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见着的她都是盛装模样,要么在点账,要么在观书,梁兰清总是给人一种不染世间尘俗的脱然之感。 而眼前此景又截然不同。 好似人间烟火也给她留下了痕迹。 元蘅不由得想起梁兰清说过,她曾经还有过夫君和孩子。 后来颠沛流离之间,她应当也会难过。如今好不易与昔日亲人相逢,她才将这点热情的人气全然使出来,从而能窥得她的悲喜。 见元蘅在挽袖净手,梁兰清拦了一下:“元姑娘别动手,这些料腥得很,我还没洗完。” 元蘅还是去帮着洗菜了,笑言:“我不会做,但我可以洗得很干净,保证不会腥了。” 两人相视一笑。 羊肉汤被煮沸,汤汁上面漂浮着一层油沫,味道足够吸引人。元蘅刀功不怎么样,菜料被切得形状各异。 梁兰清闷声笑了:“你没骗人,确实只会洗。不过没关系,阿澈会切。他人呢?” 幼时的闻澈常窝在梁兰清的寝房里,然后偎着她求她开些小灶做好吃的。 那时只要梁兰清不忙,都会答允他。 闻澈为了不白吃,会主动跟着学很多刀功。 宫中不许私自做吃食。 梁兰清每回偷偷做,都得先让闻澈看着门,然后飞速地从包袱里取出从宫外采买到的食材。 “他……” 元蘅轻哼一声,朝着房门努了努嘴,“仗着自己受伤了,睡着还没醒。谁敢指望他?一会儿做好了也不给他尝,馋死他。” “已经馋死了……” 闻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微微俯下身撑着自己的侧脸郁郁地看过来,“不做的人能尝么?” “不能。” 元蘅继续切菜。 闻澈:“可我手受伤了。姨母,你看她……” 梁兰清无视了这场告状。 两个无情的女子。 闻澈同样走了过来,贴着元蘅的肩洗干净了手,然后将她手中切菜的刀接了过来,无奈一笑:“元大人,是切菜不是杀菜,要这样……” 他兴致颇高地示范。 顺其自然地倚靠着树干看闻澈切菜,元蘅不屑:“跟我切的也差不太多。” 拿起元蘅切的一块生姜,闻澈故意在她面前晃了两圈:“这叫差不太多?” “没差太多啊……” 元蘅要夺,手刚伸出来就被闻澈的握住了。他将她推到一边去:“别添乱,坐等着吃就好。” 元蘅头一回被人按上“添乱”的名头。 她不服,谁知闻澈提前料到她会偷袭,先一步挠了她的痒痒肉。她笑着往后躲,结果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处。 “疼不疼?” 元蘅止了笑,轻掀开他的衣袖看着带血的缠成圈的棉布,蹙眉。 昨夜也没发觉他伤得这么重。 闻澈的笑意蔓延开,想逗她:“说了还伤着你不信,非得渗血了你才信!” “渗什么血?他若是疼,根本不会说出来。那血早就干在上面了,他骗你的。” 梁兰清用木勺搅着热汤,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话,然后看着闻澈的笑凝在脸上。 “姨母!” 从小,他这种把戏都会被梁兰清一眼看穿。好不容易元蘅又要心疼他,结果被人无情戳破。 “我是伤患……” “对,伤患。” 梁兰清极为敷衍。 闻澈凑到梁兰清跟前,压低了声音问:“姨母,你不能阻挠我娶媳妇。” 梁兰清的唇角微扬:“哦,还没娶着啊……” 怎么感觉是被嘲讽了。 闻澈辩解道:“快了。” “那也是没娶着。” 梁兰清看着汤煮得差不多了,便舀了一勺看汤色,然后带着嘲讽的笑给元蘅添了一碗。 元蘅尝了一口:“好香啊。” 梁兰清笑道:“烟烟以前也很喜欢。” “烟烟是谁?” 闻澈也尝了一口。 梁兰清的笑在面上凝固了一瞬,然后继续忙活手中的事,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我女儿。” 给其他的菜备料,她忙得一刻不停,试图将这话头快速地越过去,“她生了很重的病,但我那时没有银子……” “为什么不来找我和舅舅?我们就在俞州。” 闻澈的声音变得艰涩。 梁兰清笑道:“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当年究竟多少个阴差阳错,多少个无可奈何,都是过去了。没做的事,做不了的事,都不是后来一句为何不那样可以评判的。 闻澈明白了。 他没再问下去。 琅州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 日光还没从山巅一角冒出个头,就更快地被浓云压了回去。 “要下雨了。” 元蘅仰面看着天。 闻澈把鲜香的浓汤盛好整整齐齐地搁在木案上,然后去后院找来藤椅,放在梁兰清搭的花架之下。 “这里不会被淋到。” 不动声色地,闻澈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元蘅肩上,顺手得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动作,甚至都没经过细想。 被温暖的指腹磨过耳垂,那点不为人知的亲密在一瞬蒸腾着冒出头绪来,热烘烘地偎着人,让人忘了这是琅州的深秋。 他们的前路都瞧不清。 吃过饭后那点雨意又收了回去,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穹宇上斑驳着未褪尽的层云。 梁兰清回了灶房。 