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没有带一点钗环,满头青丝如瀑般垂到腰间,哪怕面色不如先前那么红润,也美的动人心魄。她看着伏在地上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平静地道:“周芸秀,本宫瞧你这些年来,虽然被贬为昭华,却从未好好反省。本宫行止端庄,待人接物不曾主动生出歹心,不论史书记载还是朝臣议论,公道都自在人心,本宫但求如今问心无愧,不比你们母子,踩在人头上欺侮他人,还妄想受害者为你们脱罪。” 周芸秀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一开始,她是想低声下气地恳求青栀放启祯一马,可真跪在这个比她入宫晚却步步高升的女人面前,之前准备的那些“娘娘同情心丰厚”的理由,就说不出口了。好不容易捏出来一个“史书”,一个“名声”,都是大义,却直接被这个眉眼不甚锋利的美人反驳得体无完肤。 早该知道,她能短短数年坐到那个位子,怎么会是性情软弱、容易动摇之人。 周芸秀慢慢抬起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和那些错综复杂的光与影,看向床榻上的青栀。 岁月对她似乎太优渥了,虽然她尚且年轻,但经历了这么多争斗、禁足,还生育了两个孩子,那张面容却一如四年前刚刚进宫时的模样,如画中仙,平日里也不曾听说未央宫飞霜殿里用着什么好东西来保养,也不曾听说青栀对驻颜之术多么看重,须臾之间,周芸秀忽然就明白了,她和青栀的差距,从来就不是什么年纪,也不是什么倾城之貌,而是“心态”。 如果易地而处,是启安想要害死自己和启祯,她一定不愿意再见青栀一面,哪怕见了,也要极尽所能地羞辱她。 可自己想得再清楚明白,再如何体谅青栀的心情,卫启祯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骨血,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能放弃。 “娘娘,嫔妾知道娘娘已对启祯法外开恩,但是启祯尚且年轻,若是真的就这样出嗣圈禁,往后的人生,当真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啊!求娘娘给启祯留一条活路,您深受皇上宠爱,只需一句话,以后,嫔妾愿为您做牛做马,并一门心思,只支持娘娘的五皇子,嫔妾只要这一个机会。” 作为一个母亲,周芸秀确实把自己放低到了尘埃里,本来就有些沧桑的面庞显得既凄楚又可怜,很容易让人生出恻隐之心。 梳月固然心疼自家小姐,是绝不会原谅这对母子的,却也不愿意见到一位慈母为孩子这样奔波低头,说到底,周芸秀并未参与这些事。她不想再多看,只得把头偏去一边,默默地显示出对周芸秀的不欢迎。
第三百零三章 :展信 青栀悄然叹了口气,“周昭华,论理,你的资历比本宫要老多了,如今在本宫面前,却要做出这副样子,只怕你的未必是真心服气的。本宫也不再多说了,只是告诉你,启祯沦落到这步田地,不怪旁人,只怪他自己,本宫不认为他的命就比本宫和启安的珍贵,做到这个份上,只是出嗣和圈禁,没有要他性命,没有迁怒于你,已是本宫的大度,皇上那边估摸着也在找你,本宫劝你一句,回去罢。” 周芸秀是真的崩溃了,虽然这些话听起来是那么平淡,却一点一点把她仅剩的希望磨尽,宛如烧透了的银丝碳,即使还挣扎着散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也晓得命数已尽,很快熄灭,泛着无力的白,用两指轻轻一碾,就会化作灰烬,随风而散,没有丝毫余路。 本以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周芸秀会大吵大闹,会哭泣寻死,会恨得要去掐青栀的脖子,谁知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只是颓然坐在地上,像是被抽干了神思,喃喃地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启祯和启安不一样?为什么你的运气,一直都那么好?” 青栀松松地一笑,人就是这样,总是觉得旁人运气好,却不知青栀自己走的每一步,包括救明艳,是多么努力和拼命。 抬了抬衣袖,上面绣着的花草随风摇曳般动着,“本宫不是运气太好,本宫是一直在做出正确的决定,话已至此,你我之间再无其他,昭华请自便。” 话音方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青栀尚未反应过来,卫景昭已经打帘子而入,赵和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亦是一脸急切,想必是卫景昭脚程太快,连通禀都来不及。 卫景昭不看坐在地上的周芸秀,大步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青栀,沉声问:“她没对你如何吧?” 青栀摇了摇头,“是臣妾要见她的,且皇上安排了那么多侍卫,不会有事的。如今周昭华似乎也已经明白了臣妾的意思,皇上可以将她带着继续南巡了。” 卫景昭回眸,里面有数不清的厌恶,“朕已说了今日出发,临行前才发现你私自跑出行宫,朕早已下令,瑾妃这里没有朕的准许,任何人不可过来叨扰,怪道启祯会成为那个样子,原来他有个同样不守规矩的母妃。” 可是周芸秀就如同痴傻了一般,除了听见“启祯”两个字眼角还有些跳动外,其余的时候只是茫然无措。 青栀轻轻地说:“皇上不必说了,昭华作为母亲,或许有错处,但如今也算是尝到苦果,臣妾没有那么多同情之心为启祯求情,唯独对昭华的慈母心肠尚有几分敬重,话已至此,请皇上将她带走吧,不必再为难了。” 卫景昭没什么不答应的,但周芸秀已经出了神,只能让力大的小太监们搀扶着往外去,卫景昭有些依依不舍,似乎多看青栀一眼就控制不住要留在金陵一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好好养着,万事不用担心,就果断地转身离开了。 