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昕淡眸微沉,撂下笔,将写了一半儿的密函收好,一撩衣摆,跟着王晟出了府。 · 另一边,唐姻没想到父亲的案子背后竟牵扯出这么复杂的问题, 回到夜阑院, 仍觉得脊背发凉。 不过案子有了进展是好事, 如今太子和三表叔都盯着此事,父亲洗刷冤屈总归多了一份希望。 三表叔不遗余力地帮着父亲,她总要替三表叔分担点什么。明日是最后一日休息,也是要还经书的日子,她打算今夜连夜将这本经书临完。 寅时三刻,夤夜已至,唐姻写好最后一字,晾干了笔墨,才堪堪歇下。 只是还没睡多久,香岚就急匆匆地叫醒了她。 “小姐、小姐,您醒醒。” 唐姻睁开眼,喃喃地问:“怎么了?” 天色蒙蒙亮,阳光还不那般耀眼,淡金色的光辉透过云层落在院落中的枝叶上。 “什么时辰了……” 香岚道:“刚辰时。知道小姐昨夜睡得晚,本该让您多睡一会儿,只是三爷来夜阑院了,找您有事……” “三表叔来了?我这就起来。” 大概是来取书的,唐姻不敢耽搁,揉了揉眼睛,清醒了许多,起身梳洗,随后拿着写好的经书去了夜阑院的前厅。 二夫人正在前厅招待着宋昕,唐姻走进了,将手里的经文呈上。 “三表叔,您是来取这个的吧?怎么亲自来了?我打算等等给您送过去的。这本是原本,这本是我代您抄写的临摹本,您看看可有什么纰漏。” 宋昕:“我还有别的事。” 宋昕接过经书的瞬间,唐姻注意到,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躲在宋昕的椅背后,露出一个小脑袋,眨着眼睛看着她。 这小姑娘唐姻见过,正是昨日在梁家见过的梁管家的小孙女,名叫梁如意,三表叔把这个丫头领过来了? 这时二夫人开了口:“这小丫头真是个可怜孩子……” 唐姻发现,姨母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 她疑惑地看向宋昕:“发生什么了?” 宋昕清凛的声线多了几分沉:“昨夜,梁家祖宅出事了。” 唐姻有种不好的预感:“出事?出了什么事?” 宋昕顿了顿,二夫人意会,命婢女带着小丫头去门口的院子里玩耍,宋昕才开口。 原来,昨夜王晟带宋昕找到梁管家的时候,梁管家已经死了。 听负责盯梁管家的手下说,梁管家趁着夜色偷偷去了城北的一片野林子。 看样子是想与什么人接头,果不其然,有一个黑衣人从黑暗处现身。 梁管家不由分说便给黑衣人下了跪,口中求饶,求黑衣人放过自己的妻儿。 可那黑衣人一点也不不啰嗦,根本不听梁管家说什么,直接一刀砍死了他。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负责盯梢那人根本来不及救人,反应过来之后梁管家已经断了气,他只能去追黑衣人。 奈何黑衣人功夫了得,交手后,宋昕的人不敌对方,肩膀中了剑,那黑衣人则被宋昕的人砍掉了一截小拇指。 宋昕听完这人的汇报便察觉不对劲,立刻带人去了姑苏的梁家祖宅。 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梁家祖宅血流成河,梁婆婆死于榻上、梁宗毙命与井边、梁宗媳妇死于灶台之上,几人均被一刀毙命。 现场很明显,对方是奔着梁家的几条人命去的。 唐姻看着正在院子里摘花的小丫头心口发酸,小丫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小红裙,圆圆的小脸笑呵呵的,俨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唐姻听得心惊肉跳:“那她呢?如意怎么活下来的?” 宋昕道:“听人说梁如意几个月前发了高热,烧哑了嗓子,成了哑女,我们是在水缸中找到她的,水缸在灶房里,盖子盖着,想必是她母亲听到声响才将她藏进去的。” 二夫人听到这儿又嘤嘤哭了起来,说那孩子苦命。 唐姻明白,小丫头是躲在水缸中,碰巧发不出声音才躲过这一劫。而关于梁管家为何背叛了唐国公,也有了结论。 “原来梁伯伯是被人以家人性命要挟了。”唐姻问:“三表叔,那如意以后怎么办?” “他们漏杀了这孩子,迟早会发现。”宋昕看着院子中的红裙小丫头,道:“她虽年纪小,但却是唯一的证人,眼下宋府算是一个安全之地,我想以后她就住在宋府,她与你唐国公府颇有渊源,便由夜阑院帮忙照顾着,可好?” 说到底,唐姻又不是宋家人,这里是宋宅,梁如意是去是留并非她唐姻说得算。 况且唐姻也是愿意收留这个小姑娘的。 她还那么小,看起来那么可爱,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实在让人不忍心。 唐姻点点头:“嗯,那以后我来照顾她。” “好,那边这般决定了,辛苦二嫂、四娘。”宋昕将经书拿起来要离开,二夫人着唐姻将他送出夜阑院。 宋昕走到夜阑院门口,回身笑了笑:“姻姻,那以后三表叔要常来看那小丫头了。” · 回到雪兰院后,王晟正在书房候着宋昕。 王晟背着包袱,整装待发的模样。 宋昕将一封交到王晟手里,这封信是宋昕新写给太子的密函,王晟的包袱内除了他一路去京师所需的盘缠,还有那枚从梁宗那处拿来的金锭。 宋昕恐生变故,所以派王晟亲自走一趟。 王晟:“大人,卑职已经准备妥当,即刻便能出发。” 宋昕拍了拍王晟的肩膀:“一路小心。” “请大人放心。” 