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将纸片迅速展开来,信上很短,一眼便掠完,“重阳节,中山寺,吾盼君至。” 他无声地看完,又折回原样,重新抛进草地里,而后踅身离去。 藏在月洞门后的春桃这才揉了揉酸涩的眼,却不料,越揉眼前越是朦胧一片,低头一看手背,才发现上面沾了一层晶莹的水光。 她轻吐了一句,“柳明,你没有心。” 隔了数十步之遥的柳明当然听不到她的低骂,可仿佛心灵感应似的,他的心还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感到眼前骤然一黑,深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也疼了起来,不知自己最后是如何走出了宫里的。 重阳节很快便到了,这日嘉月换上一袭石榴红的八宝如意诃子裙,挽了一条香色披帛,乌黑的头发绾成了望仙髻,插着一朵新鲜的墨菊以及三两支金笄,脖子上则挂了一串红珊瑚软璎珞。 本就媚态天成的脸上更是淡淡地施了一层脂粉,更是艳如桃李。 自从先帝崩逝后,她镇日不是素服加身,便是老成暗淡的朝服,到如今已近三载。 守丧三年不过是民间的规矩,天家里节日多,规矩便松散些,一般只有一年,能坚持三年的,实则是少之又少。 这一份束缚她已经受够了,一刻也不想再遵循,她从小众星拱月的长大,张扬才是她的本性。 妆点完毕,仲夏取了幕篱给她戴上,长长的薄纱不仅遮住了脸,更是将这一身石榴红的衣裙也全部遮去。 重阳节向来有登高的习俗,因此,她约见燕莫止的寺庙也是建于一座山腰之上的。 收拾停当,忍冬又拿出了香油果品,整齐的将它放入一个提篮里,放到她的车上。 车辇规模不大,更没有过多人随侍,只不过带上春桃和仲夏,就如一个普通的贵妇人出行一般。 车轮开始滚动,銮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嘉月支着额头靠在车围里闭目养神,直到身下的马车开始颠簸了起来,她睁开眼,掀起帘子往外看,马车已到了山麓。 因为今日这身衣裙实在不便利,嘉月便让太仆直接将车停到了中山寺门口。 马车平稳地停下,太仆取出了落脚凳放在车辕下,对着门帘内敬重地喊了一声,“大娘子,中山寺到了,请您下车吧。” 俄而门帘微动,春桃搀扶着嘉月下车,仲夏则提着一篮子果品跟着跳下车辕。 “你不必跟着了,就在这等着吧。”嘉悦淡淡的说道。 太仆不敢抬头,只盯着地上的方寸之地看。 嘉悦抬脚转入寺内,没想到一阵风吹过,幕篱上的轻纱骤然被拂了开来,露出了石榴红的裙裾,如焚烧的烈火恣意地落入太仆的眼里。 太仆瞳孔晃了一下,心头已掀起惊涛,他是崇临元年入仕,至今未见太后穿着艳色,眼下传言太后和摄政王有私情,今日她如此盛装打扮,很难不让人怀疑上香祈福是假,趁此机会幽会他人才是真。 不过他虽然惊骇,脸上到底不敢显露半分,只垂着头应喏,余光见那抹身影已迈入了恢宏肃穆的寺内,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嘉月一入寺门,转头就将幕篱取下交给了春桃,那一张明艳四射的脸便这么赤•裸•裸地露了出来。 时下风气到还算开放,大街上有不少抛头露脸的贵女,每逢节令,以烧香祈福为由头出门游玩的,更不在少数。 是以,当她露了脸,便受到了不少目光的洗礼。 男子们是仰慕得挪不开眼,相比之下,女子的目光则含蓄许多,想看又不敢直视,只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当然,这些眼光不全都是善意,她们经过一对母女的时候,便听那个母亲低声教导她的女儿,“做女子的应当恪守本分,贤良淑德,容貌再好也会凋零,是最不值一提的,懂吗?” 那女子不过十三四岁,见嘉月越走越近,便不自觉的向她投来崇拜的眼光,母亲见他不回话,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她,她才回过神来,却是否定了她的话:“阿娘此话有些偏见,为何女子就该恪守本分,而男子却不用呢?容貌虽然会凋零,可至少姹紫嫣红盛放过,不是比什么都没有强吗?” 那母亲被怼得无言以对,扯了扯嘴角道:“你总是看那些闲书,心气比天还高,你倒是说说读了这么多书,能有何用?难道你能科考入仕?” 少女一时气结,跺了跺脚,没说话。 嘉月扭过头来,朝她绽放了笑意,“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呢?” 少女也立刻展开了笑颜,点了点头道:“娘子说的甚是。” “你叫什么名字?”嘉月问道。 少女对上她的眼,不疾不徐道,“妾蔡氏,家里行九,大家唤作九娘。” 嘉月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遍,继而又望向她的母亲,从她们言谈举止和服饰来看,推测她们出身高门,脑里迅速将建京蔡氏的权贵过了一遍,这才道,“你父亲是光禄寺卿蔡庸?” 两人俱是一怔,九娘眨了眨眼,忽地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眼前这妇人虽有着仙姿玉色,可眉宇间却是隐约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另她不自觉想起一个人来。 她嘴皮子刚动了动,嘉月便伸出食指,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拖曳着红裙,登上石阶,一转眼,便消失在九娘的眼前。 荒诞的揣测变成现实,九娘震惊得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蔡夫人亦是盯着消失的尽头不放,凑近道,“怎么了?这是谁啊?” 九娘扭头看了母亲一眼,嘴里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当朝太后。” “什么!她……”蔡夫人瞳孔狠狠一震,惊讶程度,完全不少于九娘,更令她后怕的是,她竟然在太后面前指桑骂槐,好在她看起来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阿娘,小点声吧。” 蔡夫人这才噤了声,将才刚得罪了大人物,这会子哪还有心思上香,于是拉过九娘从寺庙里出来,马不停蹄地家去了。
