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写完那一页,漫不经心地告诫元蘅:“蘅儿,如今燕云军内乱不止,何尝不是他们对柳将军离去的不平?我觉得如果让他们选,多半愿意跟柳将军去琅州。这于治军,是大忌。来日若你父亲与柳将军立场不同,你猜他们何去何从?” “元蘅?” 闻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你想什么呢?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没!” 元蘅愣愣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报以一笑:“我,听了啊……” 而闻澈却背靠着高台一角,狐疑道:“在想什么?” “容与啊。” 元蘅不介意直言,游刃有余地看他凝了笑意,“你跟我讲这个,不也是要查他的死因么?” 闻澈冷笑一声:“什么叫要查他的死因?本王看着有这闲情逸致么?燕云军不是我北成的军队么?如今在你父亲手中出了岔子,本王能坐视不理?” 他一把将元蘅拽近来,看着她眸中得意的笑,道:“还有,你少没事提他!他都死了,你觉得本王还会计较在意么?未免太小瞧人了!你是——我的——” 还没等元蘅回话,忽然传来一阵嘁嘁的笑声。 闻澈从高台看下去,正是徐舒领着几个小士兵路过。那几个小士兵看到闻澈发现了,忙住了口。而徐舒却一副头疼嫌弃的模样,嚷道:“这么多人呢,殿下收敛一些!又不是一群瞎子!有伤风化……” 有伤风化? 闻澈挥拳示意,徐舒闷着笑走了。 好不易赶走了徐舒,闻澈回头看过去,发现元蘅正用手背抵着半边脸忍笑,还露出乌玉似的眸子盯着他瞧。 他瞬时泄了气:“你也笑!” 元蘅咳嗽一声,面色恢复如初摇了摇头。她转身要进内帐中去,临走前还要补上一句:“注意体统,实在有伤风化!” 入了内帐,她半倚靠在铺着绒毯的椅背上,接过了闻澈手中的册子,深思许久才重新合上。 “那些话跟我说实在没什么用。父亲他在用不着我的时候,从不肯听我的。而且你要知道行军打仗最得利于趁手的兵器,而那些用久了的老人也是军营中的兵器。要更换,就得从骨子里做到破而后立。你要我父亲年近半百了做这些,不容易。” 闻澈俯身撑在她的椅背上,距离亲昵:“可是这兵器钝了,不磨就废了。任它是轩辕剑盘古斧,你都得眼睁睁瞧着它变成废铁。” 视线缠在一处,元蘅似有若无地碰了他的唇,他的呼吸陡然重了。 元蘅将他推开:“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是时候?” 她眨了眨眼,道:“且等着看。” *** 后院灶房里还烧着热水,劈柴却不够用了。厨娘一边呛着烟气一边嚷要快些送劈柴来。可是府中使唤的几个仆从都不在院子里,只得她擦了把手,拎着裙摆往柴房去。 才出了灶房的门,厨娘就瞧见了府里的丫鬟九桃,一身的素白正在廊下与人说话,还时不时帕子擦着泪。 九桃这丫头才十岁就被买回府里了,生了一副冰肌雪骨的美人坯子,做事还机灵,后来侯爷就将她留在了劝知堂,负责宋景的饮食起居,因此也与府中其她的粗使丫鬟不同。 宋景对身边的下人却极好。九桃在府中自然也形同半个主子,没人不恭敬。 能见九桃躲在后院落泪也算件稀罕事。厨娘一时忘了要取劈柴的事,凑过去听了两耳朵。 大抵是九桃的堂姐前段时日病了,昨个实在没熬住便去了。 九桃虽是买来的,但后来投奔她来的堂姐也在侯府做过事,厨娘也算知晓一些,虽说九桃与她那堂姐关系一般,但毕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脉关系。 唯一的亲人离世,伤心在所难免。可厨娘瞧着她哭得实在伤心,倒还似有旁的隐情。 与她说着话的是九桃在府中最亲近的姐妹。此刻也用袖子替她拭泪。 九桃哭得断续:“都是在府中做事的下人,她凭甚说我呢。既然那房中进不得,为何不让她主子搬出雪苑!一个表亲,赖在侯府不去,谁知道存的什么心思!她们主仆二人,都是一样的……” 安抚的那人声音低柔:“蘅姑娘是侯爷的亲外孙女,住在侯府也没什么不合情由之处啊。何况,她如今是礼部的大人,书房中的机密要事,自然要避着人的。” “礼部的大人不搬府邸?我洒扫房间还要挨那漱玉一顿斥责?景公子都没这么待过我!侯府姓宋还是姓元?外人就是外人……” “当”的一声,刀刃砍在门框上的声音惊得九桃浑身一颤。 抬眼时才发觉是漱玉。 漱玉握着刀柄,将刀收回刀鞘,面色不虞:“有什么话现在当面说清!叫你家景公子出来说话,让他亲口说清谁是外人,我们也好不再叨扰!” 话说得难听,但九桃不知从何处来了勇气,正欲开口反驳,却见漱玉再度将刀抽出一截,霎时间她再大的勇气都熄了。 旁边那人忙出来劝,轻手将刀推回去,讪笑道:“漱玉姑娘别动怒,九桃的堂姐才过世,正伤痛呢,被你不由分说地训斥,自然心中不舒坦。她不是有意往蘅姑娘书房中去的。” 上下瞧了一眼,漱玉这才发觉面前的九桃确实一身素白衣裳,发髻上还簪了朵白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至极。 于心不忍,漱玉终于道:“对不住,是我急躁了,不会有下回了。” 忽如其来的道歉打了九桃一个措手不及。 虽同在侯府相处三年,但劝知堂和雪苑的人手向来不会混着使唤。所以九桃与漱玉算不上熟悉。