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观头侧在软枕上, 脸朝外,双目紧闭,眉头痛楚地锁着, 脸颊殷红得不正常, 热气从皴裂的嘴唇间吐出, 一丝一缕, 忽轻忽重, 仿佛难以为继。 他张了张嘴,嘶哑如砂纸:“我……口渴。” 姜云初察觉, 端来茶水,送到他嘴边。然而,对方作极度虚弱状,艰涩道:“喝不了……你喂我一口……” 姜云初见他虚弱得连喝水都困难,心揪着痛,端起水杯含了一小口,低头渡过去。 唇齿芳香,冯观觉得诱人至极,无奈浑身动弹不得,只得与她唇瓣相接时,老老实实咽水。 冯观喝完水,唇还残留着湿润的水渍与对方的体温触感,露出餍足的笑意:“死而无憾了。” 姜云初拍拍他的手背:“别胡说,你死不了。” 冯观转头看着她,展颜一笑:“对,你来了,我就死不了。” 姜云初感觉心口被对方灼热的皮肤烫伤,痛得很揪心:“你怎么这么傻,‘梳洗’是何等残酷的刑罚,怎么就乖乖承受呢?” 冯观气息薄弱地说道:“因为这是你给我的惩罚。” 姜云初难受地摇了摇头,一滴泪水从眼角垂下:“不是我。我没有让你承受此等残酷的刑罚,甚至那一百大板都让人去传令撤掉。” 闻得此言,冯观目光一凝,眉宇间凌戾夺人的意志,即使再虚弱的气色也牵制不了。 姜云初指尖从他的手,移到他的脸,抚平眉间拧紧的纹路,低声道:“对不起,都怪我上了别人的当,害你至此。” 愧疚的情感让她的心拧紧,一抽一抽地痛,泪水一滴一滴地从眼眶滑落。 冯观直视姜云初,慢慢道:“那我们两清了,好吗?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 “不生气了。”姜云初摇晃着脑袋,眼泪收住,幽幽询问:“可你为何瞒着我你跟王振之间的关系?” “因为我想让你回到我身边,若让你知晓我跟王振的关系,只怕再无可能了。”冯观安静地注视她,目光幽深炽热,“笙笙,如今误会解除了,我们的亲事还作数吗?” 姜云初被这目光刺得内心瑟缩了一下,莫明地有些心慌意乱,耳根发热。她别过脸去,讪讪道:“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此事等我的守孝期满了再回复你……” 冯观闻言心头一凉,仿佛头脑发热时被泼了盆冰水。 “我知晓你并非是个纯良之人,身边虎狼环伺,许多事皆为情势所逼,为势所做,如今又为了救我奋不顾身,如此深恩厚义,我非草木,焉会无情?只是,父王临终前千叮万嘱,切不可嫁给你。我得慎重考虑。”姜云初看向冯观,神色认真。 冯观眼底仿佛涌动着一抹猩红色,只觉喉咙口一股腥甜险些喷出。他牙关紧咬,硬生生将心头血咽了回去。 此时,婢女送来白粥,姜云初知晓他伤病交加久未进食,将上面一层熬得浓稠的粥油刮走,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冯观本就痛得毫无食欲,得闻姜云初之言,心底不得劲,哪还有心情吃得下,加上这伏着的姿势喂食艰难,这粥吃得是洋洋洒洒,几乎全洒在枕席上。 姜云初无可奈何,只好又用嘴含了喂他。 冯观食不知味地吞咽了几口,后来想到姜云初的话,悲从中来,唇舌倏然卷缠而上,火热而动情。 他趁着对方慌神之际,轻轻啃咬轻启朱唇,舔舐贝齿,又用舌尖抵在他敏感的上颚处,前后来回勾扫。 强烈的酥麻感惊得姜云初忍不住向后躲避,可冯观容不得她退避,朝床外的那只手箍住她的胳膊,将人牢牢锁在这个吻里。 拉扯间,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裂口,新换的纱布又再染红,几乎要渗出血来。 姜云初察觉,心疼之余气恼他不爱惜身子,一口咬在他唇上:“冯少游,你给我适可而止,不要命了是不是?” 冯观后背疼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半张脸无力地搁在姜云初肩窝:“好疼,疼死我了,动不了……” “自作自受,活该!”姜云初嘴里虽骂着人,但手还是小心托住对方的脑袋,轻轻挪到枕上。 冯观缓过劲来,笑了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姜云初贫嘴道:“你不做鬼也风流。” 此时已是黄昏,斜阳透过窗棱射入,余晖煌煌如金。 她心想着今日天刚启蒙便离家,养父母定然担忧,是时候归家了,便转身道:“见你无恙我便心安,我要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冯观撇着嘴,酸溜溜道:“你去意已决,只怪我这伤伤得不够分量,我不拦你。” 姜云初哭笑不得:“你是三岁稚童么?” 冯观不语,以目视她,眼底微现委屈之色。 姜云初见冯观话说多了气虚,便俯身床沿,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抚道:“好生养伤,我替你报仇去。” 冯观见她神色沉静从容,自有主见,仿佛胸怀极大的勇气与自信,从眼中湛湛然透出令人心折的神采,不由得吻了吻她的脸颊,低声道:“万事多加小心。” 姜云初脸颊发烫,看在那些伤的份上,不计较他的无礼,推门离开。 冯观心弦一松,疲劳困倦顿时如潮水席卷而来,趴在床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躲在窗台下偷听的二人目送姜云初离开,甘十九不由得唏嘘几声。 “哎呀,我家大人机关算尽,结果还是未能抱得美人归,看来这伤是白受了,真可怜!” 姜云初坐着马车回到公主府,果真瞧见养父母在门口焦虑不安地等待,下了马车后随他们入内,边走边向他们交代自己的行程,好让二老安心。 二老感叹女儿的亲事不顺,命途多舛,表示赶明儿到庙里上香祈福。 他们一同前往膳食厅,姜雨霖与十七早在候着,见人来了,笑着迎上来:“笙笙,生辰安康。” 姜云初愣了愣,瞧见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方蓦然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笑不露齿:“感谢今年的生辰依然有你们陪伴着我,人生何堪。” 落座后,众人一如既往地给她夹菜,送上温情的叮咛。她倍感温暖,忆起只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生父,乐极生悲,悲情中有心存感激。 笑中有泪的瞬间,她不愿被众人察觉,端起饭碗不断地扒饭,硬是挤着笑容将那些心酸的泪水挤走。 晚膳后,在众人的陪伴下,姜云初来到后院放孔明灯许愿。 姜雨霖将她执笔在孔明灯写上“愿家人安康,愿冯观无恙”,眼眸掠过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 刘熙凤神秘兮兮地将姜云初拉到一旁,低声询问:“笙笙,你又跟少游那孩子和好了?” 姜云初点头道:“嗯,误会解除了,就和好了。” 刘熙凤恍然大悟:“怪不得少游他娘今日约我去打马吊,还特意输钱给我,原来我又要给她送媳妇去了。” 姜尚竖着耳偷听,听至此处,忍不住凑上一嘴:“怪不得老冯今日跟我喝茶时唉声叹气的,说他儿子这辈子横竖都绕不开我女儿。” 停顿片刻,他叹道:“冯观这厮还真是讨厌,天底下那么多女子喜欢他,他为何非缠着我家笙笙。” 刘熙凤笑道:“这你就不懂,少游对笙笙这种感情叫做一眼万年。话本里都这么写的,得经过一波三折,才能迎来美好结局。” 姜尚面露无奈之色:“夫人,你能不能少看点话本?” 刘熙凤反问:“我闲着无聊,不看话本看什么?” 姜尚指着自己,贫嘴道:“就不能多看看我吗?” 刘熙凤娇羞地捏了他一把:“你个老不羞,在女儿面前说什么呢,太不像话了。” 姜尚搂着她的肩,正经道:“那我们回屋里说。” 二老暧昧对视,随意交代两句,便相拥着离去。 瞧见他们如此恩爱,姜云初面上荡漾着笑意。 此时,背负而立的姜雨霖开口问道:“笙笙,你确定要重新跟冯观在一起?” 面对一脸肃然的兄长,姜云初茫然轻叹:“兄长,我心里没有答案,我想,等守孝期过了,也许会有答案。” 姜雨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笙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兄长都支持你。” “谢谢兄长。”姜云初知晓这是兄长的宠溺,展颜一笑。 姜雨霖晃了晃神,双手在空中拍了拍:“十三。” 一位高大的女子突然现身,向他们走来。 姜雨霖正色道:“春莹不在,我从朝林阁找了位高手来当你的丫鬟。” 十三向姜云初拱了拱手,气势十足地表示:“公主你放心,十三会拼死保护您的。” 姜云初觉得这人有些憨态,笑了笑,默认收下了。 近日总是遇险,冯观又卧床不能动,身边多个武功高强之人也是好。 忆起冯观的伤,她的脸色变得阴沉,转过头来对姜雨霖说道:“兄长,我忽然想到一个事,需要你帮忙的。” “何事?”姜雨霖蹙着眉。 姜云初正色道:“把江老爷和江夫人接到京师。” 姜雨霖看向她,在月色下显得有几分困惑:“接他们来做什么?” 姜云初并不打算隐瞒,道:“我要查出在江骜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雨霖沉默,对于江骜这人,其实他从小便不喜欢,只是见妹妹钟情,便勉强接纳。 如今见妹妹再度提起,他心里难免有几分警惕几分不快,便小心翼翼地询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江骜?” 姜云初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因为我想知道他为何要害死我父王。” 姜雨霖愕然一怔:“你是说……” 眸光流转间,他瞬间想明白了,有些不可置信:“江骜让程铁英带锦衣卫杀了襄王和襄王府众人?” 姜云初不带犹豫地点了点头,含着光的眼眸看上去十分悲愤。 姜雨霖敛了敛神色,心情沉重。 “可程铁英堂堂一个锦衣卫千户,背靠王振这棵大树,怎会为江骜做这种事?等等,难道他冒认王振?” 推测到此处,他又忍不住推翻自己的话:“不对,即便他们长相相似,冒认对方岂非简单?且还能欺骗程铁英这种人。” 姜云初为他解答:“有一种可能,江骜跟王振有着世人所不知晓的秘密关系,比如,他们是孪生兄弟,又比如,王振身边有一些人在帮着江骜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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