第五十六章 嘉月在各个殿里拜过一遍, 便在客舍里落了座,因是重阳,寺里准备了菊花糕和一些时兴的糕点, 她让人把窗都敞开, 牵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是新出的秋白茶,带着一丝兰铃的清香, 入口甘甜,回味香醇。 她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品着, 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关注着窗外的动静。 当然, 她在等燕莫止的出现, 可又不止在等他一人, 若是她今日如此盛装打扮, 还不能引出几个别有用心的人, 岂不是白费功夫? 她这间客舍就在天王殿左侧, 寺门进进出出的人尽收眼底。 时辰慢慢流逝, 除了正常的香客, 并未有可疑之人出入。 杯里的茶已见了底,仲夏问:“娘娘可要再续一盏。” “不了, 这个时辰,摄政王该过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燕莫止一身玄甲昂首阔步地入了寺,深刻冷峻的五官凛然正气,漆眸扫了一眼, 身后便骤然蹿出一群身着玄甲的羽林军来。 “盉丘细作越狱到了此处, 众军听令, 将寺庙围起来,所有人暂且不得出入!” 羽林军训练有素, 一下子就将寺庙围了起来,另一队则破开客舍,一间间搜捕,不放过一个角落。 燕莫止按着别在腰间的重剑,锋锐的眸光转了一圈,这才一步一步地朝着嘉月道客舍走来。 提前潜伏在此处的等着观看好戏的一干臣子,都被不留情面的羽林军揪了出来,所有人被押进大殿,大家面面相觑,才知道中了计。 今日的嘉月一袭红色,带着胜券在握的悠然自得,是以,燕莫止刚进了寺门,隔着了那么远,还能一眼便分辨出她的方位。 刚到客舍门首,门便自动从里面打了开来。 嘉月容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他长睫掩下滔滔欲念,虔惊地朝她施了礼:“娘娘,寺里所有人被捕,一只苍蝇都没有逃出去。” “很好。” 他又弯唇道,“娘娘还想怎么做,臣便是你的刀。” “惩一儆百。” “好。” 嘉月迈过门槛往外走,冷不防袖子被扯住了,她愕然地垂下头,却见一道黑影从眼前掠了过去,再仔细一瞧,他的手已负到身后去了。 她怔了怔,以为将才只是一个错觉。 她抬手抚平了袖口的皱褶,竟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空虚。 他避开了一步道,“娘娘先走吧。” “燕莫止。”她经过他身侧的时候,用仅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缓缓吐出了这三个字。 他抬起晦暗不明的眸,明知道此时时机不对,可眸光还是认真地将她的脸描摹了一遍,不肯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他听到她声音里有微弱的颤抖,就是这么一点尾音,让他的心头也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可她的脸色波澜不兴,并看不出一丝波动。 大概……这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再度开口,他的语气已经克制了再克制,几乎听不出一丝情绪,“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那晚说的话还作数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道。 “好,我原谅你了。” 只是不会再为一个人动心了,她心里又默默的补充了一句。 燕莫止胸前那股郁悒的浊气终于一吐而快。 “多谢娘娘愿意再给臣一次机会。” 嘉月瞥了他一眼,并不应他,抬脚便要往大殿走去,可再一次经过他身前时,她的袖子又有了微弱的拉扯感。 她直瞪瞪的目光飘向袖口的交接处,这回他没有放开手,而是将手上的一抹红色迅速的塞入她手里。 “我在山脚下见到一颗茱萸长的正好,就顺手给你摘了一支,”他说完顿了许久,又补充了一句,“祝你没病没灾,光复山河。” “多谢祝福。”嘉月不显山不露水,握着那一支茱萸,指节微微泛了白,只是她的袖子宽大,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那一截延伸出来的红色。 她说完,便扬长而去。 她没有佩戴起来,不过眄了一眼,便随手将它递给了仲夏,并吩咐道,“把它收好。” 仲夏俯首道是,却没料到不慎竟是失了手,红馥馥的果实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沾上了一层灰。 “娘娘恕罪!”仲夏大惊失色,正要捡起来时,却听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 “算了,不必拣了。” 她悄然舒了口气。 嘉月回到大殿时,见到那些身着常服的官员们,被一群玄甲重兵用长枪指着,脸色都有些惨败。 也是,都是高门世家出身的权贵之身,蓦然被当成嫌犯逮捕起来,是谁脸上都挂不住。 她的目光一一扫了过去,将在场熟面孔都记了起来,却是什么话也没说,要的就是他们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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