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日暮时分,一行人才乘着马车往回走。 回程时,姜云静隐隐有些不安,毕竟,谢忌的信儿已经放出去了,计划定在今日,若对方今日不见,到时候魏家军一到,只会是个玉石俱焚的结果。 可谢忌却还是一副心平气静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这一层的忧虑。 这让她倒是有些佩服起他养气的功夫,真真是泰山崩于眼前亦不动。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马车忽地一顿,停在了离院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车帘掀开,外面站着一位中年男人,称是碧湖派来请几位贵客过“寄余生”一叙。 寄余生?姜云静一听,顿时精神了几分。 那不就是九龙船主许曲的私船吗?据说此人性格怪癖,即使不出海的日子,大多数时间也住在船上。 有人说他是习惯了海上的生活,下了陆地反倒不适应了。也有人说,这是因为在船上,随时都可以潜逃,毕竟,朝廷捉拿他的赏银足以让无数人动心。 待来人说完,谢忌回道:“好,我这就随你过去。只是,货船今日方才抵达码头,昨日三当家吩咐的一些料子还未备好,可否允在下的夫人去取一趟,等会儿再单独过去。” 那人有些迟疑:“不如让下人去取?” “此次布料特殊,下面人难免容易混淆,云娘去的话更为妥当,毕竟是面见船主,还是谨慎为上。” 那人思忖片刻,心道,这笔生意三当家十分看重,确实不容疏忽,若是到时候出了错说不定怪到他头上。对方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不过是个女子,他派人盯着就行。 于是点点头答应了,拨了两个人同姜云静一道。 姜云静松了口气,叫上元乐,跟着那两人乘了另一辆马车向他们货船停泊的码头去了。 两边分头行动,潜伏在周围的长离悄悄地跟上了姜云静一行。 马车一路朝着东南方向驶去,经过一片荒僻的树林时,草丛中忽然响起了一阵不易察觉的窸窣声。 坐在车辕上的两名护卫浑然不觉,只呆呆地看着两旁风景。 其中一人思绪游走时,忽觉脖间一疼,伸手一摸,发现一手的血,正要转头去叫身旁人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摔下马车消失不见。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背上又被刺入一刀,悄无声息地滚落下去。 马蹄声盖过了身后动静,马夫背对着他们,根本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正要扬鞭吆喝,口中忽然吐出一口鲜血,眼睛还未来得及合上就断了气。 这一切进行得迅速隐秘,没引起任何动静。 长离是谢忌手下最得力的杀手,最擅长的便是轻功与偷袭,对他来说,方才不过是小试牛刀,一点儿也不过瘾。 弄完后,撇了撇嘴,有些嫌弃的样子。 守在车门边的姜元乐却完整地目睹了方才那一幕,惊得嘴都合不上了。虽然知道这是来救他们的人,可骤然看见三个人接连死在自己眼前,还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见他面色苍白,嘴皮翻动,长离伸手一指:“不准吐!” 却不料,他话音未落,姜元乐果然就扶着车辕大声呕吐起来。姜云静听见声音,赶紧掀开帘子看了看。 见姜元乐吐得昏天黑地,她顿时一急。 长离赶紧道:“夫人,我可什么都没做!” 姜云静看见他手上还拿着把带血的短刀,立时就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皱了皱眉也不好责备,扶起姜元乐:“没事吧?” 姜元乐摇了摇头,没有接姜云静递来的绣帕,而是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嘴。 “不怪这位……这位大侠,是我,我自己吓到了。” 长离扯着缰绳哼笑一声,心道这个小子还有几分眼色,虽然也瘦瘦弱弱跟个白斩鸡似的,倒比青原那厮讨喜。 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无妨,以后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见……见多了? 姜元乐一听,脸愈发白了几分。阿姐这到底找了个什么夫君啊? 姜云静瞪了一眼长离:“别吓唬他。” 长离这才收敛几分,老老实实地收刀坐到一边驾起马来。 虽然谢忌一开始的计划是让他们趁乱劫走灵儿,可既然姜元乐对那处十分熟悉,又有长离在旁,提前行动倒也无妨。毕竟,若是真乱起来,局面难以控制,说不定会发生什么。 越早让姜云静他们脱离危险,对他来说就越安心。 待到快要接近牢狱的地点时,他们弃了马车,顺着一条荒草丛生的路步行到了牢房南面,躲在了几颗树后,观察着周围情形。 这处只有一人把守,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 长离提刀就要过去,姜元乐赶紧拉住了他:“别杀他!” “为何?” “他不是坏人。” 长离挑了挑眉:“不杀他怎么救你那个姑娘?” 姜元乐被他的措辞弄得面上一红,磕磕巴巴道:“以前都是他放我进去的,他知道我是灵儿的弟弟。” “可我们现在有三个人。” “我先过去跟他说一声,而且,就算有小门,他如果不跟里面的人使银子拿到钥匙,我们也进不去牢房。” 长离看了一眼那松弛的防护,眼中透露出几分不屑。 “就这?小爷一个人进去就能干倒所有人。” 姜云静开口道:“元乐说得也有理,还是小心为上。若是他的法子不行,长离你再补上。” 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毕竟是姜云静的吩咐,主上早说过要把她的话当做他的命令一样执行,于是撇了撇嘴,叼着根草没再说什么了。 