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陈金源一听,眯起眼睛,手在下巴上摸了两下,“好啊,没瞧出来还是只野猫儿,会偷腥。” 见那小厮脑袋凑得太近,他伸手就是一拍,“去,给我找辆马车。” 小厮被拍得“嘶”的一声,摸着后脑勺,正要离开,身旁又传来一句:“再把前些日子找的人也叫上,去听月坊。” 这些日子,陆玄京确实都待在听月坊。 盐引案再加上清剿山匪,贺氏也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布局,近来对太子一党的人盯得更严,虽则陆玄京身份隐秘尚未暴露,可难免要与人见面,若待在寻常院中,早晚会引起注意。 听月坊却不同,此地本就位于上京城中人员最为杂乱的地带,每日进出之人繁多,看似招摇实则隐秘,最适合掩人耳目。加之此处暗桩陆玄京已布置多年,此前一直只做打探之用,埋伏极深,却可第一时间得到最新的消息。 于是,他便扮作琴师在此逗留了下来。 这日,听月坊二层最东面的厢房中,陆玄京正独坐窗边。 他面前摆着一张琴,一只手落在弦上,却没弹,只偶尔有意无意地撩拨两下,空响几声。 春娘得到应允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主上性子深沉莫测,她跟了他多年,却还是很少能猜出他的心思,可此刻却隐约从他的神色和动作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主上心情不好。 半个时辰前他刚收到了西北的来信,想必是那边传来了什么坏消息。 “何事?” 陆玄京并未转头,目光还是淡淡地落在窗外一丛绿柳上。 “信使已派人护送走了,可是西北出了什么事?” 陆玄京这才收回了目光,回头看一眼春娘:“再过些时日我就要回去了,待我一走,听月坊中牵涉到此次事件的人,该清的都清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要再有动作。” 春娘一惊,脱口道:“主上要走?” 陆玄京并未多解释,不过同春娘猜测的一样,信使此行带来的确实是最坏的消息,西北之事已箭在弦上了。 北戎胡律王狼子野心,表面同大梁虚与委蛇、和亲结盟,私下却收服各部、屯粮练兵,西北诸州久无战事、军心涣散,将领们一个个恃勇轻敌,正如窗外这繁花似锦的上京城一般,还沉浸在安乐梦乡。 却不知一场风雨过后,又会有多少血肉枯骨碾作花泥。 知晓陆玄京要走,春娘这些日子一直怀揣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思量片刻,俯身一拜:“如今贺氏已是强弩之末,既然主上要回西北,春娘愿同主上一块。” “你留在上京。” “为何?山匪之事如今罪证确凿,待到揭发出来,贺氏纵使能保住项上人头,也难逃一个抄家流放的罪名,京中已无大患,听月楼属下可交给信任心腹去做,春娘想去西北护卫主上。” 陆玄京没有说话,抬指轻拨了一下琴弦,泠然一声,春娘咬紧了唇。 “贺仲虽倒,可越贵妃无虞。她不是贺家人,而是皇家人。又何谈已无大患?” 春娘语塞,“可……” “西北之事我自有安排,你留在京中作用更大。处堂雀燕,自以为安,越是此时越需谨慎。” 春娘眼神黯了黯,可自知主上心意已定难能更改,只好咬了咬牙,道一声:“是,主上。属下明白了。” 陆玄京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春娘正要往外走,忽然又顿住了脚步,“对了,主上,姜姑娘来了。” 陆玄京手指忽地一动,眉头微蹙,“她来作甚?” “姜姑娘说有事想见主上,属下觉得让她直接来听月坊有些不妥,便命人领她去了画舫。今日画舫没开,停在南河那边,应当无人注意。主上要去见吗?” 陆玄京沉默片刻,忽又想起了那日在报恩寺寮房外听到的那番话,面无表情道:“你告诉她,我随后就去。” 另一头,一位唤作柳依的女子将姜云静二人领上了画舫。 一走进舱内姜云静便瞧见了上次躺过的那张软塌,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顿时有些不自然地撇开了。 “姑娘小坐,春娘已经去请陆公子了。” 柳依生得清秀可人,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听上去竟有些吴侬小调的意思。 姜云静觉得亲切,便多问了句:“柳姑娘口音听上去倒不像上京人士,是江南那边的吗?” 柳依端来茶水,点点头,“奴家的确出生江南,家中贫苦,爹娘就将奴家卖给了人牙子,后来辗转遇上了春娘,就一同来了上京。” 虽则柳依言语间并未透出任何自怜自哀之意,可想来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再想到同样流落在外的元乐,姜云静一时不免心有戚戚,随口提了几句自己弟弟被人牙子拐走至今尚未找回的事。 柳依听完,蹙眉想了片刻,“姑娘为何不问问春娘?她常同人牙子打交道,虽说听月坊收的都是来路清白的,可多少也知道一些他们暗地里的事。” 是啊,有谁比青楼的人更熟悉人牙子呢?姜云静心中一动,赶忙问:“可我弟弟已走失了好些年,也还能打听得到吗?” “人牙子大都是分帮结派的,最爱同自己的同乡混在一处,若是能知道那人牙子是哪里的人,想必是能打探到一些消息的。” “那可否劳烦姑娘同春娘说说这件事?”说完,姜云静又顿了顿,想到他们这行应当也有自己的规矩,这样恐怕会给春娘添些麻烦,便道:“若是需要银钱,尽管同我说便是。” 柳依心道,你可是主上的客人,春娘哪敢找你要银钱?可知道若是说不要银子,恐怕会让人觉得不尽心,于是只笑道:“好,那奴家等会儿便去同春娘说。银子的事,之后再说。” 闻言,姜云静自是感谢不已。 说话间,舱门处的帘子忽然被打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姜云静抬头一看,正是好些日子没见到的陆玄京。
