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长公主看着唐姻怯生生的模样觉着有趣,她早就有些好奇了,这样软绵绵的一个小姑娘,是怎么降服宋昕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男子的。 她朝唐姻招了招手:“孩子,过来,到我身边来。” 唐姻缓步前,半蹲在福安长公主的脚边,软软糯糯地:“长公主。” 福安长公主指了指一旁的空闲椅子,道:“坐下说话吧。” 唐姻怎么敢。 福安长公主的事迹,流传甚广,唐姻自幼便听着长大。 几十年前,福安长公主正值风华之时,被当时的一名状元郎爱慕。状元郎对待长公主极好,长公主动了心,便与他定了亲。哪知那位状元郎看似两袖清风,实则是个衣冠禽兽,背着长公主与别的女人厮混一块儿,还弄大了那个女人的肚子。 福安长公主说一不二,直接退了婚,没过多久,那男人就死了。那个勾|引准驸马的女人,也不知所踪。 从那之后,福安长公主便吃斋念佛起来,这一生也再未出嫁。 关于准驸马的死因,众说纷纭,但明眼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面对手腕子这么硬的长公主,唐姻自然又敬又怕。 可是,福安长公主与传说中的模样似乎不大一样…… 雍容的长公主把她拉到身边,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她肩膀上的水痕,一下又一下,轻轻柔柔的。慈爱地望着她,这样唐姻想到了自己过逝已久的祖母,也是这样对她的。 “长公主殿下,我、我还是自己来吧。”唐姻受宠若惊,又想站起来。 福安长公主轻轻按住了唐姻的手背,仔仔细细地去看唐姻的脸,小姑娘像是纯洁无暇的瓷器,有一种让人见了就舒心、放松的感觉,让人心静自然。 也难怪宋昕那样清冷的铁树,也会开花了。 “不必这么拘谨,你便随着昕儿,称呼我为姑姑吧。” 事到如今,唐姻不难猜到,坤宁宫中半路“杀”出来的福安长公主,是因为表叔的缘故。 表叔说,要她信他,说不会让她受委屈,并不是哄她的话,而是能让她切实体会到的。 哪怕在这深深后宫里,表叔也会尽其所能的为她铺出一条平坦的路。 那双深沉真切的淡眸,又浮现在唐姻的脑海。 所以,为了不让表叔担心,她在宫里这些日子,也要好好的才行。 小姑娘想清楚了,鼓起勇气,朝福安长公主道:“姑、姑姑……那今后就叨扰您了。” “不叨扰,我无儿无女,安乐宫一向冷清沉闷,你来了,我瞧着也欢喜。” 说话的功夫,宫女也将干净的衣裙拿来了,这是福安公主年轻时候的衣裙,样式精美华贵,唐姻穿起来,多添了一分娇艳。 福安长公主看着乖巧的姑娘,觉着宋昕眼光着实不错,问道:“本宫听闻,你们的婚事就定在今年底?” “回长公主的话,婚期定在十一月二十一。” 福安长公主点头:“也快了,到时候姑姑送您们一分大礼,这些日子便安心住在安乐宫中,本宫既答应了昕儿,自然会将你护好。有本宫在,皇后轻易也不敢将你怎么样。” 福安长公主命人整理出了一间屋子,要唐姻安心住下,她暂时无法出宫的消息,由福安长公主带给了宋昕。 唐姻唯一担心的,便是白日里需要去皇后那边,接受所谓皇后的“教诲”。 唐姻没接触过宫闱之道,生怕惹了皇后不快。 而比唐姻更犯难的,反而是皇后。 翌日清晨,唐姻来她坤宁宫学规矩,皇后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了。 德阳公主对她的做法很不满意,唐姻站在坤宁宫门外,听见里边儿的争执声。 “德阳,你之前不是说,你心悦宋大人吗?怎么忽然又变卦。” “他喜欢别人,我还喜欢他做甚?母后,这事儿,您别管了!” “母后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你?难道你想嫁到漠南那种地方么?你父皇心意已决,已经要给你许给漠南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犯浑!德阳,嫁到漠南,你这辈子都完了!” “可从旁人夺过来的缘分,我这辈子便会好过吗?母后,就算宋昕做了驸马,心里却有旁人,儿臣会开心吗?母后,您这样做,何尝、何尝不是犯浑!与其这样,女儿不如学皇姑姑,这辈子吃斋念佛算了,再不济,就嫁到漠南,也算帮父皇了却了一桩心事——” “德阳!” 话未竟,一声清脆的巴掌响从内殿中传出。 唐姻等在坤宁宫的门口,这声巴掌响,以及皇后与德阳公主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不免有些唏嘘,看似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她之前还能与表哥退婚,可公主却不行。 唐姻发现,尊贵如公主,却有着更重的担子,也有不得已之事。 这时,坤宁宫的大门被人打开,德阳公主捂着脸颊,满脸怒气地从内殿冲出来,见到唐姻,滞了一下,随后头也不回地跑不见了。 皇后大概是被气坏了,只有瑞香姑姑从里边出来,对唐姻道:“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无法教导姑娘,姑娘先回安乐宫吧。”随后又命身后的宫女拿来了一匹上好的锦缎,“重阳佳节将至,皇后娘娘举办了赏菊宴,届时需要一副百菊图,本来娘娘想亲自绣的,只是现在……” 瑞香姑姑欲言又止:“素闻唐四姑娘女红了得,皇后娘娘便打算要您帮忙绣一副,只是时间紧迫,要多辛苦唐四姑娘了。” 瑞香想了想又道:“姑娘,您别怪娘娘,是因为德阳公主她……” “我明白的。”唐姻,“换了我母亲,也会为了我付出一切的,还望娘娘珍重玉体。” 