今日是个意外,她才奔丧回来,逢上雪苑负责洒扫的小厮腹痛,半路拦了她,要她帮忙去整理元蘅书房。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多管闲事。 九桃竟不知,这个随时佩刀,面上看起来也不好相与的漱玉,认起错来是如此干脆利落。 满腹的怨气消下去大半。 没等她开口,漱玉又道:“今日你的话我都听见了,自然不能装作没听见。我要你去跟姑娘赔礼道歉。如若不然,明日就跟景公子说,打发你出府!” 九桃道:“……是。” 躲在背后听这话的厨娘本以为能看出热闹戏,谁知道这个漱玉是个面冷心脆的,还没吵起来就结束了。 她撇了撇嘴,往柴房去了。 漱玉只是面上没难为九桃,心里却一直记着那几句话,怎么琢磨怎么不舒坦。 被迫入启都的是元蘅,如今被侯府下人说成外人的也是元蘅。就算元蘅不计较,她也觉得寒心。 回雪苑的路上,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宋景。 宋景才从文徽院回来,还没进了侯府来,就被人给撞得头晕眼花。瞧清楚是漱玉后,他却笑了:“漱……” 名字还没唤出来,漱玉却已经朝他行过礼后走了。他不解地挠了挠头,两步跟上去:“漱玉,你为何不理我!漱玉!” 漱玉停下步子,直视着宋景:“景公子,你觉得我家姑娘该不该搬府邸?”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宋景抱臂而立,笑得如沐春风:“搬府邸做什么?” “就是,会不会觉得叨扰?” 宋景反问:“这是什么话?” 话锋一转,他的笑更浓了些,“蘅儿若是把我当外人,我可要伤心死了。还有就是,如果没有你在跟前,我可能睡不好觉。” “啊?” 见她没听明白,宋景反而有些慌乱了。 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就没把漱玉当作一个下人来看待了。想当初他因受到柳全的惊吓病重不起之时,都是漱玉在认真照顾他。或许那时的漱玉只是为了完成元蘅交待之事。但宋景觉得自己是那时对这个嘴硬面冷,但心又极软的姑娘动的心思。 因漱玉说不喜欢他身上的酒气,他就再也没去过那些饮酒丝竹之馆,也从不在劝知堂备酒。 漱玉喜欢刀,他就亲选料材,盯着人锻造一柄好刀赠与她,并准许她在侯府随时佩戴。 漱玉不习惯热闹的场合,他就在每次府中兴办宴饮之时,许她出府采买,给她腾出一份清静。 这些事他甚至不敢跟元蘅提起,总觉得是自己过于无耻,悄无声息地对旁人起这样的心思。他没喜欢过旁的姑娘,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对人好。 偷藏于心的隐秘在此时莫名浓烈。 见漱玉没听明白,宋景觉得择日不如撞日,于是褪去了吊儿郎当的神态,索性正色道:“我不愿蘅儿离开侯府,也不愿你离开。或许这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我……我对你的心思,你半点都察觉不到么?” 忽如其来的情话。 漱玉从头皮麻到了后脖颈。 一个没认真过的纨绔公子,如今在她跟前说着自以为认真的话。漱玉无论如何也当不得真。早知撞到人后就该道歉完事,何必絮叨着问些有的没的。 这下覆水难收,空余相对无言。 欲言又止许久,她竟只是加快了回雪苑的步子。进门之后“砰”一声锁好了门。 一转身,漱玉才发觉房中还坐着元蘅。 元蘅悠然抬眼,将洗干净的笔放回笔架,看戏一般:“那不是我表哥么?我都瞧见了。” 漱玉没理会她的打趣,随手抓了一把鱼食去喂瓷缸旁。鱼食一落,几尾鱼哄闹着挤来争抢。 宋景的那些凌乱心思她不想提,身份悬殊在这里,自己罪臣之女,昭雪之前不配与人论风月,也没这心思,不然那岂不是空害人。她喂了鱼,问起:“你去哪里了?这个时辰才回来?” “校场。” 元蘅言简意赅,“还听了件稀罕事,你要不要听?” 喂好了鱼,漱玉往她跟前来坐定了。 “去年青黄不接,如今也尚未至秋收,估摸着今年庄稼收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今日瞧见几个府兵模样的人在为难几个种田妇人,说今年的银子要提前折提前给。那片农田应当是归苏家的。可是今日却瞧见来收租子的是陆家人。你当如何?” 乍一听,漱玉没明白。 元蘅又继续道:“启都内田产更易要过户部,苏瞿就算是意图让与陆氏,也只能有心无力。毕竟闻临与陆家人要避嫌,这等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过户部不免会闹点动静出来,可是却没有。说明这是私易。” 私易田产不算什么稀罕事,凡是有点农田置业的官员,缺银子的时候偷摸易出,不必经由户部走账,中间贪图些厚利薄利都是常事。只要不在都察院考核官员为政之绩的年份,大多数都不会暴露。 可是这是苏家易与陆家。 这就是稀罕事了。 闻临对陆氏避之不及,如若不然也不会颇费周折地要娶元蘅。这几年他虽未再提越王妃之事,可这婚事耽搁下来,谁心里都不安生平静。 苏家是闻临的母家,此刻与陆氏走得近,就是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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