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刑部和锦衣卫的人来了。但并不见孟聿,来的只是锦衣卫指挥同知。 元蘅主动问及孟聿,这位指挥同知却说孟聿母亲病重,他这几日告假回乡侍亲了。 刑部的官员盘问了晖春楼的小厮,小厮只说自己将他送进房门之后,自己便一直站在门外没走。 小厮是担心徐融饮了太多酒,便在门外多候了会儿,可是里面一直没有任何声响。直到宴上大人们遣人来,推开门才发觉徐融已经倒在了地上,口齿溢血。 “没有任何声响?他倒地时也没有声响?” 元蘅看向此人。 这小厮像吓坏了,忙道:“真的没有!” 还没等元蘅再问话,林延之便将她叫至一旁,小声道:“你莫要问了。此事与你扯不上干系,问多了要惹祸端,别怪本官没提醒你。” 也是,刑部和锦衣卫的人都在此,宴上诸位官员也都在,怎么也轮不上她一个探花盘问人。 元蘅知晓林延之是为她好,便颔首退至一旁了。 直到元蘅在回府的路上,也没想通。 徐融身上没有外伤,有可能是中毒身亡。但若是中毒之人倒地,怎么可能没有一丝声响? 要么是小厮在说谎,要么是房中还有其他人。那人杀了徐融,将他放倒了。 “若是房中还有旁人,他是怎么走的呢……” 漱玉听到元蘅歪自言自语,将一件外衣披给她,问道:“姑娘说什么?” 元蘅重复道:“若是有人杀了徐融后离开,他是怎么走的呢?” 漱玉思忖片刻,道:“徐融所在的房间在二楼,门口有小厮守着。若真的有人,他要么没走,要么跳窗了。” “不可能没走。刑部查封了晖春楼,往后的半个月都不可能飞出一只蚊子。他不走,等着死么?” “那就是功夫很强的人了。能从二楼跳走还毫无动静……” 漱玉的话音刚落,马车颠簸了下。 元蘅捏着自己的衣角,看向面前的马车帘,忽然想起那日被孟聿挑开车帘的场景。 孟聿不在启都。 他真的不在启都么? 仅仅是一件琅州丝帛所制之衣,她的怀疑甚至毫无支撑的作用。但琅州丝帛的名录不见了,徐融死了,孟聿又恰巧回乡。 她今日就是冲着徐融孟聿以及陆从渊来的,如今却只有陆从渊从容不迫地处理这件事。 一次巧合是巧合,若多了就必是人为。 陆从渊如同狡猾的狐狸,任何人都不可能从他那里撬出什么。 如今元蘅还能查的,就只有孟聿。 “漱玉,你可知孟聿是哪里人?” 漱玉沉思后道:“那日孟聿拦了我们的车马,回府后听景公子提了一嘴。说这个孟聿少时命不好,他母亲改嫁后,继父对他非打即骂。直到他武举夺魁,入了锦衣卫,处境才好受些。景公子好像说过,他是纪央城人氏。” 纪央城! 元蘅心底一惊,挑帘对车夫说:“不回府了,正好明日我休沐,现在去纪央城,天亮还能到。” *** 纪央城距离启都只有几十里,说是京畿要城也不为过。 但分明是京畿要地,却因为出了个百年世家陆氏,被陆氏兵权镇守,说它姓了陆也没什么不对。 纪央城毗邻启都,用好了是启都的门,用不好就是启都的祸。 当年太后为了扶持闻泓登基,兴兵叛乱。当时太后手握重权,逼宫时用的自然是原本直隶于皇帝的十二卫亲军。 与此同时,纪央城也乱了。 但是纪央城乱得蹊跷,据后来太后自戕,陆氏献上衍州姜牧的人头时所说: 是陆太后为了一己私利,背叛了陆氏的忠君规训,与衍州姜家合谋造反。因此姜牧才会带兵赶往启都,被陆氏从中截杀,护了启都周全。 太后死了,姜牧也死了。 是非黑白只听陆氏一张嘴。 陆氏献上一半兵权虎符,借此表达忠君之决心。也是因此,陆氏没有被追究,衍州姜家满门抄斩。 这本就是算不明白的账,如今却听闻,孟聿也是纪央城的人。 太多的巧合了。如今哪怕是蛛丝马迹,元蘅都不打算放过。 去纪央城的路上下了大雨。 元蘅没有走官道,可是林间的泥地因着大雨变得分外泥泞。周遭没有避雨的地方,车夫只得加快速度。 忽然,马车的车轮陷进了泥地,无论如何也拖不出来了。 “姑娘!真的走不出了!” 车夫喊了一声,淋着雨用力推。 元蘅没有分毫犹豫,跳下马车闯进雨幕之中,与车夫一同往外推着马车。漱玉忙四处找伞,却发觉今日出来得匆忙,车上并未备伞。 “姑娘,要不我们先避雨?你这样淋着,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漱玉一边下来帮忙推车,一边劝她。 见无论如何费力,车轮都卡在泥地里出不来,元蘅抹了一把被雨淋模糊了的眼睛,道:“好,还是等雨停了再说!” 马车坐不下三人,也总不能让车夫独自在外面被冷雨侵袭,索性往不透雨的树下去。几人往林间,在一棵树冠最茂盛的树下躲好了。 元蘅摩挲着冰凉的手臂,道:“都怪我,害你们都淋湿了。早知不该如此冲动,该回府计议过后再说的。” 雨势终于见小,夜色也更加浓重了。 元蘅找了几块石子垫进泥泞,几人合力终于将马车给推了出来。 正在元蘅准备登上车时,却听见了冷冽的声音。 “站住!” 回过头去,浓黑的夜色也掩不住此人的挺拔身形。他撑伞下了马车,裹挟着一身的冷气,快步走来,将自己的披风重重地裹在了元蘅身上。 尽管撑了伞,闻澈的发丝仍旧被雨浸湿了。 这是元蘅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生气。 “你胆子真的不小!去哪?纪央城吗?你去那里做什么!你不回侯府商议就贸然离开启都?” 晚间时闻澈在侯府与宋景下棋,却听得有人回府来传,说元蘅今晚在翰林院有要事没办,不回府歇息了。 这拙劣的谎言骗骗别人也就罢了,翰林院到点便落锁,从没人点灯熬油地能在那里留一宿。 出来一问,果真她是出城了。 如今看着她被雨淋湿了的模样,闻澈心中的怒气才被彻底燃了起来。她不光不听劝,还倔得厉害。 厚实的披风被裹紧在自己身上,元蘅才在这一瞬觉出了几分温度。被雨水淋得发白的脆弱脖颈此时也不是冰凉的了。 “殿下,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纵你去纪央城吗?” 元蘅抿了抿嘴唇,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闻澈道:“无论如何,我不让你去。” 元蘅仰起脸直视他:“明日我休沐,也不会耽误了翰林院的事。你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凌王殿下还干涉别人去何处么?” 闻澈知道元蘅向来有主见,也从来不畏惧他。但是如此凉薄的话还是头一回说出口。 “你明知道我是……” “殿下。”元蘅打断他未说完的话,冷静重复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良久的沉默,夹杂着细碎的雨声。 闻澈感觉自己要被淹没进去了。他真是疯了,才会不辞辛苦连夜赶上她,在这里听她说这些。 “那我陪你一同去。” 闻澈将她推到马车上去,在放下车帘之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元蘅:“纪央城不是启都,那是陆家人的地盘,我必须跟你一同。否则我就上书参你,朝廷官员擅自出城,陛下降罪,有你的苦头吃!” 他生平最恨别人威胁自己,没想到如今自己却卑劣地威胁元蘅。可对于元蘅这样的人,他实在是没辙了。 “好。” 元蘅轻轻叹了气,避开了他的眼神。 闻澈搁下帘布,道:“先就近找家客栈,你不能就这么穿一夜湿衣裳。” *** 到客栈之时,雨又密了起来。 这场骤雨令人措手不及,将计划全打乱了。 元蘅只觉得湿透的衣衫黏腻非常,只想快些要间房去沐浴换衣。 她踏进客栈,交待了两句便自顾自往楼上去了,一眼都没有看向闻澈。 今夜雨势这么大,她没想到闻澈竟会出城来寻她。元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闻澈是独身来的,连徐舒都没顾上带。 他倚靠着木门框,目光落在正上楼的元蘅身上。 他气她冲动行事,但也感受到了她的怒意,所以也不跟上去,而是将银子抛给店家,交待道:“劳烦备些热水送上去,还有干净的衣裳。” 店家在熟睡之际被吵醒本不高兴,也不知道这一行深更半夜到来的人是做什么的。但是见银子给足了,立刻便热络起来:“好嘞。” 闻澈的房间就在元蘅的隔壁。 他正欲往房中去,却见隔壁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元蘅还没换衣,袖口还湿漉漉的。 “殿下真要与我一同?” 闻澈眉宇间的不悦散去,唇角微扬:“不让?” 元蘅淡淡道:“今夜雨大,估计明日也停不了,只怕会耽搁翰林院的事。殿下如果执意同行,那我就让漱玉他们回启都替我告假了。” “让他们回去吧,有我在,你丢不了。” 闻澈话音刚落,木门便“咚”一声重重地关上了,一点没给他留面子。 还在生气呢。 闻澈莫名心情变好,也进了房中去了。 夜深时,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将树叶打得不停作响。 闻澈睡得并不安稳。 他又梦到元蘅了。 依旧是那片开得盛极的桃林。 那个吻的触感更加明晰,那个他不敢肖想的如同白瓷一般的手臂带着温热,轻落在他的颈后。他甚至记不清是谁先冒犯谁的,只知道在薄粉的烟霞之下,她的面容也是薄粉色的。 “你会回来?”梦中的她问。 他答:“我哪次没回来?” 可是下一瞬,浓雾乍起,元蘅的容颜越来越淡,他看不清楚了。他听到刺耳的哀泣声,却又被困缚住,找不到方向。 “你在哪……” 闻澈醒了,扶着额头坐了起身,倚在榻沿上再回想自己所做之梦时,却什么也记不起了。 兴许是睡前饮了小半盏驱寒药酒的缘故,此刻他头痛欲裂,浑身烫得厉害。 他自己倒了杯凉水,咽下去之后那种头痛的感觉才有所减轻。 自从受伤过后,他常常噩梦缠身。但鲜少如今日这般,是被生生疼醒的。 隔壁没有任何动静,应当是元蘅沐浴完已经睡下了。他正准备回榻上去,却又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了门,是客栈的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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