瑞香姑姑露出些小小的惊讶,和善的点点头,进去了。 坤宁宫内寂然无声,皇后脸色还白着,见瑞香姑姑进来,开口问:“那小丫头走了?” “走了,还要奴婢劝您,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皇后悠悠抚胸,叹道:“哎……她也是个可怜姑娘,家里出了事,还在外头奔波,也算好不容易找了个好归宿……算了算了,德阳我再另想想办法,我是舍不得她嫁入那蛮荒之地。” 瑞香姑姑:“奴婢明白的……” 坤宁宫外,唐姻双手抱着锦缎,手心一沉。 说到底,她并不讨厌皇后,一个为了女儿的母亲罢了。 唐姻捧着锦缎往安乐宫回,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 德阳公主正坐在一方石凳上,肩头微微耸动。 德阳听到身后的声响,胡乱抹了把眼泪,回过头,就看见了唐姻。 “是你?”德阳眼眶还红着,却傲然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唐姻不知道该对德阳说什么,抱紧了怀里的锦缎,好半天才轻声道:“公主,委屈你了。” 这一声委屈,德阳的眼眶又红了,但能看出在忍着不落泪。 这是唯一一个同她说“委屈”的人。 不知怎的,德阳心里莫名发酸。 她背过身去,不像唐姻看见她红肿的眼睛,冷冷道:“你出宫去吧,只要你向皇姑姑开口,她会同意的。至于母后那边,她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把你怎么样。”说完,不给唐姻一个眼神,走了。 唐姻捧着锦缎回到了安乐宫,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得不完成眼下手里的百菊图。 德阳许是心善,要她出宫,但事情落到她的身上,唐姻不敢想得简单。 皇后要她完成百菊图,未免生出麻烦,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完成为妙,不然又要让表叔担心了…… 只是要怎么绣这幅刺绣呢? 时近日落,温暖的余晖洒进房间,墙面上映照出一个柔弱纤细的影子。 小姑娘拄着下巴,对着面前的锦缎发愁。 忽地,一阵凉风吹过,房门发出轻微的响声。 唐姻抬起头,不知怎地,房门开了一道缝隙。 今日无风,她分明记得,回来的时候带了门的。 她起身去关房门,房门刚一合上,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钻进了鼻子里。紧接着,熟悉的怀抱轻轻从身后抱住了她,双臂环扣,声哑如沙。 “姻姻……” 唐姻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男人躬身垂着头,下巴顶在她的颈窝里,熟悉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痒痒的、酥酥麻麻。 这场面有些不真实。 短暂的惊喜过后,理智逐渐回笼,唐姻半侧过头去,望着男人近在咫尺的俊美侧脸:“表叔!您怎么来了!” 这是后宫,表叔若是被人发现闯入了后宫,那可是要砍头的重罪! “福安姑姑已经安排过了,姻姻,别怕。”宋昕却埋了埋鼻尖,双臂收的更紧:“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宋昕放心不下唐姻,所以又央人问了福安长公主唐姻的情况。 福安长公主行事倒利落,干脆把宋昕宣进宫,要他自己看看还没过门的宝贝媳妇,只不过留不得太久,按照规矩,日落之前就得出宫去。 听到是福安长公主的安排,唐姻悬着的心才落回到肚子里。 唐姻轻轻撑开宋昕的怀抱:“表叔,您怎么了。” 男人薄唇轻启,声线清冷,说出的话,却让唐姻心里流淌过融融暖意。 “不放心。” 热乎乎的小手抬起,捧住男人的脸颊:“我很好呀,表叔,福安长公主对我特别好,您瞧,我身上的衣裳,都是她给我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比起她对表叔的依赖,面前高大的男人好像更离不开她呢…… 唐姻离开宋昕的怀抱,坐回到漂亮的锦缎前,眉头轻轻皱起来。 锦缎上已经起了针,精致的菊花纹样已颇具雏形。唐姻的绣功极好,只是一个轮廓,便将含香吐蕊的长寿菊勾勒得淋漓尽致。 日头西斜,唐姻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提醒宋昕:“表叔,快日落了。” 宋昕怀里一空,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所以姻姻,是在撵我?” 距离给皇后娘娘交差只剩下三天,即便唐姻很想同宋昕聊上几句,可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百菊图完成。 不过被宋昕戳破了小心思,唐姻多少有些愧疚。 表叔想尽办法过来看她,她却没时间理会人家。 “表叔……”唐姻为难地看着宋昕:“这幅刺绣,我要在重阳节之前交给皇后娘娘,所以……” 唐姻一边将皇后对她的要求叙述给宋昕,一边去提针线刺绣,眼下,一刻钟都耽误不得了。 唐姻着急,手上的动作也快,她知道皇后因为德阳公主的事情心烦,万不可以因为这幅百菊图发愁了。 宋倒也不再“打扰”她,径自搬了一把圈椅,坐在小姑娘的身侧,泰然地看着唐姻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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