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姻接过来,上边密密麻麻都是滇城的情况。 唐姻聪慧,翻看了看,便大致了解了。 李知县做事颇有成效,滇城十八座粮草库的情形,城内外寺庙、道观的数量,流民的人数,都被整理的十分准确、仔细。 宋昕撂下瓷勺:“已经吩咐了李知县,武将军已经给粮草库增派了守卫。 被烧毁的东、南两座不好防御,如今精力有限还未修补完成,干脆不再继续修补了,这两座粮草库内尚有未被烧毁的粮草,明日直接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至于流民和伤兵的安顿,便分散安置在城内所有的道观、寺庙等等。” 唐姻听了宋昕的叙述,担忧道:“可即便如此,这也安顿不下的。”她又看了看记录的流民数量、道观、寺庙的数量:“有些人仍旧没有去处。” 宋昕的视线忽然落在了随身的佩剑上。 唐姻若有所感,不需多言,她总能分辨男人所思所想。 “所以,你是想募流为兵?”前朝有过这样的做法,唐姻曾听说过,“可他们,愿意吗?” 宋昕的眸子暗了暗,有些沉重和唏嘘:“愿意的。” 南疆战事吃紧,色目人作恶,这一路过来,有些百姓死了妻子丈夫、有的没了父母、有的丢了儿女。 今夜他回程路上遇见了一个汉子,那汉子便是从宁昭领着妻儿逃出来的,可惜,他坚持到了滇城,妻儿却没能坚持到。 “婆娘孩子都没了,我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那人说。 不光是他,宋昕注意到,好多壮年男子打算从军,尚未找到门路,如今他募流为兵,回宁昭与色目人决一死战。 宋昕是理解那些人的,为妻儿、父母、家国。 所以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 “睡吧姻姻,明日一早,我还要随李大人去施粥放粮。”宋昕漱了口,灭了烛,上了榻。 看来后日一早,他们未必能离开滇城了。 宋昕想过让唐姻先走,可他着实不放心。 解蛊毒的药草生长在宁昭与缅地的交接处,那里是战乱的最中心,他没有办法让唐姻独行。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先解决滇城的问题,才能继续往宁昭走。 好在近期唐姻的蛊毒还算稳定,也多亏远在京师唐二姑娘从太子府里八百里加急几次,送来了不少千年人参、灵芝鹿茸等滋养的好东西。 宋昕正想着,忽地,唐姻在黑暗中支起胳膊,隔着夜色望着宋昕:“明日我陪你一起吧。” 宋昕想拒绝,可黑暗中那双杏眸闪耀耀的,不只是对他的关心,也有对百姓们的眷注。 “……好。” 宋昕拥她入怀,答应下来。 不知怎地,一路南行,就算宁昭就在眼前,就算只有十几二十日的路程,宋昕却好像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心慌,莫名的心慌。 · 第二日一清早,宋昕唐姻等人就同李知县一块儿去了粮草库附近施粥放粮。 提前一夜,李知县已经命人搭好了施粥的粥舍。 东、南两座粮草库内的余粮已经尽数搬运过来,有官府的人在粥舍内熬粥,一一发给来排队领粥的流民百姓。 领过粥的再分批送到城内的道观、寺庙,暂作休养。 唐姻也在领着人打下手。 百姓们听说滇城里来了一位天子近臣,又亲眼见他的妻子身怀六甲还为百姓施粥放粮,纷纷放心心来。 过去时有闹事者,如今安分了不少,甚至夸赞起这位年纪轻轻的夫人颇有大义。 募流为兵的昭示就是粥舍一旁,有不少年轻力壮的,当即便报了名。 孤身一人的便无所畏惧,拖家带口的还能赚上糊口的银钱。只几个时辰,便招募了不少壮士。 如此,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流民的问题。 施过粥,李知县与宋昕告辞,先送粮回仓去了。 宋昕还有另外的安排,便是城中伤兵之事。 这次随宋昕一道来的,除了华春秋,还有华春秋的几位弟子。 华春秋年岁大了,自有衣钵传承,这次随宋昕唐姻南行,故而带了诸多弟子随性。 一来几位弟子照顾华春秋的身体,二来随师父一道出行长长见闻。 这次救治伤兵,刚好有了用武之地。 重伤兵昨夜连夜被安置在秀风观。 秀风观是滇城最大的道观,此地距离其有些距离。 宋昕扶着唐姻上了马车,车内并无外人,宋昕一抬手,捞起了唐姻的脚。 唐姻压低声音“哎呀”了一声,一双杏眼略略惊慌失措。 “唔……你做什么。” 宋昕已经脱了唐姻的一双绣鞋,正打算除掉唐姻脚上的足衣。 唐姻躬着脚背,左脚叠着右脚,脸上写着“不肯”。 宋昕却语气如常:“看看你的脚。” 这话……若在别人口中大概能品味出一丝别样的情绪,而在宋昕这儿,他只想看看唐姻脚上的情况。 “怎了。”他问。 “可外边还有人。”唐姻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你在担心这个?” 唐姻点头。 谁知宋昕忽地朝外头吩咐,坦荡且寥落:“没我吩咐,不许打扰。” 车门外驾车的信鸿应了声。 反而给唐姻闹了个大红脸。 