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忽地思绪翻飞,看见窈青,就想起自己那个前些年还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她说得是多年前夭折的嘉玉公主,小公主天真活泼,可惜身子差,得了水痘再难以救回来。 “长公主一定很喜爱自己的这个小妹妹罢?”窈青尝试宽慰她,眼眶多了半层泪和期望。 嘉玉长得玲珑可爱,粉嘟嘟的小脸见人总是怯生生的,与她虽不是一母同胞,可整日甜甜的笑脸让人心都融化,明阳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刚出生的她皱巴巴的,谁能想到等了几年会长成粉雕玉琢的模样。”明阳摇头,实在是没有想到。 “长公主不必担心,嘉玉公主既然生在皇家,那就是与生俱来的好命,就算没有在世间多待,去了天上,也不会受苦的。”窈青只得这般宽慰,不想明阳长公主太过伤心。 周遭嘈杂,气氛热烈不息,尤可见四周壁上提刻龙凤图纹,不知何时,殿中进献了一曲霓裳舞,舞姬水袖云起,乐声不绝于耳。 “你倒是会宽慰人。”她噗哧笑了声,心情好些,又问窈青,“可会饮酒?陪本宫喝两杯。” 不等窈青回绝,旁边宫女已经分工,又是赐座,又是呈上酒樽酒盏,将之托在手上。 明阳端起一杯,金樽清酒相应,在殿内发出清丽的光。贴身宫女兰娆看底下的窈青茫然,才走近两步,将托盘上的酒盏放入她手里。 这情形之下不好拒绝,窈青收起面上难色,将酒杯放在唇前轻抿了一下,不曾饮尽。 …… 直到夜深时,宫内宫外长灯尽明,相连成一片一条,沿着朱红色宫墙不断延伸,斗折蛇行。 四处可见有种类豪盛的马车,顶着通明的宝珠陆续出了宫门,在夜色中辘辘作响。 仅有半刻,一辆玄色车马逆着人流过来,是府内来接,庸蝉驾车,殷季迁已经坐在里头,想来今日为褚太傅接风洗尘,他也饮了不少酒,只是一上车,他嗅觉异常灵敏,“你饮酒了?” 窈青今日在长公主跟前只饮了半杯,这半盏酒水极少,几乎闻不出味道,不知他是怎样辨别出来的。 “是。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妾身便陪同着饮了一点。”她如实回答,未见一丝愧色。 低沉的车厢内很快便全部沾染了酒气,侵占着每一丝呼吸,殷季迁听见她回答,不作声色,只将头颅扬起,仰靠在身后。 但无端,窈青还是感受到气氛的沉郁,她明明看不见的。 是他想起了她上次饮酒,也是在春日,夜间的鹧鸪声徘徊在耳边,一如那晚。 卫子舒托着酒壶来时的事他记不太清,只有模糊的晚月高挂,与清风入耳,而心事入酒,早早便灌.入肝肠。 “闭上眼歇息一会儿罢,等等就到府里了。”他合眼告诉她,不冷不淡。 · 晚月高挂在天中,凝霜似玉,成片成辉的撒下,落在脚下,才显得脚步不至于那样匆匆。 一阵敲门声响起,陶瓷色酒壶隐隐散发酒香,直到门扉应声而开,那人才熏熏地问:“窈姐姐,长州特制的美酒,尝尝看?” 门外透过来的皎皎月色不落凡尘,他倚在那里,少了往日的痴愚,多了明月凌风的清逸。 窈青微微发愣,将人迎了进来,墙壁上高爬的爬山虎叶子丝丝络络,在黑暗中看不见清晰的脉痕。 破旧的窗子下还能透来早春乍暖还寒的风,一旁的灯火动荡起来,很是微弱。 其实这抹灯火点或不点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只是窈青向来有这个习惯,总想着要点亮灯火,才显得会温暖许多。 “怎么喝这么多酒?你都醉了。”她劝道,不想让他多喝。 谁知他盘坐在席上,惺着凤眼,又斟了一杯,“好喝。子舒也想让窈姐姐尝尝。” 说着,就斟了一杯新酒给她,窈青小心接过,怕将之弄洒,忽略了他醉气中浅透的哀意。 一杯下肚,“好烈的酒!”窈青刺地吐舌头,又觉得下一刻酒水柔柔地划过肠胃,极其温热。 她忙将杯盏搁下,发出噔的一声。 冷不丁他冒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将那鸣声盖住,“从前我送的那个荷包,可还在你那?” 长州之酒清冽,弥漫的速度却不慢,登上脑海不消半刻,只觉思考也缓慢半拍下来。
