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看不出个名堂, 将卷轴卷好搁起来:“不是我带来的, 是两年前, 父亲入都时他身旁的副将带来的。只是一直没什么大用处, 所以没有拿出来看。” “啊, 你……” 漱玉吃了一惊, “副将林筹?那个铁面无私的阎罗王?他不是唯遵你父亲一人之令么?” 本以为自家姑娘被家人排斥,已经到了孤立无援的可怜境地, 谁知竟还在燕云军中人留有亲信,这亲信还是元成晖最亲信之人。 看着她这副讶异模样, 元蘅无奈道:“我若没点后招, 早被人算计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谁说林筹是我父亲的人?他唯遵我父亲一人之令,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我当年在乱民中救下他,给他机会入燕云军, 这是他理应回馈的。” 漱玉实在无法设想,那个生着络腮胡, 谁多看了他一眼就要可能被灭口的林副将, 竟然是元蘅刻意安插在元成晖身边的人。 不过也说得通,怪不得那时元蘅临危受命守城时, 林筹半点违逆心思都没有,甚至一脸冷漠骇人地处决了几个趁乱生事的小卒,直接助元蘅稳固了在军中的威信。 漱玉道:“不过这个林筹,可不像是你救过他的命就愿意为你背主的人。正直得要命,军中连个敢跟他攀谈闲话的人都没有。” “嗯。” 元蘅点头,“越是铁面无私之人,越是不会背地里议论不止。要让这种人信服,救命之恩的确不够。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究竟是谁能在林筹的眼皮子底下与陆从渊纠葛。如今衍州生了痈疽,我还能信得过的就只有林筹。” 这名录没什么特殊,却又勾起元蘅一些久远的记忆来。 当年徐融死之前,她就是在翰林院发现了一本呈上的琅州丝觐献名录。如今回想起来,那种东西更像是徐融私自记下的私账,不知被谁掺在文书中误送进了翰林院。 所以后来才会不翼而飞。 要么是徐融派人取走了,要么就是陆从渊。 当时元蘅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普通的东西,也没有注意到上面记载之人和琅丝匹数是否与衍州相关。当时任她怎么想,也不会觉得这能和衍州扯上什么关系。 “姑娘,你如今在启都,怎么查衍州的事都难免打草惊蛇。就算是抓着了证据又能如何?陆家人打死不认,皇帝也奈何不得啊。” 卷轴被扔回案上,元蘅的语气比方才冷:“皇帝奈何不得,是他不想奈何。他需要一个借口,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与陆家撕破脸的借口。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会被史书写下一笔嫉恨世家的劣迹。而如今,陆氏种种所为没给我退路,我又何必再给他留颜面?这个借口,我来找。” *** 陆从渊坐于楼阁之上,临窗往下望去,却正好瞧见轿辇上身着银红绣金折枝团纹褙子,梳着高髻,正在犯困的女子。 “芙蓉未及色,雾袖生香迟。” 一旁的陆钧安听到这一声,也顺着看了下去,瞧见正是明锦。 他犹豫着将糕点往陆从渊跟前推了下,试图说些旁的,“兄长,我瞧这个水晶糕做得好,你尝一尝呢?” 可是陆从渊却未有一刻将视线挪走,如同黏在她的身上扯不干净般。他没接水晶糕,而是缓声道:“钧安,请公主阁楼一叙。” 陆钧安倒抽一口气:“恐怕公主不肯应邀呢。” “她不会。” 陆从渊终于收回目光,手中执着小巧的银勺调制香料。陆从渊府中的所有香料都是自己亲手调制的,最常用的缠枝香更是从未假手于人。而曾经的明锦也最是喜欢他身上的香气。 果不其然,陆钧安拦了明锦的轿辇,而明锦只是迟疑片刻,抬眼往阁楼上看,正好看到陆从渊的身影。他端坐于那里,举手投足都是清贵,但是面色不虞。 明锦下了轿辇,赴约。 “啜茗焚香,执卷落棋,斯文。” 明锦毫不生疏地在他对面落座,瞧着案上的零散的沉香和白芷,以及熟悉至极的缠枝幽香。 陆从渊手中动作微停,笑意极淡:“你觉得斯文?” “换旁人这叫斯文,换你……” 明锦轻笑,“叫伪君子。” 那点极淡的笑也隐去了,陆从渊的恨意几乎是再也隐藏不住。他从容起身,将四周的纱帐解开放下,随即走到明锦身边,伸手轻滑过她的侧脸。 “我想娶你,你却想我死。” 陆从渊的手忽然施力,强迫着明锦仰面看向他,“若不是我留有后招,早就扼住了那举子的命脉,只怕我就如你的意奔赴黄泉了。得意么?” 他们初相逢时,明锦会笑得格外明媚婉约,目中含情如秋波艳霞。后来的这些年,明锦每回看到他,眼中都会含着湿润。或恨或怨。但总归没有像今日这般,这双他看过无数遍的眸子中,唯余冷淡。 “得意啊。” 明锦别过脸,不肯被他碰到,“但也没有那么得意,因为心愿落空了,你今日还活着站在这里。” “你的得意未免太早了。我对你是从未设防,但你真觉得以你和元蘅那点微薄的力量,能将陆氏怎么着?燕云军足够强大,可是三年前那场叛乱已经耗掉它的大半。连元蘅自己手里都没有筹码,虚张声势着就妄图蚍蜉撼树,你还愚蠢不堪地听信她的话。明锦,我过往并不觉得你蠢。” 明锦瞧着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若有所思道:“你如今觉得我蠢,是因为你够蠢。