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船主谬赞。至于丝绸,晚辈也是不得已为之,祖业有限,晚辈自知愚钝,比不过家中兄长,故而才不得不另辟蹊径。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想必许船主定是深谙此理的。” “大浪见真章,”许曲朗声一笑,点点头,“我许曲这么多年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这句话。贺公子的志向倒是同许某不谋而合。” “比起许船主,晚辈还差得远。” “不,比起我,贺公子才是真正的勇气可嘉。”许曲目光定定看向他,缓缓摇了摇头,“或者,不是贺公子,而该尊你一声谢将军。” 谢忌脸色微变,其实今日时间推迟之后,他就隐隐有种预感,对方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毕竟,这位九龙船主能在东海屹立不倒这些年,绝非等闲之辈。 “许船主果然慧眼如炬。” 许曲嘴边笑意褪去,目光染上一丝寒意:“素闻谢将军胆色过人,可今日敢单刀赴会,许某还是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谢忌已恢复到平日那般八风不动的样子,淡淡道:“比起许船主当年孤舟渡海、远赴东瀛的壮举,谢某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忆起旧事,许曲目光微微闪了闪,可很快又化作一片冷厉。 “谢将军不远千里来我这小岛上,恐怕不是为了叙旧吧?” 谢忌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杯盏,“自然不是。往事不可追,谢某最不爱的便是叙旧。” “那谢将军要谈的就是来日了?”许曲顿了顿,冷嗤一声,“可恐怕将军已无来日可言。” 说完,大手一挥,一队手执长刀的护卫随即破门而入,将整个房间重重包围起来。 谢忌依旧面不改色,目光落在许曲脸上:“所谓图穷匕见,谢某尚未说出所图,许船主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谢将军威名在外,许某不敢轻视。便是这些护卫,恐怕在将军眼中也不过蝼蚁之辈吧?不过,为谢将军准备的精兵已在来的路上,今日无论如何许某是不会让谢将军活着走出东来岛的。” “既谢某已是必死之人,许船主何不听一听我的临终之言呢?” 许曲目光深深打量他片刻,看不出是什么想法。 谢忌也不管他,继续道:“谢某是战场上出来的人,刀悬颈间自是常态,想必许船主对此事也深有体会。谢忌塌上岛的那一刻,抱的便是死地而后生的心。不过,不是我的死与生,而是船主的。” “我的?”许曲轻蔑一笑,“谢将军果然非同凡响,死到临头了还大言不惭。如今刀悬在的是你的脖子,而不是我许曲的。” 谢忌不以为意,缓缓道:“陈塘某家次子,少时落魄,却一身侠气,壮多智略,又乐善好施,常为乡中主办徭役讼事,以至诸恶减少,被众人引为囊橐。许船主同为陈塘人士,对这位故人可还有印象?” 闻言,许曲脸色顿变,握着杯盏的手忽地攥紧,咬紧牙:“那不过是许某少年无知,错把一腔热血投付,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他讥讽一笑,神情渐渐扭曲。 “换来的是背信弃义,兔死狗烹!你此刻提起这些事,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吗?” “是,”谢忌点点头,“当年许船主为通海市互利,可谓呕心沥血,结果却遭同僚上司背叛,落得个落草为寇、背井离乡的下场,属实是令人惋惜。” “惋惜?”许曲语带讥讽,“像谢将军这种世家出身又得圣眷之人,懂什么叫壮志难酬、心有不甘吗?” “我的确不懂。” 谢忌一脸坦然。 许曲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气得登时头冒青筋,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懂,并不意味着我的话对许船主无用。恰恰是这样,我才能让许船主的壮志得酬。” “谢将军口气未免太大,如今我已是东海一霸,大梁近半商船出洋都得从我的码头出发,我何需你来为我筹谋?” “如今是,可或许下个月便不是了。” 许曲手轻轻一抖,他听出了谢忌的意思。朝廷重开海运的风声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只是尚未有定论。不过,南面已被魏家军横扫过境,按照这个趋势,恐怕东来岛也时日无多。 “看来,许船主已经知道谢忌所指为何。” “那又如何?倭寇之患,岂是一日两日就能铲灭?至于我的东来岛,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绣花枕头,就算朝廷派兵过来,谁胜谁负也未可知。” “是,”谢忌嘴角勾了勾,“或许朝廷一时半刻确实拿不下来东来岛,可来日方长,一国之力较之一岛之力,何如?况且,海面不平,恐怕许船主的船也只能停在码头,变作战火焦土。结局不过两败俱伤。” 许曲嘴唇紧抿,脸色微微发青。谢忌说的确是事实,他又怎能不知?可梁山易上难下,他如今也是进退维谷。 “便是许船主能侥幸逃脱,可想要东山再起,恐怕也难。毕竟,你也清楚,倭患之关键在于海禁,海禁一破,商人们又何需冒着砍头的风险去多寻那几分利呢?” 许曲深深吐出一口气:“可谢将军真以为海禁那般容易破?” “自然不容易,否则谢某也不会只身来赴船主这场鸿门宴了。