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嫔平安诞下公主,晋封为妃,入主未央宫的事,仿佛长了翅膀一般火速地传入六宫,自然也传到了积雨榭。 那一阵清凉婉约的秋风没有吹去柳亦容心里的烦躁,反而让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冷意。她着恼地让宫女把门窗都关好,回到了幽暗的屋内,坐在桌案前发愣。 宫人们都知道小主因为不得宠所以心情时好时坏,这样的时候,都不去招惹她,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所以没有人看到,一个打杂的下人,偷偷摸摸地跑出了积雨榭,最终竟然走到了乾明宫门前。 青栀等到了晚上,几乎都要入睡的时刻,终于等到卫景昭带着一身的疲惫进了木荷轩。 想是前朝事忙,青栀很了然地没有提自己的事,而是先让梳月奉了去火的茶,又拿了软垫让卫景昭靠着,便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带了几分问询。 卫景昭在青栀面前从来都是放松的,他先对青栀笑了笑,道了句“朕好累”,便靠着椅背闭目养了会儿神。 青栀也不在意,做了个手势让宫人都先退出去,免得吵到卫景昭。 灯花都安静下来,不敢爆一下,夜风沉寂,只有窗外时不时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枯枝摇曳。 良久,卫景昭缓缓睁开眼,起身坐到了青栀的床沿上。 “今天本来想着下朝之后把折子看完,便过来木荷轩,给咱们的掌上明珠取个好听的名字,谁知最近康国那边出了点事,朕召大臣们商议,就商议到午时,中午用过膳后眠了眠,下午把成堆的奏折批完,天色就已经晚了。”卫景昭很自然地把这一整天的过程说给青栀听,仿佛外出归来的丈夫,和妻子叙叙发生了什么一样平常。 青栀坐起身,握住他的手,“就知道景昭肯定是被朝事绊住,不然早都飞过来看女儿了。” 卫景昭的内心其实不太好受,还有些愧,毕竟青栀刚刚九死一生为自己生下来一位公主,自己却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青栀絮絮叨叨地又道:“我听梳月说,景昭昨天一晚上未眠,今天又累成这样,赶紧休息罢,女儿反正也跑不掉,等景昭闲了,再给她赐个好听的名字。” 卫景昭却反握住她的手,“这一次的事,朕总觉得不大对劲,康国一向老实,哪怕唐思宛客死他乡,康国别扭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为何会突然发难,提出要减少上贡?这样的事,对于附属小国来说,几乎是想也不敢想的,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底气?” 青栀默然,这样的和朝政紧密相关的事,她不管有再多的想法,也最好不要多言。 好在卫景昭也不是想在青栀这里讨个答案,又凝神想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朕有些走火入魔了,你才诞下孩子,身体又不好,朕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青栀柔柔地一笑,“景昭与我说这些话,我倒是很开心,因为这说明了景昭在我这里,不设防。” 卫景昭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什么糟糕的事情到你这里,都能被说成一朵花儿。咱们好好地商量商量孩子的名字才是正经。” 青栀见他不愿再多说朝事,也不再多问,只是说:“皇上可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卫景昭认真地道:“公主的封号一向与母妃的行止有关,譬如‘明艳’,为的是纯孝皇后入宫前那一袭红衣。” 青栀接口道:“那我明白了,‘敏恪’公主的封号,‘敏’是指‘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恪’是说‘严威俨恪’,也承载了皇上对婉昭仪有所改变的期望吧?” 卫景昭直接笑出声来,那略带沙哑的笑声像是小猫的爪子一般,一点一点地挠人的心,“你倒是把这其间的关窍琢磨得透透的,可惜正主儿不能明白。” 青栀狡黠地一抿唇,“景昭既然心里有我,想必咱们小公主的封号早就有了打算吧?” “朕是当真瞒不过你,其实在你刚有身孕那会儿,朕就开始想了。”卫景昭温柔地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若是男孩儿,就叫卫启宁,若是女孩儿,就叫端婳。” 青栀咀嚼了一会儿,启安启宁,那是不必说了,兄弟俩凑成了一对儿极好的字眼,“安宁”。而且相较于卫启祯卫启泰,同用一个部首,又显得亲近多了,暗中点出一母同胞的事实。 至于端婳,若说这两个字是卫景昭用来概括青栀的,倒也十分妥帖。“端”字直正,若说后宫女子有“端行”,便是极高的评价了,青栀虽然才二十来岁,行止亦当得起。对于女孩儿来说这字有些严肃,卫景昭便在后面缀了个“婳”。“婳”者,静好也,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岁月静好? 自然,这也是卫景昭对女儿的期许。 这两个名字,看似轻巧随意,但青栀品出来其中的用心,当即柔婉一笑,“皇上如此厚爱,臣妾真是不胜惶恐呢。端婳很好,就叫这名儿吧。” 听见前面那句打趣的话,卫景昭就知道自己的用心已经被青栀体味出来。约莫这天底下最令人高兴的事,就是有一位这样的知己,话不需要全说,点到为止,双方便已心意相通。 “朕猜你就要偷懒,拿着朕给的名儿,就用了。” “我也不偷懒,孩子还小,‘端婳端婳’地叫,显得有些生分,我再给她琢磨个小名儿,景昭说好不好?” 卫景昭笑言:“这倒有个母妃的样子。” 因为夜已经愈发深了,卫景昭也不再与青栀说夹竹桃的事,以免惹她烦心。