闹了这么一出,把青栀的睡意彻底给闹没了,坐在床上想着什么心事。梳月犹自站在一旁,略有感慨,“所以奴婢说,不嫁人反倒是好事了,如周昭华这般,本来马上就要添孙子添孙女了,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偏偏还要为儿子操心。” 青栀沉稳地道:“周昭华本来就已经没有宠爱,一腔心血和希望全都寄在卫启祯身上,若是卫启祯平平常常,也不引起兄弟忌讳,往后不管是谁登基,都不会太为难他,指不定还能恩准他把周昭华接出去养,没成想他闹出这样的事,周昭华大半生的心血,尽皆白费。” 说到这里,青栀不免生出几分担忧,“若是她就此浑浑噩噩,或是放弃了一切颐养天年,也就罢了,最怕她觉得人生无望,要将所有人都拖下地狱。小顺子,趁着他们还未出城,你赶紧去给沁婕妤递个信儿,让她多提防提防。” 小顺子点点头,行过礼后忙不迭地出去了。 金陵的官员们虽然送走了卫景昭这尊大佛,却还要时刻关注着傅青栀的身体,只要一天相安无事,或听说病情有些好转,诸人就能松口气,算是顶着乌纱帽多活了一天。 而经过了那次刺杀,虽然金陵城内许多官员都撑不住雷霆万钧的君威,或被贬谪,或被流放,总督和府尹的位置倒是保住了,两位的女儿也随行上路,于他们来说,皇恩浩荡,坚定了一颗效忠之心。有他们二人坐镇,金陵的局势于是也就稳定下来。 不得不说卫景昭确实是明君,旁人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些被贬谪流放的官员,平日里也有不少贪墨,如此被连根拔起,不仅百姓拍手称快,国库充实了不少,还把青栀所受的委屈,抵消了一部分在这些官员的沉浮中。 卫景昭这一去苏杭,又去了近一个月,都知苏杭那边的比金陵还要繁盛许多,情形自然也要比金陵还复杂,卫景昭虽是带了妃嫔皇嗣来南巡,真正与他们一起看景用膳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青栀一直在收到贺梦函、何雨深、明艳还有卫景昭的信。 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地方,青栀这一次无缘得见,卫景昭便把所见所闻细细地给她讲来,一如当初。 贺梦函带着孩子,时间也不太多,来的信最少,其中主要是说启安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又是先前那个伶俐聪明的小娃娃了,但是字里行间,都没有把启安和青栀联系到一起。每每收到她的信,青栀要反反复复读上好几遍,企图在里面找到启安对自己这个生母有所挂念的蛛丝马迹。 然而启安似乎已经把她忘了,想来梦函也怕她伤心,所以信中话语寥寥,并不多说。 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青栀知道,那会儿放下启安,当着他的面为了明艳硬生生地抗下那一刀给启安留下了多大的阴影,然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开的,唯有等启安再大些,青栀再慢慢地说给他听。
第三零四章 :美好 何雨深的来信看起来就让人松快多了,她认真地告诉青栀,卫景昭在苏杭这样美人聚集的地方,竟然清心寡欲,没有任何再往后宫里收人的意思,哪怕下面的官员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自家闺女或者亲戚家的女儿成堆地往卫景昭身边送,哪怕那些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比金陵的还不好控制,他的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 至于明艳,她的信里第一句话一定是先问问“瑾母妃身体可大安了”,之后才会讲一些沿途的见闻,在这些渐渐累积起的信件里,一个人的名字也开始渐渐增多——“李飞尘”。 明艳说,在旅途中,李飞尘被调配到整个队伍的最前面,明艳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明艳还说,沁婕妤说了,李飞尘尚未娶亲,是因为之前和他定亲的一位小姐尚未出阁就一病死了,李飞尘虽然与她不曾见面,却为了慰抚小姐的在天之灵,主动担起照顾小姐父母的责任,且放出话去,说三年内不愿娶亲,算来,去年年末,三年之期就满了。 明艳在信中感慨:“瑾母妃,儿臣从未见过这样有担当的男子,自然,父皇除外,但是李飞尘与父皇又不大相同。父皇担的是天地,李飞尘担的却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 隔着散着墨香的文字,青栀都能想象出明艳写这封信时心中的一片柔情和眉眼间的欢愉,莞尔一笑,提起笔给她回信。 青栀所想自然比明艳要深远很多,她嘱咐着:“既然艳儿已经知道了李飞尘的家庭状况,之后就要弄清楚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若是有,艳儿可问一问,那人是谁。倘若已经挂心旁人,艳儿也该成全他们。” 青栀的教导很明确,明艳虽然是公主,也最好不要做那棒打鸳鸯的第三人。 因苏杭和金陵都不太远,几个人之间往来书信很快,大半个月后,青栀的伤口已经结痂,而明艳传递过来的消息,也让青栀松了口气。 一如既往,明艳先郑重问候了青栀的伤情,问她是否可以下地走动了,才说起李飞尘的事。 “……瑾母妃,昨日儿臣寻一机会,截下他,询问他可是心有所属,他支吾半晌,说心中所属者高不可攀,不敢心存妄念。儿臣鼓起勇气往下问,他终于说,他属意儿臣,自知没有资格尚公主,便将这份情意深埋于心。儿臣心里欢喜,身边却无人可说,唯有将这件事与瑾母妃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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