可便是再难,海禁若是不破,江南两浙百姓便会继续受倭患荼毒,民不聊生,朝廷也会因此损失大量白银,久而久之酿出巨祸。所以,难破也定要破。” 闻言,许曲再度认真打量了几眼不远处的这位年轻将军。 想当年,他也有这般豪情壮志,只可惜时局弄人,一朝踏错,以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似是瞧出了许曲心中所想,谢忌决定开门见山:“其实,我此次来,便是带着圣意而来。海运重开一事,陛下已下定决心。若许船主能够弃暗投明,死地亦可求生。” 许曲目光闪了闪,显然犹豫了起来。 这些年,虽然东来岛越做越大,可他心中始终还留存些许少时之志向,以一己之才通互市之利,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只是…… 就在许曲犹豫不决之时,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许船主千万不要听信谢忌之言!” 话音一落,一位身着褐袍、虬髯满面的男子走了出来,只见他生得高眉深目,阔面方鼻,显然并非中原人士。 谢忌眼睛微微眯起。 竟是多罗。 多罗同谢忌目光对上:“谢将军,别来无恙。” 谢忌嘴边浮起一抹冰冷的笑:“原来是你。” 他此刻明白自己的身份为何会被识破了,看来今日许曲见的贵客便是这位。 多罗没错过谢忌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面带几分得意:“谢将军是不是疑惑我为何会在此?” 谢忌神色淡淡:“你多虑了,丧家之犬,何需我劳神费思?” 多罗一滞,气急败坏道:“谢忌!你少装模作样,死到临头还嘴硬。这些时日,我追踪多时,也算皇天不负,让我在这逮到了你!” “呵,”谢忌轻笑一声,不屑之意尽显无疑,“在西北我没顾得上要你的命,看来是心有不甘,所以才上赶着来赴死?” 想到西北惨败,多罗目眦欲裂,转向许曲:“许船主,此人最善诡辩,当初在西北他便是凭那三寸不烂之舌挑拨各部,最终致使我军大败。若是你轻信于他,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被多罗这样一打断,许曲脸上的犹豫果然褪去不少,又换做方才那副冷凝神情。 “是,多罗大人说的有理。便是朝廷要开海禁,也绝无可能留我性命。谢将军恐怕也只是假意招安,实则是想要我这颗脑袋吧?” 谢忌扬了扬眉,“许船主为何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若论对海贸的了解,全大梁也无人能比得过你。杀了你,确实可解圣上一时之恨,但用你,则可保海禁重开无忧。孰利孰弊,一目了然。” 多罗说:“你们的皇帝向来多疑,便是功臣也是说杀就杀,对许船主就会不计前嫌?” “自然不是不计前嫌,而是将功抵过。” “呸,你说的冠冕堂皇,转过背就是咔嚓一刀。你们汉人最善两面三刀!” “论起两面三刀,谢某自愧不如。西北一役,阿布都败走,本还有希望东山再起,结果却被你多罗出卖给了邻部,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难道许船主要相信这种背主求荣的人?” 闻言,许曲果然神色一变,他平素最恨的就是判主之人。九龙帮成立至今,但凡是叛徒,全都会被枭首示众。 多罗面色心虚:“许船主别……别听信他一面之词!” 谢忌只是笑笑,他知道许曲最忌讳此事,必定已经听进去了自己方才那番话,便是存疑,也不会再听信于他。 于是,一撩袍,站起了身:“对了,此行,我还给许船主带来了一件礼物。” “礼物?” 许曲挑眉不解。 谢忌抬手从袖间取出一封书信,走到许曲面前递上。 许曲低头一看,神色顿时大变,颤抖着接过来:“这……这是……” “没错,这正是令尊临终之前所书。许船主当年迫不得已误入歧途,令尊至死仍引以为恨,认为是他之过,愧疚自责,难解于心。” 许曲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两眼,犹豫片刻,还是手指微抖地展开了书信。 读罢,许曲好一会儿没说话。 见此情形,谢忌说:“正如信中所言,他始终盼着有一日,你能泊船归岸,刀枪入库。毕竟,瀛洲咫尺,回头不晚。” 许曲目光定定落在信上,心中复杂如潮水翻涌。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还能得到父亲的只言片语。 当年,父亲不是明明说过以他为耻?可为何…… 多罗见此情形,心道不好,眼风一转,就要趁两人不注意时溜出门去。 结果,还未走到门边,一个兵丁就慌慌忙忙忙了进来,多罗赶紧闪身到一旁。 “不好了!不好了!海上出现了数十艘战船!” 许曲脸色一变,怒而瞪向谢忌:“谢将军这是何意?” “东来岛有通倭之嫌,圣上故而派兵清缴。” “那……那你……” “许船主不要误会,谢某之前所说依旧作数。若许船主有意归降,自然不致岛上生灵涂炭。” 一时间,许曲也有些乱了分寸。被谢忌一番劝说,他其实已生出了归降的心思,可若他真的反水,岂不是自投罗网? 更何况,如今大军当前,他一步行错,必定会让整个岛上的人跟着赔命。 可此刻,他其实已经没有了选择。 就在他进退为难、举起难定时,碧湖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许曲一听,转过头:“当真?” 碧湖点点头:“人已经在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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