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说完,整个人便扑通一声,直直摔落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萧皇后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直至看着他圆瞪着眼,彻底断了气息。 便是死,也要他带着儿女亲生与否之疑,死不瞑目,永堕地狱。 萧皇后缓缓走到圆桌旁坐下,欣赏着地上之人的死状,直至一壶茶都快被喝尽,她才站起身来,挤出一道眼泪,高声喊道:“圣上驾崩了!” “圣——驾——崩——” 龙驭宾天的消息还在路上,太子便冲开众人,飞扑进圣上早已冰冷的身躯上,他摇晃着天子,泪如雨下,“父皇!父皇——” 大邺二十三年,开国天子重病而崩,终年四十八岁。同年,未满十二的太子时恪登基,自此,萧氏一族登上了权力之峰,盛极一时。 *** “如何了?” 时恪紧盯着太监手中的战报,暗含期待。 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战报呈上,然后低头跪在一侧。 时恪见状眉头轻拢,展开一看。 果不其然,又败了。 时恪狠狠将战报撕碎,紧捏着眉头,来回踱步。 就在此时,殿外又传来一封战报。 这回时恪不再伸手接过,只高声呵道:“念!” “勒羌得势,一路直上,只怕无须三个月,便能攻下西定关。使者来传,勒羌大王子听闻大邺女子貌美,听闻六公主正逢妙龄,放言大邺若愿意献上六公主,愿就此收兵,以结两姓之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勒羌向我朝求娶六公主…” 那人还未说完,时恪便直直瘫软在地。 勒羌野心昭昭,岂会因一女子休战。此番趁着战时求娶,众人都心照不宣,这哪是结两姓之好,只为凌()辱大邺皇室罢了。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男子为尊的大邺人心中,牺牲一女子,就能换来半点喘息之机,那无疑是最省时省力的办法。 …… 皇姑寺,青灯如豆,映着女子粉黛未施的侧脸。 时乐身着灰色的尼姑服,一身素寡,正坐在桌旁低垂着眼睫,双眸好似在看着手里握住的书卷,实则那些枯燥晦涩的经文都化成了那半抹残影,心绪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就在此时,一不速之客来访。 来人一身黑衣,见到时乐便跪下行礼,“拜见六公主。” 时乐眼睫抬也未抬,只低声说道:“施主所拜之人,并不在此。还请施主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公主,勒羌以求娶公主相要挟,否则便直捣西定关。我朝安危,尽系在公主一人身上啊!” “我既遁入空门,便是离了红尘。世间俗事,都与我无关,施主不必在此多费口舌。”说罢,时乐对着门外喊道:“小桃,送客!” 黑衣人见状,急忙抛出暗含深意的一句,“公主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卫潋拼死守护的边境,尽入敌寇之手吗?” 听见卫潋的名字,时乐目光渐渐灼热起来,“你怎知我与卫潋的关系?是谁告诉你的?” “公主与卫潋小将军的传信,早就在宫中传遍,说起来,那封密信,也是六公主的功劳。” 时乐闻言,好似被一道天雷击中,她连忙走到里间的柜子前,拉出底下仔细收叠的书信,认真的数着。 她一边数,一边拼命摇头,“不对,不对,明明是十张的,为何只有九张…”她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可无论怎么数,始终只有九张。 绝望、愤怒、痛恨,一切都随着泪水涌上心头,她如坠冰窖,周身如冰刺骨。 “你们,从我这儿拿走了空白印纸,对吗?” “现在已经不是追究往事的时候了,逝者已逝,公主应以大局为重。”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朝黑衣人狠狠砸去,“我再问一遍!那封密信,是从我这儿送出去的,是不是?!” 黑衣人吃痛,见时乐怒不可遏的模样,深怕此次说服失败,只能顺着她的心意,点了点头,“密信所用,正是从公主殿内寻得的信纸。” 时乐听罢,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原来,原来这罪魁祸首是我!这最该死的人是我啊!” “……公主,罪魁祸首是勒羌,是他们杀死的卫潋小将军,公主难道不想报仇吗?” 时乐止住笑意,扭头直瞪着他,“报仇?如何报?” “公主假意答应勒羌求娶,在新婚之夜,趁着其毫无防备,当场刺杀,便可为卫潋小将军手刃仇人。” “对啊,手刃仇人。”时乐死死盯着那几封信,突然就不觉得悲了,好似也感觉不到跳动的心脏,整个人都如同一潭死水。 “你回去告诉他们,我同意了。” 黑衣人闻言,喜悦飞上眉梢,“公主大义,小的这便回去复命。” 说罢,唯恐时乐反悔一般,一转眼便跑没了踪影。 …… 原来那日,扶楚最终还是将卫粼的私印放了回去。 在父亲和卫粼之间,在百般犹豫、万般撕扯之后,她终是选择了卫粼。 说来也可笑,扶楚从一开始,便带着不纯的目的接近卫粼,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救下父亲的性命。没想到兜兜转转,父亲最终会死在自己的手中。 若她当日没有入秦国公府,父亲也不会从廷狱活着出来,若没有卫粼的关照,父亲早亦死在了前往郴州的路上。 这侥幸存活下来的时日,都是卫粼亲手奉上的啊。 