由赵和伺候着洗漱过后,便安然躺在青栀身边,搂着她睡了。 第二天,贺梦函带着启安过来探视。挺小的人儿步履倒是走出了沉稳的模样,一脸肃然地进了木荷轩,青栀正靠在床头拿了卷书看,端婳则是安静地睡在一旁,见到启安这副模样进来,不由得轻轻笑了,小声说:“怎么了?遇见了什么事?一点也不开心似的。” 启安抿着唇,也不说话,反而是贺梦函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嫔妾见过瑾妃娘娘,给娘娘请安,恭贺娘娘晋位乔迁之喜。”说罢,她身后的逐星便奉上一只礼盒。 青栀皱了皱眉,示意梳月接下,“怎么姐姐忽然这般守着规矩?可是经历了什么事?碰着了什么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 :菩萨 贺梦函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坐在小顺子为她搬来的小凳上,这才展颜笑了,怕吵到端婳,刻意压低声音,“咱们之间是亲近,你也肯喊我一声‘姐姐’,可再怎么亲近,如今位份越发悬殊,这规矩还是要守的,并不是因为什么风言风语。” 青栀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风言风语?” 贺梦函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道:“哪里有什么风言风语,是方才我顺着妹妹的话往下说,说岔着了。” 她不愿讲,青栀也不为难她,只是说:“那么启安是做什么这样肃然?” 贺梦函“噗嗤”一笑,“启安之前在闻香阁,就念叨着,说母妃给自己添了个妹妹,他就是大人了,不能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他才多大点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懂得说这些事。” 青栀有些无奈,见到启安确实小大人一般不苟言笑,不禁也笑了起来,把他牵到自己身边,“成长了是好事,只是可别到时候老气横秋起来,自己都是个孩子,尽情玩儿才是正经。快来看看妹妹,妹妹这会儿不哭不闹,正是可爱的时候。” 启安还是绷着脸,轻轻地凑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孩童的笑容,咧着嘴说:“这是妹妹。” 青栀抚了抚他的发顶,慈爱地道:“对啊,这是妹妹。” 启安把小小的手指比在唇间“嘘”了一声,用极小的声音道:“妹妹睡觉。” 青栀特别自豪启安聪明劲儿的展露,现下他才两岁不到,就能把自己的意思差不多地表达出来,还能大体了解旁人究竟说了什么,已经是非常早慧了。显然这一点和贺梦函的用心教导有分不开的关系,之前青栀看到梦函那边宠爱启安,还有些担心启安会不会被宠坏了,但现在看来,梦函对启安的期望,可不比自己的低。 然而青栀骄傲,端婳可不懂这些,就在启安把她当成宝贝,碰都不敢碰一下的时候,她非常不给面子地从睡梦中醒来,嗷嗷大哭。 启安吓了一跳,双眼惊异地睁大,脚下却没有往后退,而是立在原地,茫然而又紧张地问:“妹妹疼?” 在他的世界,只有疼才该哭。妹妹哭得这么撕心裂肺,一定是哪里不舒服。 青栀喊来乳娘,把端婳交给她下去换尿布喂奶,接着握着启安的手解释,“妹妹不是疼,妹妹是饿了,但妹妹还不会说话,所以只能用哭来表示。你再小点儿时,也是这样呢。” 启安瞪大了眼,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还有那么小的时候。 梦函特别不客气地补了一句,“你尿床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哭闹吗?” 启安立刻有些羞赧,蹭到梦函的怀里,扯着她的衣裳。 青栀见他这副模样,和梦函挤眉弄眼地笑个不住。 临到走前,梦函问了句:“不知启安什么时候送回来你亲自带?皇上还未下令,我也不好就直接把启安留在这里。” 虽然她口中说皇上下令,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要回启安,青栀也不过就一句话的事。 “再等一阵子吧,木荷轩比闻香阁还要小多了,启安正是爱蹦蹦跳跳的时候,接回来了他也住不惯,等我身体养得再好些,就不麻烦姐姐了。” 贺梦函的脸上有些浮动的感伤,像是一支燃到尽头的蜡烛,闪烁着微弱的火苗,“说句实话,我也总觉得启安精力旺盛,前些时候还和妹妹开玩笑说启安要把闻香阁的屋顶都掀了,可是一想要这孩子马上要离开自己,心里真不是滋味。我知道,启安是妹妹的亲生儿子,我不可能将他长长久久地带在身边,而妹妹对他的爱,只有比我的多。可这份难受,也是真真儿的。” 青栀如何不懂这一份慈母心肠,但她也不能说,就为了梦函的难受,便把启安拱手相让了啊。迟疑了一会儿,她微笑地说:“我的身体本来一向是好的,但是历经了玉斓的事,还有生产时那一碗下了夹竹桃的催产药,已经大不如从前,与你这样歪着说几句话,就觉得身心俱疲。我想哪怕迁了宫,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没法兼顾两个孩子,多半要等端婳一岁多,不那么闹腾了,才能真正把启安接回去养。” 这句话仿佛一道曙光,照射进安然静好的木荷轩里,探进贺梦函的心底,最后折射在她真心而又感激的笑容中。 “其实我这样,对于妹妹来说,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但一想到能和启安再多呆一阵子,我这心里,真是恨不得把妹妹当做那庙里的菩萨,跪下来上几炷香,好好地拜拜。”贺梦函一时激动,有些不合规矩地口不择言,但对于启安的疼爱,真是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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