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角眉梢,在妃嫔们看来,正是不加掩饰地写了两个字,“勾引”。 裴婉修有些忍不住了,本来因为敏恪现在越来越有个公主的样子,自己也不去闹腾,傅平常还能分些卫景昭的宠爱,若是这么个漂亮又媚人的新人入宫,皇上的时间傅青栀分一半,她分一半,自己还有活路吗? “放肆,皇上尚未说完话,你便出言打断,光这一点,本宫已经能治你的罪了。” 很久没有跳出来斥责人的裴婉修一发话,倒是有理有据,惹得好几个低位份的妃嫔连连点头。 吴锦织直截了当地跪了下来,丝毫不觉得丢人,认错道:“是臣女的不是,臣女第一次入这偌大皇宫,好些道理都不明白,多谢这位娘娘的指点。” 裴婉修有些愣了愣神,本来瞧着挺任性锋利的一个人,怎么说认错就认错了,这让她连继续发作的力气也没有了。 青栀倒是暗地里笑了笑,能屈能伸,吴姑娘小小的年纪,当真是好本事。 裴婉修不说话了,其余位份低的不敢说,位份高的不屑于说,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卫景昭那里。 吴锦织的一双眼眸里似乎有春水,在这本来就温暖的大殿里蜿蜒流淌,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卫景昭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你说罢。” 吴锦织昂首道:“臣女喜欢皇上,臣女愿侍奉在皇上左右,哪怕为奴为婢。” 她加重了语气,把心底的愿望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引得众人哗然,裴婉修更是气得浑身难受,低声“呸”了下,念叨着,“不要脸皮的东西!” 卫景昭听过这话,却有些松了口气似的,“怎么,你只见了朕一面,便爱慕于朕?” 他别的不怕,就怕这女人说出一些朝政上的事,迫着自己不得不予她位份,若是单要提什么感情,卫景昭身边这样的人,还少吗? “皇上不信也是理所应当的,实话说,臣女一直想要嫁给天下最好的男子,在遇见皇上之前,臣女一直不知道这样的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直到臣女今天来到这大殿之上,看见皇上遥遥坐着,还没有如何,便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势。”吴锦织轻轻一笑,眼波流转,生出百媚,“或许是今天的烛火摇曳,皇上在朦胧的光下太过英俊挺拔,或许是殿中的苏合香沁人心脾,让臣女如坠云梦,总之,臣女动心了。” 别说贺梦函、梁初岚这样心中一直有着卫景昭,想要分得些恩宠的妃嫔有些色变,连申娆为首的老人儿,都受不了了。试问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住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在众人面前,毫不顾忌地表白自己的心意。何况她的话语还这般谄媚,似乎不论对面男子的回答是什么,她都死心塌地地追随。 许多人便把目光抛向太后或者青栀,希望这二位能够出来阻止事态的发展。 可惜的是,太后耷拉着眼皮,似乎因为年老体弱,闹到这个点儿都有些累了,一副并不想开口的模样,而青栀一双眼睛十分平静,只是置身事外地看着大殿中间的吴锦织,好像坐在上首正在被追求的,不是她的夫君。 卫景昭的心中自然难免触动了几分,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轻轻扫过了谁,“那么如果朕不愿意接纳你呢?” 吴锦织莞尔一笑,“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女,臣女便随便找个寺庙,剃了头做姑子罢了。谁叫臣女遇见过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从此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了呢。” 卫景昭沉静下去,话说到这个份上,身为天底下最该娶妻纳妾的男人,不禁亦有些迟疑了。 殿内的温度太高,青栀的身上已经有些轻微的粘腻,启安在贺梦函怀里,亦有些躁动不安,终于,一个清冽的身影从人群中越出,冷冷地道:“父皇,这地方儿臣待不下去了,请容许儿臣回衍庆宫。”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去,是沉寂了许久的明艳公主。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她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此刻站在吴锦织的另一侧,在吴氏盛装打扮的衬托下虽然显得容颜有些寡淡,但端庄的天家之气完全胜过了小门小户出身的“王妃侄女”。 青栀亦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只知随着年份的增长,她这个外界看来害死纯孝皇后的凶手,从来没有被明艳公主找过麻烦,虽然不知明艳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的聪慧和良好的教养,已经慢慢地铺就在这个死沉的六宫里,宛若新生的烂漫春花,为青栀带来别样的希望。 卫景昭本来想对吴锦织说话,被明艳这么一打岔,心思立刻全放在了这个让他骄傲的长女身上,语气温和,“是不是累了?回去吧。”