姜元乐提着胆子走了出去,那守卫的见到他果然一脸高兴的样子,两人闲聊了几句,知道他是来看姐姐的,守卫倒也没有为难,正要去里面打声招呼。 却不料这时旁边却走来了几个巡逻的人。 “干什么呢?!” 见姜元乐和守卫凑在一处,一个体格健壮健壮的男子喝道。 守卫一惊,赶紧低下头,叫了声“徐爷”。 徐爷皱着眉,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 “问你们话呢,哑巴了?” 守卫战战兢兢地正要说话,姜元乐灵机一动,先开口道:“我来看我师父。” “师父?”徐爷仔细瞧了他两眼,眉头一皱,“你是朱老五那个徒弟吧?” 姜元乐赶紧点了点头。 “你还敢来见他?他现在怕是只想扒了你皮吧!倒是个胆子大的。” 说完,哈哈一笑,他身后人也知道朱老五的事,跟着笑起来。 姜元乐捏紧拳头尽量保持镇定,不让他们看出自己很紧张:“我是来给师父赔罪的。” 徐爷笑意收敛了几分,哼笑一声:“你倒还有几分孝心,行吧,朱老五挨了鞭子,正愁没人撒气呢,你进去吧。” 说完,抬着下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狗洞,人却不动。 这是要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钻狗洞的意思,姜元乐明白过来后,面色一白。 树后的姜云静看得早怒火中烧,可便是有长离,对方人多势众,此时冲出去恐怕也会闹出不小的动静。 她心中后悔,方才就应该让长离直接出去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长离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可看不惯一帮大老爷们欺负小孩子的行径。于是,袖间一动,数枚暗器飞出去。 几人登时哐哐倒地。 姜元乐同守卫都吓了一跳,愣在了那。 反应过来后,守卫刚要大叫,姜元乐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别出声!” 见他面色严肃,守卫懵懵点了点头。 长离同姜云静这才赶紧奔了过来。 见到长离,姜元乐明显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若不是他的提议,也不会横生枝节。 不过,这个长离叔叔功夫还真是不错,姜元乐心中忽然有了种想法,要是他的功夫也这么好,是不是以后就能保护好身边亲人了呢? 长离麻利地将几人拖到了林子里,以免被人发现痕迹。 那守卫见此情形早吓得两股瑟瑟,姜元乐只好说:“陈大哥,今日对不住了。” 守卫呜呜说了两句什么,也没听清。 见长离走了回来,赶紧闭上了嘴巴。 “去,跟里面的人打个招呼,像以前那样。要是敢闹出动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说完,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守卫咽了咽口水,慌忙点点头。 等到守卫跟里面的人打好招呼后,一把钥匙从小门那递了出来。 “多谢陈大哥。” 姜元乐将几枚铜板塞给他,守卫却慌忙推辞,“不,不用了。” 长离嫌两人太磨叽,一个手刀,守卫就晃晃悠悠地昏倒在地,然后他俯身一掏就拿走了对方手里的钥匙。 姜元乐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尴尬的笑。 小门后是牢房的后院,也只有两人把守,长离一进去就接连将人放倒。 姜元乐已经来过几次,自然是轻车熟路,连哪里有守卫都清清楚楚。 在他和长离的配合下,一路上倒是顺顺利利,守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稻草人似的。 进到地牢前,长离给了他一记赞赏的眼神:“小子,有点天赋。” 姜元乐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地牢里昏昏暗暗,大白日也点着油灯。 在放倒了门口的守卫后,一行人顺着过道走到了最里侧。越往里去,气味也越发浑浊,隐隐散发出腐臭和血腥,夹杂着偶尔响起的铁链声。 见有人来到,犯人扒到横栏边,冲他们叫嚣起来。长离听得心烦,只能用“武力”让他们闭嘴。 姜云静心疑道:“灵儿不过一个姑娘,就算不顺从,这四当家也没必要将她关到这种地方吧?” 姜元乐沉默片刻,垂下眼:“灵儿有一日拿刀伤到了四当家的……□□。” 闻言,姜云静同长离都是一愣。 灵儿姑娘竟这般刚烈? 长离好奇道:“那四当家现在是……” “据说没有伤着要害,只是受了些罪,不然的话,灵儿也活不到现在。” 长离啧啧两声,摇头道:“可惜,那种猪狗不如之辈,就该被活阉了。” 姜元乐眼中升起仇恨之色,咬着牙道:“对,有朝一日,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长离一听,乐了,“不用有朝一日,我看,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姜元乐抬头看着他,动了动嘴皮想说什么,可顾忌着姐姐还在,又咽了回去。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却没察觉到右侧牢房中趴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暗色囚服,批头散发的,趴在乱蓬蓬的草堆间,故而并不显眼。待到姜云静一行走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脸胡须浓密,正是昨夜刚被关进来的朱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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