第35章 许是因为在听月坊, 今日陆玄京没像往常那样一身青衣,而是穿了件大袖月白云锦长衫, 除发间一支素玉簪外别无配饰, 行走间有种明月不染尘、清风拂衣去的飘逸之感。 倒确实像个且插梅花醉洛阳的江湖自在人了。 姜云静心中微微一动,敛下目光福身行了个礼。 柳依见状自觉退出房间,走时还拉了拉青棠的衣袖, 后者本不想走,可看着眼前两人,腿不自觉地就往舱门方向挪去了。 怪哉, 这陆公子明明不过是个书生,可青棠每次见他却总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出门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却瞧见那陆公子的手正往她发间抚去,而小姐只是呆呆地仰着头, 竟像是被眼前人蛊住了般。 青棠一时又想起了纪公子, 心中不由叹息一声。 茶案边, 姜云静见陆玄京目光在自己发间顿了一顿, 忽然伸出手来, 也是一愣。 对方宽大的月白广袖在眼前轻微晃动, 袖间隐隐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清冽松木香气,姜云静紧张得忽就红了脸,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直到感觉对方手指轻轻擦过头发, 姜云静这才后知后觉地慌忙开口道:“陆公子这是……” 陆玄京并未出声, 他看上去一脸专注,似乎完全没发现她的异样, 又过了片刻, 才缓缓挪开了手。 眼前遮挡消失,陆玄京轻轻摊开修长的手掌, 姜云静定睛一看,上面躺着个青绿色浑身细刺的小东西,不解抬起头,正好对上陆玄京的一双笑眼。 “苍耳子。” 陆玄京不笑时清清冷冷,如月夜松竹,可笑起来却像明月出浮云,瞬间皎皎生辉。 姜云静被那个笑晃了晃眼,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只好掩饰着去瞧他手上的苍耳子。 什么时候沾上的?她都不知道。 想到顶着这么个东西就出现在他面前,姜云静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抚了抚那处鬓发,像是自言自语低低来了句:“怎么缠到这儿了呀?” “苍耳最是缠人,一旦粘上就脱不开了。” 说完,陆玄京把手掌一合,落回到身侧。 姜云静初听那句话觉得没什么,可等到看他坐下来开始烹水煮茶,似乎又咂摸出点言外之意。 他,不会是在说她吧? 可眨巴着眼打量片刻,对方一脸坦荡,似乎又完全没那个意思。 也许是自己心虚吧,毕竟今日她还真是来“缠上”他的。 见姜云静还杵在那不动,陆玄京也不管她,自顾自走到茶案边坐下,提起轻沸的风炉沏了一杯茶,然后才开口道:“姜姑娘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姜云静不打算一上来就开门见山,于是先走到搁在一边架子上的“松寒”旁,柔声道:“上次我听闻陆公子喜琴,故特托人寻来一方古琴……” 其实方才陆玄京已经注意到了被琴囊包裹着的物件,也大概猜出了她要做什么,淡淡一笑,“姜姑娘这是又要黄雀衔环吗?” 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之意,姜云静也想起了上次“赠屋”一事,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头发,笑道:“被你看出来了呀。” 说完,便垂下头伸手慢慢将琴囊褪去。 陆玄京扯唇一笑,眼底揶揄之意尚未散去,目光轻轻划过少女红玛瑙一样的耳垂,然后转向案上那把琴。 囊袋束口松开,少女纤纤玉指轻轻一扯,便露出了小半截琴身。 在看到琴身上的那处划痕时,陆玄京嘴边笑意褪去,怔了怔,一撩袍直接站起身走到近前。 松寒。他多久没见过这把琴了? 那处划痕还是他五岁那年失手摔落所致,娘亲虽未有责怪,可他后来却几次见她轻抚琴头,似有可惜。 等到他家破人亡,故土难返,这把琴自然也不知去向。 见陆玄京对着那把琴良久出神不语,面色复杂,姜云静心中生疑,干脆把囊袋彻底拉开,“陆公子认识这把琴?” 陆玄京回过神来,目光瞬间清明,摇了摇头,“确实有几分像在下用过的一把旧琴,可方才又仔细瞧了下,并不是。” 想来他一个清贫书生也不可能用过这等名琴,姜云静不疑他所说,点点头,继续道:“这尾琴名叫松寒,我其实不懂琴,只听说是极好的,陆公子你可曾听过?” 陆玄京目光还在琴身上游走,往事翻飞,略一点头,似是出神,喃喃吟出一句:“古调最自爱,今人不多弹。” 姜云静听明白了,这是在说“松寒”二字的来由,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看来他还真知道此琴,心中一喜,脱口问出:“那陆公子钟意此琴吗?” 少女仰着面,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纯净的黑瞳中隐隐藏着星子似的。 被这样的眼睛看着,任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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