大宅子横卧着,堪堪占了大半条连元街,正门、角门都张挂了彩灯丝绦,日间云霞灿烂,夜晚灯火辉煌,真有个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的气派了。 不过京中人皆知,阮家煊赫有余、底蕴不足。 阮家世代居住在京城郊外,半耕半读为生,虽自诩读书人家,其实不过是一户富农。 只是到了阮信的先父、阮云礼这里,阮家祖坟忽然冒了青烟,阮云礼竟连中三元,一举得了状元,带着整个阮家搬进京城,在连元街一角安家落户,直至今日。 最初,阮府不过是三进三出一处看得过的宅子而已,只因阮云礼读书在行、当官却不行,一辈子呆在翰林院里读书编书,最终在编修的任上致仕,既无滔天权势,也无泼天富贵,更没有家族帮衬,整个阮家不过就是普普通通一京官之家,在天子脚下,算不上多高的门第。 阮家真正兴旺发达,还是从阮信当了镇北大将军兼北疆都督以后,阖府鸡犬升天,宅邸也越修越大,以至如今竟占了大半条街,就是公侯王府也不过如此了。 常言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放在阮信兄弟几个身上正合适。 阮信一共兄弟四人,从上往下数,分别是文、武、信、义四个,他在家行三,是唯一一个弃笔从戎的。大虞重武轻文,加上阮云礼状元出身,更是一心想要四个儿子读书,将来科举取士、入朝为官,阮家才算是真正的。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阮云礼的四个儿子,一个个都是黄鼠狼下的耗子——在读书上未继承乃父分毫。阮文、阮武、阮义三个,好歹一辈子都安着读书人的分,偏阮信自小喜欢舞枪弄棒,彼时北凉边患猖獗,阮云礼一个不留神,就教他入了行伍,成了武人,令阮云礼深觉面上无光。 如今细数其余三个儿子,老大阮文靠着父亲的老脸,在户部谋了个差事,这些年又凭着阮信的关系当上了户部右侍郎,有钻营的心没钻营的本事,仕途也是一眼望到头的。 老二阮武自诩遗世独立之高人,孤傲狷介,不读孔孟、不作八股,只看诗词歌赋奇门遁甲一应闲书,结交些道士和尚之流,或焚香炼丹,或高谈阔论,整日没有正事。前几年也打着阮信的旗号,捐了个五品小官当,只是领着空饷,未曾到任一日。 四个儿子里,要数老四阮义最得父母之心。一则阮义相貌生的最好,斯文俊秀,人物风流,有几分翩然佳公子的意思;二则阮义为人乖觉,八面玲珑,心思九转,惯会讨父母欢心。如今阮义身上并无功名,单领着打理阮府上下事务的差事,四夫人赵氏跟着打理府中内务,夫妻两个一内一外,俨然阮府主事人,凡是来求阮家办事的人,必得先过了四老爷和四奶奶这关才行得通。 此刻四老爷夫妻二人双双坐在阮老夫人下首,为的是商量阮信一家回府后诸多事宜。 阮文夫妇拣另一边对坐了,阮武依旧躲在房里炼丹参禅,只有二夫人一个前来,紧挨四夫人赵氏坐着。 赵氏三十多岁年纪,体态微丰,谈笑爽朗,言辞利落,几句话就将里外要紧事说的明明白白,听得阮老夫人频频点头,末了赞许道,“老四媳妇儿办事妥帖,我最是放心。” 大夫人含笑附和,“托四弟妹的福,儿媳做姐姐的,倒是能一直躲懒。” 赵氏目光转向大夫人,笑道,“大嫂是做官太太的命,我算什么?天生劳碌命罢了!仗着母亲指点,里里外外瞎忙活,起早贪黑一天,生怕哪里出了岔子!就这样小心谨慎着,也总还有那起子眼皮子浅没心肝的下人背地里嚼舌根,这个宽了那个严了横竖挑出一万个不是,我真是——” “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合着活都教一个人干了,好儿倒一分没落下!” 说着,赵氏竟转喜为悲,挤出几滴眼泪来。 一时间气氛尴尬,大夫人心里恨恨,撂下茶碗,冲着阮老夫人佯嗔道,“母亲您瞧瞧她,我说什么了?不过是夸她几句,倒换来她几滴眼泪,又是打雷、又是下雨,比变天还快!” 不待阮老夫人搭话,赵氏又转悲为喜,道:“这些心里话我原本是不想说的,为的是说了也没人领情,大嫂一句话,令我心中感动,勾得我落了泪,这会子怪我作甚么?官太太要仗势欺人也得记着,咱们家还有个受过诰封的老太君呢!” 这一句话,既将之前的话拉了回来,又将大夫人和阮老夫人捧了,说得阮老夫人眉开眼笑,“你这张巧嘴,风也是你、雨也是你!” 大夫人只得陪笑,一连气喝茶。 阮文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以为意,心里只想着要紧大事。 当下开口问阮义,“老四,你三哥回府那日的接风宴,怎么个章程?” 阮义道,“先前三哥派人递了信儿,让喜庆些办了,外面瞧着也好看,只别太张扬了就行。至于府里,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亲亲热热吃些家常饭,不用拘虚礼,只要个团圆之意。” 因见阮文皱眉,阮义又问,“大哥以为不妥?” 