第二百七十八章 :花瓶 明艳行了一礼,忽然一笑,那笑意不达眼底,仿佛冬天里凝碧池上结着的一层薄薄的冰,轻轻一敲就能碎出裂缝,“照儿臣看来,吴氏既然如此痴心,父皇不如就把她收入后宫得了,儿臣虽然现在住在衍庆宫,但不多时也要出嫁,要是没有地方安置吴氏,放在衍庆宫也可以。”她的嘴角拢出一抹虚无的弧度,“毕竟有这样不知所谓的人衬托,父皇才能多多想起母后的好处。” 说罢,这位大顺最尊贵的公主,扬长而去。 本来一直游离在事外独自养神的太后,听到这番话,忽然笑了起来,“明艳这丫头,真是长大了,既有这样的脾性,不论嫁去哪里,哀家都不必太过担心。” 夸赞明艳,便是踩低吴锦织,终于有一瞬间的尴尬在她的眼中划过。太后恍若未见,道:“既然吴氏如此倾心于皇儿,皇儿随便给个位份也就是了,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就要耽搁凌波台的焰火了。” 卫景昭应了声,在女儿和母亲的连番看低下,他对吴锦织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了,“既如此,便封吴氏为从七品选侍,先与教养嬷嬷学习宫中礼仪,十五日后入宫。” 说罢,他起身对太后躬了躬身,“母后,请随儿臣移驾凌波台,今年的焰火,是从南边专程运来的,尤其好看。” 妃嫔们跟着起身,先恭敬地请太后与皇上还有诸位太妃先行,再紧随其后,诸如裴婉修之流,走过吴锦织身边,还会故意撞她一下。 毕竟大顺是个崇尚孔儒的国度,吴锦织再美再媚,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出来,又有谁能瞧得起。 直到所有人都走完了,卫景昀才慢慢松开了在袖中紧握的拳头,方才祥惠太妃其实是想留在绮华宫和卫景昀再说几句话的,但太后一记平静的眼风,祥惠太妃只能乖乖地跟着离开。 从小大大,卫景昀不是没受过气,但他从没受过这样的气。 吴锦织是自己举荐的,可是阖宫里从上到下,除了自己的母妃,没有一个人瞧得起她,瞧不起她,便是瞧不起自己。 因为自己不是皇帝,连母妃也不能接出宫奉养,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在后宫,宫宴上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内心那一颗仇恨的种子,被绵延不绝的恨意慢慢地浇灌,不知还会生长出什么样的树木。 “姑父,咱们也走罢。”见卫景昀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吴锦织终于开口劝了劝。 卫景昀的眼底有不可捉摸的幽光,“他们如何对你,你记住了吗?” 吴锦织深吸一口气,再怎么被培养得内心坚硬,年纪究竟还摆在那里,“记住了。” 卫景昀点了点头,“把这份感觉牢牢地记住,永远不要从心底抹除。你要知道,除非你有朝一日可以站在后宫的顶端,不然还要受这样的气。当然,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还要记得,这偌大皇宫,若是没有本王与王妃,你进不来。” 吴锦织的脸上若隐若现地显出狂热之态,“姑父您放心,害死郡主表姐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青栀因心里记挂着端婳公主,不过在凌波台待了一会儿便即离开,小顺子喊来软轿,怡芳打起帘子,青栀便进去了。 长长的甬道两边是红色的墙,像极了女人涂了丹蔻的指甲,在白雪的反出的光芒中下显现鲜艳的色彩,青栀只看了一眼,便将轿帘再度放下,宫灯烧了半个晚上,已经有几盏灯光微弱,抬轿的小太监努力看着前面的路,生怕把这位尊贵的娘娘磕着碰着了。 前路与后路都在暗处,不仅不知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连曾经经历过的人和事,在记忆里似乎都渐渐模糊了起来。姣好的面庞,年轻的肌肤,都在岁月的流逝里慢慢枯萎。甚至有些生命,早已不在世间停留。 青栀悄然叹了口气,她见过那么些人,很明白吴锦织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后宫的恩宠要因着她再来一次调换,只要懂事听话,卫景昭当然也喜欢靓丽活泼的女子,男人么,大抵都是如此。 只是青栀亦有信心,她是细水长流的性子,只待长远的来日。而吴锦织就像凌波台上绚烂的焰火,伴随着震动耳膜的声响绽放在所有人面前,却太过用力,一瞬间便过完了一生。 婚姻走得远了些,终究还是归在细水长流里,若总是轰轰烈烈,等待着的唯有穷途末路。 青栀的预测在不久之后果然得到了验证,元宵节之后,吴锦织就正式入了宫,住的地方倒也奇妙,不是明艳公主提出的衍庆宫,而是裴婉修的薜萝宫。 按说薜萝宫原本就不大,裴婉修住在那里,不再往里面放人,是后宫里妃嫔们心照不宣的事,然而白初微带着启泰过来看端婳时,脸上的笑容十分无奈,“是皇上钦点的,恐怕裴婉修都要怪在本宫身上了。” 青栀看着端婳目不转睛地盯着启泰手里的拨浪鼓,说出的话语不自觉地柔软了好多,“娘娘不必担心,裴婉修虽然有可能怪您,但最主要的还是嫌恶吴锦织,何况她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娘娘听谁的,她心里有数。我猜测,皇上把她放到薜萝宫,也有试试她性子的意思。咱们这位皇帝,说他心狠吧,他待后宫犯错之人,总是留有一线余地;说他宽厚吧,能把新人放到裴婉修手底下磋磨,这可和要了人半条命没什么两样。” 白初微淡淡一笑,“从前为了和卢盈真争,后宫大权我也想要,这会子真拿在手里,看许多事情都不如你清楚,其实皇上之前亦有让你协理六宫的想法,金印宝册都是一应专门为你打造,你最终拒绝了,我却也没松一口气,总想着什么时候该给你。” 青栀莞尔轻笑,落落大方,“贵妃娘娘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娘娘身在此山中,便不识真面目了,如果是臣妾掌了权,多半不如娘娘。” 这一天晚上,青栀早早地吩咐下去,让把宫门落锁,梳月也猜皇上多半要翻吴选侍的牌子,早早地带着人把大小两位主子拾掇干净,便把外屋的灯熄了。 被中有早就放好的汤婆子,这两天化雪,很是寒凉,青栀刚准备褪去鞋子,外面突然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娘娘,方才有人敲门,是皇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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