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外人,他要跟他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么! 还不如直接听从他好了…… 不过这下,唐姻也乖了,生怕宋昕又一本正经的说出什么惊雷似的话。 唐姻的脚背放松下来,宋昕将唐姻的雪白的足衣,一双莹白的小脚显露出来。 站了一上午,这几个时辰过去,唐姻累了便只坐在粥舍下的木凳上歇脚,眼下唐姻的脚的确有点儿肿胀了。 宋昕搓热了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揉捏着。 只片刻,男人皱了皱眉。 “先送你回驿站。”宋昕打算命车夫掉转马头,先送唐姻回去。 “别——”唐姻拒绝了,小脚不由自主蹬了他一下,被宋昕挑眉捉住。 宋昕:“怎么?” “就您宋大人关心伤兵,我不许关心吗?”唐姻摇晃着宋昕的袖子,小脚丫拱着宋昕的手:“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等一会儿也不需我在做什么了。” 她并非逞强,而是真的感觉还好。 孕夫脚浮肿是十分常见之事,虽说及时修养为好,但眼下她还不至于。 唐姻小声道:“你知道的,我父亲唐国公乃世袭之称,便是因为祖上陪着万岁爷打下了江山才有了我父亲世袭一脉,所以我对兵卒有着一份感念,不该忘本。更何况……那些伤兵也是人家的儿子、丈夫,父亲。这一路看过来,我、我不忍心。” 唐姻摸了摸肚子,感慨地说:“当作为孩子积德行善吧。” 自从唐姻怀了孩子,心思似乎比过去更软了。 她把宋昕的手挪到了隆起的腹部,忽然,唐姻的肚皮动了动。 小家伙一脚准确无误地踢到了宋昕的手上。 宋昕指尖微微打了个颤。 小家伙每次踢人,唐姻都是有感觉的,力气大了,碰着她的脏腑、腹壁是会有些疼的。 唐姻倒吸了口气,随后小家伙安静下来,短暂的痛感消失。 唐姻掩着唇笑了:“瞧,这是在回应我们呢。” 宋昕却不悦起来:“这孩子成日里踢你。” “这是胎动,你不懂。” 宋昕瞥过狭长的眉眼,薄唇微抿。 他不是不懂,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日万,直接更完咯。
第69章 结局上 不到半个时辰, 众人便到了秀风观。 秀风观依滇城的小山所筑,虽然是滇城最大的道观,但容纳伤兵后, 就显得局促了。 才一进去, 就看道观内的道长们忙忙碌碌,焦头烂额的模样,道观内四处躺着重伤的兵卒。 时年道长多有医术傍身, 人常说十道九医便是这个道理。 然而面对这样多的、病情这样重的伤兵,秀风观内的仙长们并不专长,昨夜一窝蜂地塞进山来千百来人, 此时也有些鞍马劳困了。 其中一个年有古稀、道骨仙风的老者抬头一瞥, 便看见了宋昕等人, 连忙迎上来, 拱手礼道:“您就是宋大人吧, 贫道是秀风观的水镜道人,昨夜武将军连夜送来了不少伤兵, 贫道已经处理了些,可……” 可伤兵实在太多了,他们一群道长也实在是再无余力了。 宋昕当然明白观中仙长们的困境, 紧急之时,秀风观敞开大门接纳重伤兵卒已经仁至义尽,更何况,观内众人还一直竭尽全力的帮忙、救治。 宋昕对老者长长一揖,随后请出了身后的华春秋。 “这位是与晚辈一同来此的江南名医,华老先生, 水镜仙长关于伤兵救治一事, 华神医与其弟子可出些力气。” 说着, 华春秋的数名弟子纷纷朝水镜道长行礼。 华春秋云游四海,声名远播,水镜道长有所耳闻,当即心头大石落了地。 事关性命,伤不可待,水镜道长做了个请的手势:“伤情最严重的都在屋里了,请神医随我来。” 华春秋随水镜道长走了。 唐姻看着眼前的景象,心口突突直跳。 游廊上、甬道旁,横七竖八倚靠着伤兵。 有的头上流血,有的身中刀伤;有的断肢残臂,有的昏迷不醒。 竟还有比这更重的伤势了吗? 唐姻心口涌起酸意。 “姻姻?”宋昕发现唐姻脸色不好,转过唐姻的身子,“不若你先回马车内等着,你爱吃的,我都备好在车里了,若哪里不舒服,派人进来唤我一声便是。” 宋昕也未曾想到,秀风观的伤情会如此严重。 鲜血、哀嚎、伤口……他不想让她看到这些,这并不适合她。 宋昕想,是不是唐姻看到了这样的场面,吓着了,才感觉不舒服。 唐姻眼圈有些红,用力眨了两下,忍住了泪意。 “那、那我先歇一歇,去车上等你。” 唐姻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那些小将士们,大多数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的…… 左右她帮不太大的忙,又不想旁人担心,便先回马车上歇息去了。 宋昕扶着唐姻一道往马车处走,唐姻怕宋昕误事,步子快了些,宋昕握了握她纤细的腕子:“不急,慢些走。” 宋昕默了默:“滇城的事已经大致已经处理妥帖,我与华神医商量过,他会留下几名弟子照应伤兵,等捉拿了滇城的细作,我们便可以启程继续往宁昭走了。” 唐姻知道,宋昕已与武将军、李知县布了下捉拿细作的局,估摸着这两日便有结果了。 “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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