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娘子从前可是学过医术?”他微微仰头, 很快又垂眸, 十分非礼勿视。 “略懂些皮毛。你放心吧, 应对你今日之伤还是绰绰有余的。”黛云软从容微笑着,“索性没有伤筋动骨,你回去休养几日就好了。” “鄙人姓李。斗胆一问, 娘子家里可是还有兄弟的?” 一旁打下手的雪翰扑哧一笑, “我家娘子家中有什么亲眷与你何干?” “并非李某假意套近乎。去年中秋佳节在帝京城内, 李某不慎落水,所幸被一位与你娘子长得极其相似的小兄台所救才免于溺亡。因对那小兄台的恩情铭记于心,音容笑貌,不敢相忘。所以才冒昧地问姑娘家中有无手足。” “噢?原来是你啊。”黛云软不由惊喜地捂嘴道。 “怎么......娘子你?” 黛云软随后也意识到不妥,补充说,“我家是有个兄弟没错。他同我说过这事儿......他能有机会行善积德,我自然也有些印象。” “敢问娘子你家兄弟现在在何处?当初他救我上岸后,见我自轻自弃,便对我说做人不必妄自菲薄,人贵自重,而人恒重之云云。他一番言辞激励使我豁然开朗,感念至今。我一直都想着,若能再见到他,定要好生答谢再生之恩。” 他还记得那么清楚呢...黛云软有些感动。这种感觉真好啊,行了好事,被人在往后的岁月里记挂着,奉为表率,然后更积极向上地面对余生。 “再生之恩实在是太言重了。我弟弟去外地......经商了。你懂的,男儿志在四方,家里也就由他去了。” “敢问归期?” “归期未定。或者三五月,或者一年半载?” “娘子你家可是住在山腰上的?曾经你弟弟救我了,如今娘子又不弃草昧,肯我为这草芥医治,如此恩上加恩,鄙人日后一定登门拜谢。” 说罢,男人吃痛地站了起来,又朝那对卖梨老翁问道,“老人家,你家怎么会欠下印子钱?到底欠了多少?” 七旬老翁抹着泪答,家中大郎生前嗜赌成性,本金三两银,如今息累数倍,已高达二十两。前不久大郎酗酒溺毙,几年前就已经把大孙女儿卖给人牙子去大户人家当奴仆了,至今也联系不上。后来儿媳病倒也无钱医治。 “我这里有一些散银,下次那群家伙再来找碴,你们姑且拿去应付一下。以后再遇到麻烦,可以在城东的上官票号来找我,我就在那里谋事儿。”男人交代完后,复对黛云软说,“娘子,李某还有事儿,需赶回城里,就先告辞了。” “你负伤前行未免辛苦,我让我家护院儿送送你吧?” “娘子不必为我费心。前方大道有不少进城方向的牛车,给车主一两文意思一下就可顺便捎我一段。” “那你小心些。”黛云软这才随他去了。男人一瘸一拐地离开后,她收回目送的余光,命护院儿将两筐梨搬上了车。 祖孙俩即将撑着渔筏离去。分别前小女娃鼓足勇气拉了拉黛云软的衣裙,“娘子,你家中可有十三四岁的女使使唤?” “没有啊。我宅中的仆妇里年纪最小都二十了。”黛云软摸摸小女娃脑袋上的双丫髻,“怎么问这个啊?” 老头儿略带责备的把小孙女拉到身后,“多嘴,给我回来。” 见一向对小孙女儿慈眉善目的老翁陡然生出厉色,黛云软自然觉察出不对劲儿。小女娃也被吓到似的,“哇——”地哭了出来。 “老人家,你为何要凶她?”顾雪翰问。 “唉,娘子莫怪老头我训她。我家大孙女早前被她混账爹发卖给了牙婆,说是在这附近的大宅里当差,去年夏天之前还偶尔会寄些补贴回来,入秋后就彻底没了音信。” 老翁说着,昏黄的眼睛忍不住哀恸了几分,将小孙女儿的胳膊露了出来,上头印着好大一圈牙痕。“我这小孙女儿日日嚷着来此处卖梨,如此舍近求远,为的就是寻找她姐姐的下落。前些日子我们也来过,挨家挨户叩门打听,没那么好的脾气的人家,把咱轰走还算客气了。更有甚者以为我们祖孙是要饭的,直接放黄狗出来唬人......老头子我是真的不想这小丫头为了她姐姐的事儿再受伤害了。本来自上次被狗咬之后,我也不想再来此处了,若非这条道儿最近生意好,才不得已过来挣点儿散碎银子。今天这小丫头又是趁我不注意才跑上山碰运气的。” 黛云软显然动了恻隐之心,她好心问,“你家大孙女叫什么名字?我回去后可以在附近帮你们打听打听。” “本命叫春儿。但姐姐说主子家给她取得名儿好像叫什么松春。” “松春?”黛云软将名字重复了一遍,不好的直觉袭来,心头顿生一片剧烈荫翳。 ...... 天色渐晚,斜晖锁万阙重楼。李猷回到宫中,已经换回了明黄色的龙袍。 “皇上您身上的伤?”上官耒忧心道。 “没事儿,就说是在练功房切磋武艺了呗。”他爽利地坐回御书房的龙椅上,一改方才扮猪吃老虎的怂样,摸了摸唇部的瘀痕,“那群放印子的,一个都别给朕放过。” “是!奴才已经命人将他们押解去昭狱了,出来后恐怕也没有作恶的能力了。”上官耒办这种事儿向来狠快,得心应手。 他说完,又踌躇了一番,“皇上,关于那位从天而降、行迹神秘的黛娘子,小的刚又收集到了一个不可谓事小的消息,不知当不当讲。” “啧,你尽管知无不言。” “皇上您猜猜,那位黛娘子所居住的宅子是何人名下的?” “她的父母叔伯的?或是祖辈遗产?就算不是她的,也总归是她族亲的吧?难不成,是她夫家的?她已经成了亲?” “.......是广陵王世子裴赴远名下的。” 我的皇上陛下噢,别人比先人一步捷足先登了。 “哦?”