王晟拿到密函,朝宋昕抱了抱拳,出发了。 信鸿瞧宋昕这几日憔悴的模样有些感概:“三爷,明日便推了讲学的事儿吧,您看您都忙的脚打后脑勺了,天大的案子等着您处理,哪还有时间给人讲学?” 宋昕闭了闭眼,顿生酸涩,当初若不是宋老爷子的要求,他也不会答应,只是后来,每日可以见到唐姻,他竟觉着这差事倒也十分舒心。 只是事分轻重缓急,眼下的确没时间再给人讲学了。 宋昕淡淡“嗯”了声,打算明日一早跟父亲说一声,后日开始便不在授课。 这几日宋昕累坏了,额头隐隐作痛,昨夜处理梁管家一家的事一夜未睡,本想在书房的榻上小憩一个时辰,谁知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大概是这一觉把先前缺的觉都补了回来,宋昕的头脑清爽了许多。 雪兰院的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笑声,这笑声并不陌生,是唐姻的。 宋昕推开轩榥,唐姻蹲在荷花池旁,伸手摘了一片荷叶随后倒扣过来戴在了小如意的头上。双手捧着如意的脸说:“这样如意就不会被太阳晒到了。” 梁如意才三岁不到,大大的荷叶扣在头上,叶片垂下几乎罩到了小丫头的胸口,只露出一双小短腿,高兴得蹦高。 大叶片起起伏伏的,模样甚是可爱,惹得唐姻发笑。 宋昕前所未有的宁静,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喜欢静,所以不喜欢稚童,尤其是吵闹的稚童。每每有小孩子从他身边跑过去,叫嚷嚷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皱眉。 可唐姻在他面前和如意打闹的场景让他素来已久的观念产生了变化。 好像……也没有那么吵。 “表叔,您醒啦?” 唐姻看见了窗口的宋昕,朝宋昕招手。她拉着如意的手朝宋昕走过来,隔着窗子道:“如意大概是被先前梁家的事吓着了,一早醒了就要见您。” 唐姻说得不错,梁如意是宋昕从水缸里抱出来的,所以对宋昕十分信任。 宋昕绕出书房,如意就朝宋昕伸了伸手。一手拉着唐姻,一手拉着宋昕,满意地无声笑了起来。 “如意乖,让信鸿哥哥带你去看池塘里那几尾大鲤鱼好不哈?”唐姻揉了揉福儿的脸,让信鸿带着福儿离开,她有话想对宋昕说。 “怎么了?”宋昕问。 “三表叔,过几日是梁伯伯一家的头七,我打算带着福儿去祭拜一下。” 虽然梁伯伯背叛了她父亲是事实,但毕竟是唐姻自打出生就认识的人,如今人都死了,一切便也烟消云散,唐姻到底是心软,再说福儿也太可怜了,总该让孩子祭拜一下。 宋昕没有立刻回答。 唐姻心里一紧。 眼下如意是被人追杀的对象,这个节骨眼上出去,最怕惹麻烦。 她是不是不应该问? 唐姻怯怯抬头,两人视线轻触。 却听宋昕道:“好,我陪你,一起。” 男人的眉眼精致,漂亮的轮廓弧度流畅,眼尾微微上挑,深邃深沉让人难以看透。被他审视的时候,总有些压迫感,让她心跳加速。 梁管家一家的尸首在府衙停放了数日,期间仵作并未在梁家几口的尸首上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才在头七前一日下了葬。 梁家的祖坟里多了几座新坟,丧事是府衙找到了梁家的远房亲戚草草操办的。案子被定性成了强盗入室,谋财害命。 为了梁如意的安全,今日小丫头并未披麻戴孝,只是穿了一身素色衣裳。 几人下了马车,在梁家祖坟对面的山上摇摇而望。 唐姻将一只篮子从车上取下来,篮子内有纸钱、香烛。生了火,唐姻让梁如意跪在火堆前往火堆里扔纸钱。 不到三岁的小丫头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火苗苗蹭蹭往上窜像条顽皮的小蛇甚是有趣,便一张一张地往里烧纸钱。 小丫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向唐姻与宋昕比划着询问,为什么迟迟不见爹娘、祖父、祖母。 唐姻越发觉着梁如意可怜,不清楚怎么跟小丫头交代这件事,有些犯难。 一场贪污弊政案子,短短几个月,举国当官儿的就死了一万多人,更别说那些沾亲带故无依无靠的叫不上名字的人了。 这背后的漩涡有多深,谁也不清楚。 梁如意如此,她也如此。 唐姻这份哀思,也不知是怜得梁如意,还是愁得自己。 今日的阴天仿佛是老天爷给唐姻准备的似的,天光冷,山上有雾,少女的眸子映照火光,却怎么都照不暖她。无所归依的凄寂,单薄袅袅的身体,对唐国公府的坚持,总让人想揽在怀里。 宋昕觉得“娇柔”和“顽强”两个词在唐姻的身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他不想见唐姻的愁容,面前的少女不该是这样的,那些愁云并不属于她,她应该在暖洋洋的太阳下肆意的笑才对。 他蹲下身,将最后一沓纸钱填进火里,火苗猛然窜起,纸钱被烧成灰黑色的灰烬后,火势又变小。宋昕拍了拍手:“走吧,有些事,等她稍大一些,我说与她听。”宋昕拂掉落在唐姻肩头的一片灰烬:“听说山下有乡村集市,既然来了不妨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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