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婵望向不远处的池塘,目色幽幽。 秋日的池水,不复盛夏的繁茂,荷花皆已开败。但也并非全然萧条。 只见满塘的颓败之中,仍现出一片片绿来。在荷叶的保护之下,那些藏在莲蓬里的莲子蜷缩着身子,完好无损地汲取着水中养分。 看,这个家,并非日暮途穷,还有她卫婵啊。 她会守好秦国公府,一如母亲生前那般,掌管好家中一切,静待兄长归来。 卫婵终于真心扬起笑来,她握着李嬷嬷,喜色难掩,“嬷嬷说得对,我是该稳重端庄、撑起一府门楣了。” 她站起身来,朝母亲常待的账房走去。 “走吧嬷嬷,弟子不学无术已久,重新拾回课本,只怕蠢笨扰人,夫子可别临阵脱逃了才好。” 李嬷嬷见状自是高兴,恨不得倾囊相授,拄着拐杖往卫婵的方向追去,“小姐等等老身,夫人的算术,我可是学得最好的那位......” 四季轮回,盛夏,亦会再次来临的,不是么?
第五十七章 这是时乐第一次离开上京。 此番跋涉千里, 越往边境越是黄沙漫漫,有时甚至接连行走五六日都见不到一个村庄,免不了风餐露宿、卧沙枕土。 毕竟是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人儿, 哪怕卫粼刻意放缓了脚步, 时乐仍旧吃了不少苦头,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但她却未曾哼过半句。 见惯了上京的繁华锦绣、高墙红瓦,若非亲眼所见,哪能想到千里之外, 还有这等荒凉的景象。 放眼望去,黄沙万里一望无垠,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然而,震撼之处远不止于此。 越过西定关, 一条前往磷城的必经之路展现在众人面前。 熏人欲呕的恶臭从四面八方倾注而来。 这是与勒羌交战了无数个日夜的战场。 数以千记的尸骨残骸堆积如山, 森森白骨与尚未腐烂的尸首混为一体。空中盘旋着数只黑鹰, 用尖利的喙撕扯着血淋淋的皮肉,时不时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哀鸿遍野, 令人不敢直视。 此时此刻,时乐终于明白了, 卫潋的心之所向。 哪有人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 身先士卒,受尽百般折磨? 不过是身后的殷切目光实在太过沉重了, 黑暗降临之际, 总得有人撑起光明, 用自己的身躯,换取天下太平, 万物安宁。 世人常爱歌颂英雄, 可别忘了, 英雄也曾是别人家珍贵的儿郎。 时乐掀起窗帘,默默注视着卫潋曾经挥洒汗血的地方。 在距离磷城仅三十里时,勒羌来使带领着兵卫,阻挡了众人前进的步伐。 “大王子特派我等前来接应公主,除公主以外的闲杂人等,就此止步吧!” 卫粼隆起眉心,目光冷锐,“勒羌大王子为何不亲自前来?” 勒羌来使傲睨自若地望了卫粼一眼,“大王子日理万机,哪腾得出时间处理这等琐事。”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瞥向红轿,可惜层层垂帘遮挡,半点美人的影子都看不见,只不过,站在轿子前的两名侍女姿色倒是可人得紧,连伺候人的玩意儿都长得如此勾人,想必那大邺六公主容貌定在她们之上。 他不禁有点心猿意马,催促道:“你们速速退回去吧,莫耽误了咱们大王子的吉时。” 这来使原是勒羌大王子身边的大红人,勒羌素来民风开放,只要讨得了上头欢心,莫说侍女,就是将自己的妃妾赏给下属把玩亦是常有的事。 目光赤丨裸,龌龊心思已不言而喻。 卫粼眸光迅速燃起两簇烈焰,显然已被其傲慢无礼的态度激怒,“我们不远千里前来和亲,你们勒羌就是这样对待我朝公主的?” 非但不是本人前来接迎,就连来使都这般目中无人、寡廉鲜耻,竟当着众人的面肆意打量女眷,简直欺人太甚! 听到为首男子语气不善,来使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趾高气昂,“手下败将还敢言勇,真是可笑!大王子能派我前来,都已经是高看了你们!若是不服,大可随我一同回去拜见大王子,只是,我已事先传令,你们违令不从,必会激恼我们大王子,这后果嘛...”那使者冷笑一声,环视四周轻蔑说道:“不知你们大邺,可还吃得起败仗啊?” 说罢,身后的勒羌兵卫都大声嘲笑了起来。 “够了!” 一道女子的呵斥声从卫粼后方传来。 众人皆回头看去,只见时乐掀开轿帘,面无遮蔽,弯腰从红轿走出,而后在马车前室站定。 她双眸直射勒羌来使,“要我跟你们回去,也并非不可,只是此前,我有一问,你需如实回答。” 那来使见红衣女子长得明艳动人,一下都被其勾住了心神,心中暗道:这大邺山水果然养人,女子个个都长得花容月貌,啧啧啧,真是名不虚传啊! 见时乐伶牙俐齿,不似之前遇到的那些个胆小温顺的妇人,将其收入囊中的想法如同破竹之势,愈演愈烈。 “公主直言便是,我自知无不言。”来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起了兴致,心中更是浮想联翩,不知待会躺在自己身下,可还会这般刚烈?不过嘛,这性子越野越是得趣儿! 时乐并未将使者恶心的目光放在眼里,她冷冷地望着他,道出朝思暮想、积攒已久的问题,“当日秦国公父子于磷城捐躯,他们的尸骨,如今何在?” 原是为了这个,来使不屑一笑。 他头也未回,只弯臂伸出大拇指,朝身后的磷城方向指了指,“公主说的,可是城墙上挂着的那两具白骨?” 