你猜为什么我贵为公主却要隐忍着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陆从渊,我要的就是你从未设防,要的就是看你如今狗急跳墙的可怜样……” 她轻又缓地笑出了声。 眉眼间那点艳色如今却刺眼至极。 “你算计我?” 明锦道:“你没算计我么?起初我对你有情,而梁家又在朝中岌岌可危,我便应允过你,只要我帮你,你就会对梁氏留情,并且许诺不会伤害我所在意之人。可是你是怎么做的?陆从渊,我不止知道你在春闱案中的那点小心思,我还知道你和赤柘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阿澈在江朔苦心经营,你在后面调着香算计……呵,你不知道,我现在闻到这个味道,就恶心。” 他不习惯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面前此人,与过去那个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乖顺样的明锦联系起来。 她今日的口脂很明丽,远山眉也画得精心,眼帘微掀间尽是胸有成竹的得意。 他恨这样的明锦。 “若不是因着对你的那点承诺,梁家也留存不到如今。踩死梁晋就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你不信就等着瞧。今日才是你的本性么?那你是真够能隐忍的。可是明锦,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陆从渊的拇指落在她的唇角,轻触她艳红的口脂,重重地碾过她的唇将那一抹红晕开,“包括你。” 他惯常会用这样的狠绝,会喜欢欣赏她禁受不住时的细微战栗。如今他却没有了游刃有余,只剩下玉石俱焚的折磨:“这局棋才下一半,你就没有后招了。你和元蘅拿什么跟我争?” …… 文徽院不同与北成的各官署,不必晨昏请安,也没有那般多的虚礼。 今科春闱已过,后来的殿试也大多是走个过场,之后便将那些进士各安其职。朝野上下的高官权贵无一不曾是文徽院学子,即便后来官至六部内阁,回到此处也依旧不会轻慢。 才穿过廊道,元蘅便见院中的一位主簿正在忙碌琐事。本无意叨扰,但主簿却瞧见了元蘅,搁下手中的经卷便向元蘅作了个揖:“元大人。” “老师歇下了么?” 今日礼部不忙,元蘅应了卯便可自由出行。将该阅的文书翻检过一遍确认无误后,来文徽院时已经是正午了。如今的杜庭誉年迈,常精力不济,用过午膳必要歇息。 谁知主簿却道:“尚未。沈大人今日也来了,此刻正在与司业说话。” 沈钦竟也在此。 想必是来谢师的罢。 前段时日出了春闱那桩闹腾的事,礼部尚书周仁远便提了致仕之请。虽说皇帝尚未准允,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皇帝尚未决定好由谁担任尚书的位子。担了尚书之职,下一步就是登阁做事。 原本主考之任交由元蘅,只要做的好,升任尚书就是顺理成章。但是偏生就出了鬻题的岔子,副主考的重担由右侍郎沈钦做了。若再此时再择尚书人选,就不再与寻常那般明晰了。 后来朝中人皆言,如今皇帝的犹豫,十有八九此任是要成沈钦的了。甚至不少人私下议论,说这桩冤假错案里,谁渔翁得利谁就是始作俑者。 如今的沈钦在礼部待着也算不上好受。 他这样的人,最在意清誉。 果不其然,他听到脚步声看过来,发觉是元蘅时微微迟滞了下。尴尬的僵持只维持了稍许,便听杜庭誉开了口:“今日热闹。” 元蘅笑了:“热闹的还在后头呢。” 话音刚落,门帘再度被挑起,是一身劲装才从军营中回来的闻澈。他本是与元蘅同行,但路上马掌上的马蹄铁被磨掉了。他没办法只得顺路回府换马,这才迟了一步。 他来时面上还存着笑,结果在看到沈钦的那一瞬,笑容不免有些僵住了。
第57章 桎梏 不够宽敞的房中就这般站了四个人。 闻澈并不拘束, 在与杜庭誉说过话之后便掀袍落座,自己斟了茶壶中的茶水。他看着碗盏上漂浮起伏的青叶,隐约还能嗅见其中清苦香气。 啜饮后将茶碗搁回去, 他瞧着沈钦:“沈师弟是要升任尚书了,见了本王也不行礼了?” 话音虽淡但挑衅意味十足。 沈钦这才回神, 忙拱手行拜礼:“见过殿下, 下官实在是没回过神,也实在担不起殿下师弟一称, 更遑论升任尚书, 那是外人谣传, 子虚乌有当不得真。” “你慌什么?” 闻澈眼帘微挑, 调侃, “沈大人果真拘谨。” 元蘅从不知沈钦这种万事都谨慎之人, 是何时与闻澈有了过节。但又因为深知闻澈的性子, 就算是他心中对谁有何不满,只要根源处没什么过不去的梁子, 基本上也只是口头上讨两句便宜便会作罢。 再怎么说沈钦凭借自己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容易,在礼部也算事事尽责, 闻澈不会过多为难他。 她同样坐了下, 稍稍后仰倚靠在冰凉的椅背上, 浑身的紧绷才松缓了下来。 杜庭誉看破了什么,半晌才开口:“今日朝中不忙么, 你们竟都有闲心来这文徽院?这里是清净,但又太清净了。” 元蘅道:“今日是不怎么忙, 今科如今已定, 礼部是要清闲许多。” 话音刚落,闻澈笑着打趣:“我回启都之后是一直挺清闲。” 说罢, 他再度看向沈钦,“如今周尚书的确不怎么管事,就是不知沈大人即将升任,如何也这么清闲?”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2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