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闻澈一个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道:“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的俸禄,现下还没了。” 元蘅:“……” “诶,你不是说要搬去旧宅么?若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本王不介意收留你。” 闻澈止了笑,抬手将鬓前的碎发往后撇了些,不自知地靠近元蘅,尾音也咬得又轻又惑人。 闻澈生了副好模样,整个启都也鲜少再能找到如此容貌昳丽之人。就连向来被誉姿容出尘的闻临都比之不及。 元蘅也一直觉得他长得不错。但很可惜,她向来不吃美人计。 她淡笑,轻推开他挡路的手腕:“谢殿下,但尚不至于。” 如春雪般白的指尖落在他的袖口,虽是义正辞严的推拒,但却是以无辜的姿态,将所有的慌乱和情动奉还给了闻澈。 见她推开自己朝宋景漱玉的方向走了,闻澈还在原地,腕间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 *** 入了夏,烈日如火,烤得树上的叶子都蔫了。 才在翰林院应了卯,沈钦连椅子都没坐热乎,便听得外面有人吵嚷起来了。原本就天热,听得嘈杂的人声,他心里生了一阵厌烦。 起身去关了窗,便将人声隔绝了大半。 “明生兄,不去听听?” 同为编修的欧阳朔看着沈钦关窗子,将笔搁下,兴致盎然地问。 沈钦笔没停:“你我只管做好分内的事。” 欧阳朔像是瞧不起他这般假正经的模样,嘁笑一声,重新拾笔:“你知道他们在闹什么吧?” 沈钦的笔顿住了。 他自然听说了。 欧阳朔懒散地翻着厚实的典籍,随口道:“这段时日朝中众说纷纭,大抵都离不开我们那位同僚元蘅。她与陆氏怎么样与我等也无关,但是现下这种局势,却听闻陛下有意提她做侍读。” 沈钦不语。 欧阳朔道:“你说说咱们,辛辛苦苦准备科举,夺了一甲进士,却要在这翰林院清苦三年才能授官。而有的人,凭着自己有个好师父,却能一跃千阶。” 听到这里,沈钦终于忍无可忍,将笔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道:“欧阳兄,说话还是注意些吧。入翰林院这几个月,元蘅所做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没有哪里不妥当吧?背地里非议同僚,非君子所为。” “行!你君子,我小人行吧。” 欧阳朔不想再与他谈话,起身将窗子打开了,“那沈君子不妨听一听他们是如何议的。闭目塞听,便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么?” 过去的一个月,朝中围着元蘅之事吵嚷不休。大抵不过是猜疑她杀了徐融,然后借此说女官误国,奏请皇帝罢免她的官职,再依律惩处。但皇帝却以没有实据为由迟迟没有发落。 约摸前阵子,元蘅所修平乐集有所完善,呈于皇帝之后,龙颜大悦。之后便有风声传出来,说皇帝意欲提她的官阶。 若真的是平乐集修补有功,只是个侍读,不算什么大的嘉赏。北成历来也有入了翰林不足一年便升迁的。但是此时众人议的却是——元蘅或用了什么手段,得了这看似不公正的升迁。 沈钦并不顺着欧阳朔的话答,而是转而道:“建永年间,首辅孙正,入翰林不足一年便升任学士。淳和年间的霍大人,只四个月便转迁大理寺……” “打住!” 欧阳朔厌恶极了沈钦这般死板的模样,也不想听这些陈年旧例。 沈钦并没有因此住口,而是道:“有功夫与他们一同非议女官,不若将心思放在典籍国史上。还是那句话,做好分内之事。” 说罢,沈钦也不愿再与欧阳朔同处一屋檐下,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抱好之后另寻屋子去了。 刚出了门,他便瞧见了廊檐下的元蘅。 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了,一边听着院中人的吵嚷,一边听着屋内两人的争执。而她却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侧目看见沈钦出来了,她才拱手行礼:“明生兄。” 沈钦先是紧了口气,担心她会心中不快。可是一想到自己方才所言或许被她听到,又缓出了一口气。 “不是老师找你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钦试图说些别的话。 元蘅听着聒噪的蝉鸣,冲他笑了下:“是了,这天太热了,司业身体受不住,便让他小憩片刻,我早些回来了。” 说罢,她竟往房中走去了,坦然地坐回位子上,瞧着欧阳朔。 欧阳朔被她盯得受不了,天大的怨气此时都不敢冒头。兴许是心有愧疚,匆匆收拾了书卷便走了。 沈钦倚在门框上看着这出无声的戏,终于笑了:“你吓他做什么?” 元蘅却道:“他言下之意不是说我厉害,有手段么?既然说了,那我便当夸赞。他若心中无愧,跑什么啊?” 既然说她厉害,那她也不介意真的厉害给他们看。 沈钦又踏进房中来,坐在她跟前,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他们那般说你,你真的不生气?” 元蘅道:“他说的还算委婉,比这话难听的,我也听到过。若每句都生气都解释,我岂不是要累死?恶人之名,担就担了。你瞧方才,不是挺有用么!” 这倒是元蘅的脾气了。从沈钦认识她到如今,就没见她因旁人的流言而伤神的。 但沈钦好事放心不下,道:“虽说如此,闲言碎语还是伤人。