阮文道,“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关起门来也要讲个章法。我们家,断不可作出妨碍礼教的事,没的落人话柄。” 阮义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大哥是想拿阮冰绡的事做筏子,给三哥难堪。 大哥阮文对三哥阮信心怀芥蒂已久,一是怨他不肯在仕途上拉扯自己一把,二是怨他为自己招惹是非:去年贪腐之事败露,阮文被庆裕帝罚了一年俸银,阮文便将这帐算在了阮信头上——若不是阮信树大招风,他怎会成为被打的出头鸟? 阮义只觉得阮文糊涂。 不但是阮文自己的官位,就是阮家满门的富贵,不全都是仰仗着阮信吗?阮信虽说为人死板了点,不肯给阮家众人行方便,可这些年阮家打着阮信的旗号少做事了吗?该得的好处一桩都没落下。如今阮信阖家赴京,正是和和气气以叙天伦的时候,何必把事情弄那么难看呢! 阮义心中不赞同,又不肯得罪大哥,只当听不懂他的话,应了声“是”,想含混糊弄过去。 阮文知道他装傻,因不好再说,就瞧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会意,笑对阮老夫人道,“三叔也就罢了,每年回京述职都能见一面的,倒是老三媳妇难得回来,十几年不见,连冰绡那孩子都还没见过呢,趁这次机会,一家子和该好好热闹一番,这也是儿女对母亲的孝心。” 阮老夫人最不喜三儿媳妇。 她自己是农户出身,蒙丈夫高中状元不弃,她愈发自矜身份,处处以的大家主母自居。四个儿媳妇里,有三个都是读书仕宦人家出来的女儿,止老三媳妇孔京娘是商户之女。偏那孔京娘又生得妖道,把阮信弄的五迷三道,硬生生移了性情,抛家舍业跑到北地,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那个没见过面的孙女阮冰绡,听说平日里就极不安分,如今出了这档子丑事,可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阮老夫人越想越气,当下撂了脸子,声音不快,“孝顺?若她是个孝顺的,就不会把你三弟勾到北地去!这么多年你三弟和咱们离了心,不就是因为她在旁边撺掇!现在连女儿都养不好,出了桩天下皆知的丑事,真是……真是、咳咳……” 大夫人想上去帮她拍背顺气,却被赵氏抢了先,一叠声“母亲消气”,手上抚胸拍背不停。 二夫人自打进了屋就没说过几句话,此刻也坐到了阮老夫人旁边,倒茶递帕子安慰着。 待到阮老夫人止了咳嗽,阮文赶着递话,“母亲说的极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本就比寻常人更重个‘孝’字,就是儿女家事,也越不过伦理纲常。老三官做的再高,毕竟是个武人,为夫和为父之道,还要仰赖母亲多教导。” 阮老夫人颔首,“话虽如此,当兄长的也要多提点才是。” 阮文道,“母亲说的是,是儿子疏忽了。只是内宅之事,儿子多有不便,只能教他嫂子多费些心了。” 大夫人笑道,“老爷,一家人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要我说,回府那日家宴合该分桌而食,母亲和妯娌们一桌,爷们儿们一桌,姑娘们一桌,冰绡那孩子就委屈些,到祠堂拜过后再用饭不迟。如此,一来堵了外人的嘴,不教人说我们家没规矩;二来也是为冰绡好,提前磨磨性子,往后入了东宫,才不会再行差踏错;三来……三来也是为我们阖府姑娘着想。” 阮老夫人喝了一口茶,点头道,“这个法子妥帖,教你三弟妹也跟着去祠堂拜一拜,再找几个有本事的教养嬷嬷,好好教教那孩子规矩。你三弟妹教不了,咱们替她教!” 大夫人点头应是,微笑无话。 四夫人赵氏心中狐疑,不知道老大家两口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算兄弟俩心存芥蒂,大嫂和三嫂又没有私仇,何必把事情做绝?老三位高权重,又是个护妻女的,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不管老大家如何打算,她和阮义是不想趟这趟浑水。当下笑道,“当嫂子的提点弟妹都是应当的,我们小的岂敢?大嫂既想的如此周全,我看回府那日的家宴就仰仗大嫂费心安排了,我也偷个懒、跟着嫂子学一学,大嫂可答应?” 大夫人知道她是躲事,不想得罪阮信一家,不禁心中冷笑:没脊梁骨的东西,只能看到眼巴前儿的高低,往后谁大谁小,且走着瞧呢! 嘴上只淡淡应了句“也好”,阮义和赵氏对视一眼,俱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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