闻澈在扫庭院中炉灶里的清灰,一不小心弄得半边脸都沾上了灰烬。 “你今日哪里也没去,是没事做么?” 元蘅给他递了一瓣酸橘。 闻澈沉默地继续扫着,试图将最里面的灰都清理出来,可是无济于事。那些痼灰已经凝在上面了,无论他如何用力。 “是啊。” “你又骗我。” “元蘅……” “今晨外面都在传的话,你听到了对不对?” 元蘅声音低下去,“他们说新帝登基了。” 闻澈没应声。 琅州距离启都太远了,以致于宣宁帝驾崩与新帝继位的消息是同时传来的。 对于旁人而言只是国丧之后另立新君,可对于闻澈而言,刚去世的是他的生父,而他的母亲和弟弟妹妹还在宫中不知音讯。 他甚至连回去都不能。 闻澈怀着怎样的心情吃下的这顿饭,她知道。 元蘅道:“你不高兴的时候应该告诉我,难过的时候应该告诉我,受伤了疼也应该告诉我。” 而不是只有在不疼的时候,才会笑着撒娇。真正痛到心底之时却半点不肯透露。 “你手臂疼,我可以喂你吃饭。” “你想哭,可以抱我。” “在我跟前也怕丢人么?” “但你不说的话,我就只能猜。如果猜得不对,我也会难过。” “可你已经好累了。” 闻澈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微掀眼帘看她,半晌后又觉得不忍心说下去。 他不想成为元蘅的负担。 元蘅如同琼枝上的晴光瑞雪,晶莹剔透的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他怕毁了。 元蘅笑了:“对啊,所以你现在可以抱一抱我么?”
第89章 铺路 清风从他的袖衫底下穿透, 客栈小院里的招牌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手心握得带着黏湿汗渍的扫帚掉在了地上,那点不为人知的难过才真正显露出来。 是元蘅伸了手,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了。 闻澈比她高很多, 俯着身子来贴合她时背脊崩得很直很紧。 被一根素色带子束着的长发在肩背上散开,然后被元蘅勾在指尖轻轻拨弄。 这点温柔把所有的情绪都勾了起来。 元蘅觉得自己脖颈处落了片湿润, 无声无息的。 “我会是你的负累么?” 元蘅思索片刻, 反问:“那日我下了诏狱时,你有这么觉得么?” 他知道了。 “自古成王败寇, 你猜世人会如何写我?” 他又问。 元蘅回答:“不猜。还不如猜今日西街会不会有卖炒栗子的。我昨儿就看见了, 心里想了要不要给你带, 怕你不喜欢吃。” 这种时候, 她还在想吃食。 闻澈竟觉出一点暖意。 身为北成入仕朝堂的女官, 她从一开始就把声名丢下不要了。有些时候, 太在意什么, 别人就会拿什么来攻讦指摘。 而学会漠视,是褚清连授与她的第一课。 “青史之上如何, 随后人去说,怎么说都可以。” “但我就是怕。” 闻澈眼眶微湿, “闻临视你如眼中钉, 如今登基, 怎可能轻易放过你放过衍州?若说今日之前我还有些犹豫,今日却觉得, 除了背水一战,我没有旁的路可以走了。你信我么?” 忽然被往后推了下, 元蘅轻踮着足尖, 然后柔软的唇舌覆了上去。 纠缠之间,闻澈半边胸口都是酥麻的。元蘅的任何一次主动的亲密都能撩拨得他轻微颤栗。 她微喘着气:“你当我衍州是纸糊的?” “不敢。” 闻澈抵着她的额极轻地笑了。 他们在这边闲闲地说着话, 那边院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清早就出了门的徐舒此刻才折回来,手里握着油纸包,栗子的馥郁的香气从中溢散出来。 见着这两人青天白日就腻在一处抱着,徐舒的唇角微微扯动,转身就要溜。结果还没走出多远,他就被叫住了。 栗子被“收缴”走了一半。 下回偷偷买。 徐舒觉得这两人真的很可恶。 *** 方易之被拎着衣领子拖到正堂中时,连身上的棉白袍都被抓皱了。他顾不得勉强维持体面,只是挣扎着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一些,然后在对上元蘅的视线时,腿又软了一半。 “元大人这是作甚?” 元蘅揉搓着手心里的芙蓉玉佩,抽空瞥了他一眼,出口之声极缓:“你问你自己。深更半夜穿戴整齐,看样子也不是去刑房,不必跟我说个清楚么?” 靠在墙边的漱玉冷哼一声,接着元蘅的话道:“方通判也得知道这里如今是谁做主,切莫一时头脑发昏,认不清谁掌着你的性命。” 白日的时候元蘅要漱玉多留心着这个方易之,果不其然,这人在听闻新帝登基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卷着东西要跑。 若不是漱玉提前在路上设了人埋伏,只怕还真让这个老狐狸中途给溜了。 不必说也清楚,他定然与许知州的灭门案逃不开干系,甚至可能与曲青竹早就搭扯在一处了。一来一回地相护配合,所以才迟迟找不到曲青竹的踪影。 “纪央城许了你什么?” 元蘅将那块芙蓉玉佩扔回了他的怀里。 一看清上面的“陆”字,方易之的魂都吓散了一半。 方易之抿着唇,面色发白:“只是探亲,这玉佩,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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