徐融案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看样子陛下并没有打算追究下去,难不成就任凭你担着不明不白的名声么?” 元蘅却笑了:“不提这些了,你忙你的,我坐坐就走。” 自打元蘅反手将陆从渊拖下水之后,这件事解决起来简直是立竿见影。陆氏吃了哑巴亏,明知是脏水却毫无办法摆脱,只得是将这件事模糊过去。起初三法司还想尽法子查证,但是见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愿再多事,这件事便搁下了。 虽说搁下之后便不会再给元蘅造成什么烦扰,但是这件事必须要扯个水落石出。 如若不将陷害她的人揪到明面上来,只怕这样的事还会层出不穷,元蘅便再没安生日子过了。再加之徐融之死绝非偶然,那册记录琅州丝帛的册子也尚不知踪影,背后牵扯着什么又岂能任由遮盖下去? 正此时,听着房外有人在抬什么东西,元蘅便出去看,正好瞧见是院中的侍从正在将消暑的冰抬来。因着实在是太多,毒辣的日光晒着,冰块已经化了一部分了。 酷暑的天气,值房中若是没有冰,实在是难熬。 元蘅见状便要过去帮忙。 那人却忙摆手:“这点小事,不敢劳烦大人,大人还是歇着罢。” 元蘅却道:“这么几筐的冰,怎么就你一人送?” 她边说边接了一筐过来。 他停下擦了把额间的汗,道:“这几日宫中要整修泽兰宫,人手不够,能用的人都给遣去了。” 泽兰宫已经那般气派了,竟然还要大肆整修。 如今虽然琅州丝帛解了些紧忧,但要用银子的地方还是不少的,再如何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兴修葺之事。 但这毕竟是后宫之事,元蘅并不好说什么,只得笑了笑,提着冰准备分放到各房中去。 还没等她怎么走,便有一名庶吉士迎面走了过来。 元蘅认得此人,他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名唤苏呈。 他因着过往犯了些错事,没有能保举官职,便只得与其他学子一同参与科考。好在他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这回中了二甲,入翰林授了庶吉士。 虽然他们同在翰林,但是平素也没有什么交集。 苏呈手中摇着扇子,微微眯着眼睛看了元蘅片刻,面上挂着笑意踱步过来,道:“呦,元姑娘。” 元蘅只得腾出手来回礼,旋即又去提那筐冰。 但是苏呈却显得没有什么敬意,反而神色轻薄:“不是要升侍读了?这奴才不长眼,竟还要你做这种事?真是没有规矩。” 送冰的这人闻声就跪下认错了。 元蘅将这人扶了起来,道:“与他无干,是我见他辛苦,自己要来帮忙的。” 苏呈笑了声,便凑过来:“是么?是我不够近人情了。我也来帮忙罢!” 他这哪里是帮忙。 苏呈不去接其余的几筐,反而将手伸向了元蘅方才提起的那筐。 因着元蘅的衣袂覆在木柄上。苏呈去接的时候,去有意无意地碰了那片雪白的衣袂,握木柄的时候,顺势将那她的衣角也压在了手心。 元蘅蹙眉,欲将衣角抽回来,却被此人握得更紧。 苏呈唇角微扬,压低了声音:“那日晖春楼夜宴,鄙人初次得见姑娘芳容,实在是……心生爱慕。” 当着旁人的面扯她衣角,还好意思说什么爱慕。元蘅心中冷笑,只觉得此人若是见着自己杀.人的模样,想必定会更“爱慕”罢。轻薄到她的头上,实在是胆子不小。 她意图强行抽回衣角,结果被苏呈拽得更紧,就在那只手就要顺着探过来时,却见一柄玉骨扇重重地落在了苏呈的手背上。 他的手背登时被打出一道红痕,痛得苏呈慌促松了手。 他正欲破口大骂,一抬眼却瞧见了闻澈带着寒色的眸光。
第37章 威压 在炙热的日光之下, 闻澈的模样却像是被冰给浸透了,冷意霎时包裹了苏呈。 苏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见闻澈朝他走来, 玄色织锦的袍角映入他眼时,苏呈细微地战栗了, 始终不敢开口说话。 他不畏惧元蘅, 是因为知晓就算是自己行了轻薄之事,元蘅也多半不会宣扬出去。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凌王。 闻澈今日只是顺路经过翰林院, 本没指望这能瞧见元蘅。谁知他经过之时却正看见此人拽着元蘅的衣角不松手。他一时忍无可忍便冲了过来。 “你当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你当陛下钦点的正七品编修是什么?” 闻澈半蹲了下来, 用扇骨抵住苏呈的手, 似打量一般, “方才是那只手碰的?” 苏呈不知他为何会如此, 但听着看似玩味实则如浸寒冰的声音, 他的后背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敢答, 只又叩头:“是误会,殿下, 是误会。不小心压着了。” “不小心?” “是了是了,是不小心。” 闻澈点点头, 轻叹着将冰凉的玉扇压在他的指节上, 重重地按下去:“哪只手不小心的?” 苏呈哪里敢答。 只一瞬, 剧烈的疼痛便顺着骨节炸开来了,他哀求:“殿下, 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您饶我一回, 饶我一回!” “你爹哪位?” 苏呈根本没想到闻澈是不认识他的。但眼下这扇子还重重地按在他的手指上, 他根本计较不了别的,慌忙答是兵部尚书苏瞿。 苏瞿…… 蕙妃的兄长, 闻临的舅父。那确实是该给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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