她的父女团聚,所对立的,却是卫粼的家破人亡…她如何能,如何能过河拆桥,将卫粼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这一切,都要以无辜之人的性命来交换,那她宁愿,一切都未曾开始过。就当…就当父亲一开始,便死在了狱中吧… 那一夜,扶楚彻夜未眠,一闭上眼,全是父亲苦苦哀嚎的模样:女儿不孝,上天要罚,便将一切都施加到我的身上吧,我殷扶楚,甘愿承受。 卯时。 扶楚揣着假印,见了那名阉人。 那人从未见过卫氏私印,自然不知真假,收到扶楚递过来的印,便信了五分。 “东西既到手,你们也该放人了吧?” “姑娘怎这般天真?我何时说过立即放人?” “此话何意?你们是想反悔吗?” 阉人勾唇一笑,“姑娘不必着急,此印还需请人一辨真伪,只要这印是真的,我们自会放人。” “这就是卫氏私印,如何有假?”要演便演到底,扶楚配合着露出焦急的神色。 阉人见状,心中愈发信了几分,“既如此,姑娘等我们的好消息便是。”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人一走,扶楚心底强撑着的力气顷刻便消失了,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她浑身无力、双脚发软,颓然跌坐到地上。 坤宁宫。 萧皇后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手中空白的信纸,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一炷香前,她从棂公公口中得知了时乐与卫潋互通信件一事,她勃然大怒,立即起身欲往时乐的宫殿走去,却被棂公公制止。 “娘娘不妨看看,奴婢手中拿着的,是何物?” 看着他一脸神秘莫测的模样,萧皇后虽然脸色难看,却还是听信了他。 她一把抢过,落入眼中的,不过一张平平无奇的信纸罢了,但末位处却印着一枚红印。萧皇后低头仔细一看,上面印着的,居然是‘卫’字印。 “难道,这是……” 棂公公缓缓点头,凉凉勾唇,“正如娘娘心中所想。卫良,命不久矣。” 萧皇后坐回椅榻上,越看手中的信越顺眼,“不亏是本宫的女儿,真是帮了我一大忙。”她禁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又收敛了嘴角。 “时乐她,当真喜欢上了卫潋?若当真属意,不妨去信,留那小子一命。” 棂公公来到萧皇后身前,蹲下身子为她揉捏着双腿,“六公主先前不还喜欢卫粼吗?这才过了多久,又与那卫潋好上了。依奴婢看,六公主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图个新鲜,与卫潋玩玩罢了,很快就会抛之脑后。”他半低着眉,眼梢之下,藏着嗜血的杀气。 萧皇后听罢,在心中转了几转,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便就此搁置了。 就在这时,一位太监屁颠颠地献上从扶楚手中取得的印章,萧皇后眉毛一挑,接过那印,难掩心中的喜悦,“哟,不是一往情深嘛?还真偷了…”尚未说完,那印便被她狠狠一扔,“糊涂东西,被人戏耍了一道都不知!” 那太监见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奉上的是枚假货。 他连忙跪地求饶,“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棂公公一脚便踹了上去,毫不留情,直踩其脸。 太监发出痛苦的哀嚎,萧皇后只觉刺耳,挥手摆了摆,“好了,下去吧。” 棂公公听罢,这才收住脚,抬眉示意门口的太监将他拖下去。 “正事要紧,快让那代笔之人入宫吧。”萧皇后将空白信纸郑重其事地摆到榻底,对着棂公公吩咐道。 “是。” 话说时乐这边。 自从卫潋回到边境,六公主每隔五六日便去信一封,信中所言不过都是日常琐事,但她乐此不疲,只因封封都有回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一来二去,两人便愈发腻歪了起来。 时乐开始在信中抱怨普通驿局车马太慢,每每都要等好久才能收到卫潋的回信。 为了迁就她,卫潋便用了官驿。 官驿乃大邺邮驿之最,比民间驿局还要快上三分,历来专为朝臣服务,特别是卫潋这种,需得进入边境战营的信,涉及朝廷重地,若无印章,官驿根本不会接。 于是,卫潋便每月固定给时乐寄送五封,印有私印的空白信纸,如此持续了二个月,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某日,不慎被棂公公察觉。 终于抓到了时乐的把柄,棂公公自然不会放过。所有在他之上、在萧皇后心中,比他更为重要之人,他都要一一除去,一个不留。 他暗中收拢人心,趁时乐熟睡之际,盗取了二人所传的信件。无外乎都是些腻歪之言,可越往后看,事情便愈发有趣起来,近两个月来的信件上,居然无端多了一枚印迹,正是那卫氏私印。 想到其中关键,棂公公立即抽出一张空白信纸,再将剩余信件全部归还。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这张纸经他人润色,成了那害得秦国公父子战死沙场、卫粼受千夫所指的密信。 *** 金銮殿。 密信一案,由刑理御三部共同审理,昔日的萧皇后如今的萧太后,令人暗中织造了许多颠倒黑白的证据,直指卫粼包藏祸心。 刑理二部亦被萧氏收拢,坚持卫粼就是那始作俑者,但以韩同甫为首的御史台却迟迟不肯点头,使得此案一直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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