这显然是李猷不曾预料的,还没搞清她跟戴家有何关联,现在又横生出一个王爵世子。“她跟裴赴远是什么关系?” 尽管心中已有不好的答案,他仍有些不到黄河心不死。 “据最新传来的消息,黛娘子应该是裴世子养在外头的小妾......因为正妻还未入门,所以做小的没有先一步登堂入室的道理。” “当真?消息无误?” “千真万确。之前黛娘子是入过乌衣巷的世子府的。后来裴世子去襄州寻找遇劫的羲舒县主,她又搬了出来。” “她的户贴呢?可是帝京附近的吗?” 上官耒摇摇头,“小的无能,暂且没有在胥吏提供的黄册上查到这位黛娘子的身份姓名。她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李猷沉默不语,并没有接话。他站了起来,凝着桌案上让周瑛放在唐三彩四系罐里的一大簇紫白丁香,许久才轻叹一口气,“不必再费心去查了。” 上官耒自然感觉到了气压的低沉。他有些战兢地问,“那皇上,咱们接下来还有必要派人守在长河湾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吗?” “不必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李猷回到龙椅上,准备处理积压的奏疏。 这时周瑛从外头躬身进来,“皇上,您可算回来咯。” “今天下午都有谁来找过朕?” “公事上除了独孤国丈爷、转运使卢大人,定北侯王勖也来求见过。至于后宫嘛,淑妃娘娘倒是亲自送了来益气宁神的乳鸽汤来。皇上这些天儿也没去一趟华章宫,难怪娘娘想见您。” “行。今晚就翻淑妃的绿头牌吧。”他拿起奏章,刚翻两页,又不耐烦地抬眸对周瑛道,“你把桌上的丁香换了吧,朕瞧着不顺眼。” 周瑛:前些天不还兴高采烈地嚷嚷着说丁香至美至纯吗?“好勒,奴才这就去换!”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心不念不烦,情不深自忘!李猷如是想着。 入夜,锦幄渐温,帐内兽香袅袅。
第99章 入夜, 雪翰替黛云软将被褥铺开,又点燃了怡神的腊梅雅意香。 黛云软对镜摘花钗, 透过黄铜镜对雪翰道, “明日我们一块儿去趟帝京吧。” “娘子为何突然想要进城去?”雪翰将香炉摆好后,走到黛云软跟前。 “我想去见个人。” “可是娘子去年在帝京结交的朋友?” 黛云软理了理如瀑般秀美的青丝,回头凝着雪翰,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笑说,“这种事情应该不必事先跟你家世子报备吧?” “娘子这是哪里的话。既是见故人,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世子是说过有人来找娘子生端造事了要及时禀报他,可没说要奴婢行监视之举。”雪翰上手替黛云软梳头,“娘子, 已到亥时了, 明日既要入城,就好早些歇息吧。” 翌日一早,旭日初升,晨露未晞, 主仆二人从长河湾入帝京。沿途云雾渺渺, 河畔庄家青青。黛云软在七香车里靠着软枕补了补瞌睡。待车夫抵达她预先知会的百鹮坊后,她又对外头道, “改道世子府的后门儿吧。”甚至都没有探开轿帘下车。 一侧的雪翰不明所以, 但仍有心提醒, “娘子怎么临时改主意了?而且,咱们为何要去世子府后门儿呢?世子今日中午就要随驾围猎去,您是想再见一眼世子吗?只怕这时候他已经和王爷进宫了。另外...王妃现下还在府中呢......” “我自然知道王妃在。那么雪翰, 待会儿就由你悄悄替我将温管事请出来吧, 我有一事儿想请温管事儿帮忙。” 雪翰虽有诸多疑惑, 但置身事内并无未卜先知、管中窥豹的能力,只得先行照做。 车子很快抵达了世子府后门,雪翰凭腰牌进出,不过一两柱香的时间,温蔡谭温管事就随雪翰前来。 “见过黛娘子。”他对着七香车内的人躬身道。 黛云软掀开车帘,踩着马杌子款款下来。“温管事,许久未见,一切可还安好?” “托娘子的福,一切都好。虽然前些日子咱们世子与羲舒县主婚事告吹,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羲舒县主与广陵王府终究是缘浅,不像娘子您,与咱们世子的缘分难解难分。” 温管事想着,白家二姑娘出了这档子事儿,名节有损,就算嫁进世子府也是白璧有瑕。这桩婚事曲折多舛,上苍从中阻挠多次,那必然有它的原因。至于世子养在外头这位,王妃倒不是没有过问过,只因世子护得紧,才免了许多规矩。 思于此,他好心道,“娘子好生将养着身子,若能母凭子贵,便可早日进门奉茶了。长河湾儿西郊那边儿要是还缺点什么,尽管差雪翰来吩咐老奴便是。” “我还真有一事儿,想要托温管事您帮忙。” “娘子但说无妨。” “去年我住在西郊时,有个丫头使唤惯了,想要向你讨回她。” “娘子尽管报出她的名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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