那日,得力于父子二人的拖延,城中百姓和将士们逃脱了大半,勒羌大王子被当众戏耍,冲冠眦裂,立即下令将城内剩余的老弱残兵们全部屠杀殆尽,此番仍不觉解气,便将一切倾注到了父子二人身上。 卫良和卫潋的尸体,首身分离,被细长锐利的铁钉洞穿,硬生生钉在漆黑的城楼之上,悬挂至今。 在场众人闻言,具悲愤交加,恨不能立即上前将这群寇贼斩杀偿命。 卫潋紧咬双颊,嘴里一股腥咸的味道强令他控制住自己的双手。 此处离磷城仅有三十里,若贸然动手,己方将无一生还。 再等等,再等等...很快,他便会让勒羌人偿命。 时乐呆呆地望着磷城方向,双目再无半分神采,好似被掏空了一般,双唇下意识蠕动了几下,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瞧着眼前众人愤怒交加,却又奈何不了自己的场面,深深愉悦了勒羌来使,他不再浪费时间,朝时乐喊道:“公主的问题我已如实相告,接下来,也该轮到公主信守承诺了吧。” 说罢,便示意身侧的兵卫上前将时乐领过来。 那勒羌兵卫雄赳赳气昂昂地来至时乐轿前,见她仍一动未动,便直接抬腿,欲跨上轿子将时乐拉扯下来。 只他刚抬起右脚,便被卫粼一脚踹倒在地。 “你是什么东西?我大邺公主,也是你能触碰的?” 那人倒地的哀嚎声太大,瞬间将时乐拉回了现实。 她一低头,便看见了卫粼诚挚的目光。 这一路上,卫粼已用这种目光,问了她无数回:公主若后悔,我卫粼便是拼尽全力,也会保全公主,公主不必做下如此牺牲。 但,她已回绝了一路,现下,亦是一样。 只见时乐毅然从轿子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勒羌使者面前。 美人姿色现于眼前,来使被迷得晕头转向,看也不看被踹倒的兵卫一眼,笑呵呵道:“公主快随...” 话音未落,便被时乐的声音打断。 与卫粼方才的话语如出一辙:“我堂堂大邺公主,岂是尔等宵小能染指的?” 女子一袭嫁衣,立于两军之间,身躯瘦弱,却无比挺拔,暗淡的双眸恢复了神采,那属于一国公主的傲气,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或许,从来就不曾失去。 少女声色犹娇,传入众人耳中却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你们以为,占领了磷城,屠戮了将领,便能长驱直入,鹊巢鸠居了吗? 吾泱泱大国,枝繁叶盛,强盛不衰!吾华夏儿女,铮铮铁骨,驰骋天地! 一人倒下,便有千万个人站起来!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 今日辱我大邺将士之仇,来日,我军必十倍奉还! 今日我时乐,在此立誓,吾辈儿郎,终将收复失地,慰藉忠魂;大邺铁骑,终将踏平勒羌,山河一统!” 说罢,时乐从袖中拔出短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银刃染血,自刎于敌前。 质本洁来还洁去,休将白骨埋污淖。 我时乐,便是死,也该清清白白、一染无尘。 直至倒下前的最后一眼,望的仍旧是磷城的方向。 师傅,徒儿这回没丢您的脸吧? 鲜血从身体慢慢流失,哪怕再强装镇定,巨大的痛楚依旧使得她无法控制地全身颤抖。 好痛啊...昭毅小将军,你当时,也这般痛吗?……不对,你应该,比我还痛吧...... 无穷的黑暗吞噬之前,她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之人,朝她伸出双手,呼唤着她的名字。 于是,时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将掌心交到了他的手中,被握住的那一刻,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卫潋,我来陪你了。 *** 金銮殿。 “六公主自刎,卫粼非但没有及时制止,反而当众斩杀勒羌来使的人头!此等独断专行之举,是要将我大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是啊圣上,当初就不该让派卫粼前往边境,此人野心昭昭,只怕是故意惹恼勒羌,意图报复朝廷!” 时恪心如死灰般望着眼前的臣子,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我朝公主身陨,你们不立即出策讨伐勒羌,反而迫不及待在此给卫粼定罪?”悲痛的泪水无声地从眶中跌落,他指着眼前可笑的朝臣,一字一句道:“那可是朕的六姐姐!在你们心中,黎民百姓和揽权怙势,到底孰轻孰重!” 他连桌掀起案上弹劾的奏折,“食民之禄分民之忧,你们对得起身上这件官袍吗?滚!都给朕滚!”
第五十八章 滔天圣怒, 群臣不得不领命而退。 殿内恢复安静,只余时恪与内宦二人。 时恪仰头靠在龙椅上,望着上面巧夺天工的龟龙鳞凤, 陷入莫大的无望之中。 小太监瑟瑟发抖地跪在一旁, 被天子掀倒的奏折就在自己脚下,却不知到底该不该拾起。 直至铜壶滴落辰时的最后一滴水珠,龙椅之人仍旧毫无动静,小太监才偷偷抬了下眼皮, 朝时恪的方向瞄了一眼。 好似...睡着了? 小太监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轻轻挪动身子, 准备将眼前的奏折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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