第41章 酒醒 “自然,你看!”窈青在腰间一掏,转手拿出一个皱巴巴的香囊来。 明黄色的面料光泽明艳,柔顺的质地只觉指尖柔软,滑滑的贴在肤上。 顶端串的朱红色稻穗儿可以拉扯,用来收紧囊口,流苏小穗因为有了琥珀珠子的垂重而搭坠下来。 唯独表面上绣的“窈”字歪歪扭扭,不甚好看,就连他平日写的一手好字都救不回来。 “呵,好丑!”他含着泪光嘲了一句。 窈青不这样认为,“哪有!我很喜欢呢。”尽管她看不见这香囊的模样,可毕竟是摸得到的,他的用心自然也能感受到,便也十分珍惜。 她反复捏在手里,仔细摩挲着上头凸起的部分,是用她名字里的窈字绣的。 满桌的杯盏零碎,溢出的酒水沾湿了桌面。今夜把酒言欢,独独他僵着背脊,将唇边的酒水一饮而尽,也饮尽了那句“我也喜欢。” 他答应他走之前要做的三件事已经完成了一件,剩下的两件心事,怕是只有他能做到。 这样一壶酒不断消减,窈青还未醉倒,他便好像已经将自己灌醉。 “窈姐姐,我们不醉不归……”那双修长、关节明显的手一举瓷盏,看不见他眉眼半含笑意半含泪。 窈青今晚很高兴,平日里他都在万月楼里待着,两人很少才能见面,更不用说像是今晚这样,他主动来寻她,还要不醉不归。 饶是酒再烈再辣,她也要喝。 “好。”灯下她嘴角扬起肆意的笑,“你都已经醉了,我多喝点,你就能少喝点。”今夜多了几分豪情,是她要替他喝酒。 二人杯盏相撞的声音清脆,靠着滴漏声的衬托似是穷尽在夜里。 那声声滴落的宁响示意着夜色的流尽,直到万籁俱寂之时,阴云挡住月色,不教它再向人间洒落光辉。 小小的隔间里盛放的下不少,一面黄雀铜镜,一把桃木旧梳,不难想象窈青平日都是坐在这面铜镜前梳妆,她不用什么胭脂水粉,案上倒是显得利落干净。 转角的硕大衣柜是宁婆婆用旧的,将其打开尤可见几身肥厚的粗布麻衣,她没舍得扔,便一直留在那里,堆出了陈旧的气味。 这靠近墙面的矮榻十分低矮,头枕如今已经换成了谷壳内芯的,睡着比棉絮的还要舒服,每次窈青睡在上头,总会想起宁婆婆那日就是在这张榻上离开的,可是时间久了,便也能逐渐淡忘。 东面狭小的窗子不过人高,轻轻一推,便可以呼吸一年四季的新鲜空气,是她闲暇时最爱去做的。 那两厢之隔是用一块布帘,素色的粗布从棱上搭挂,时不时能透过光亮,看见对面。 而此时,外间中央的桌案上摔倒了半掌大的瓷杯,一动不动,已经停滞很久了,里头残留的酒也勉强干涸,只剩下酒渍发出绮丽的光。 单薄的身影伏倒在上面,连衣袖被酒弄湿都不知晓,对面直直坐着个人,无意扫视到,也仅仅是轻轻拨开那片袖端。 他已经这样坐了良久,只想再多看一眼,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可以看见她这样恬静的睡颜了。 那碎发贴在颊上,又柔又碎,仔细勾勒着她如玉的面容。淡淡的眉眼紧闭,投下一片阴影,已经是陷入了醉梦中,不知时夜几何。 昏暗的灯火照亮夜色,才不至于整个屋子被漆黑笼罩。 周遭斑驳的光影斜斜映在她侧颜上,总是平缓光滑,独独在她眼角处多了个凹影,是幼时留下的疤。 那次他拿了很多很多银两,兴冲冲地跑去找她,说要给她看眼睛,两人都是满心期待,可是大夫说她这遗伤实在太久,没得救治了,那时候,看见她湿漉漉的眼睛,他才真实感觉到有多愧对于她。 “窈姐姐,对不起。”他手指忍不住越过这些瓷器牵扯住她的,指尖传来冰凉一片的触感,绝对真实。 这句话已经在他心中积攒了好久,一直未脱口而出过,只是如今,就算他亲口说了出来,她也不会知道。 今夜一过,就有人代替他,陪着她耗尽这一生。他不想她恨他,又奢望她记得他,实在是自相矛盾。 夜已经深了,那间小屋里的光亮倏忽灭掉,陪同各处人家陷入黑夜…… 耳边是鹧鸪鸟的叫声,听着声音像是距离不远,就在百尺竿头以外,而身下车马匀速奔驰着,不知过了多久。 “大人,我们到了。”窈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他短暂的意识唤醒。 此时马车停下,只要撩开帘子一望,就知道是到了参政府门外。 他说要她憩息一会儿,不想却是他先睡着。 意识回聚起来,殷季迁挺直腰板,率先下了马车,融入这浓如黑墨的夜色中。 外头是脆桃的声音传来:“小夫人小心。”是要接她。 带着冷意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掀起了锦帘一角,也掀动她翻飞的发丝。 一只纤手从袖子底下探出,想搭在脆桃手臂上,谁知,接着她手的那腕不如以往细致,似乎蕴含了无尽力量。 下车只有一瞬,可她分明感受出来了那人是谁,素手来不及收回,只能借力下来。 “脆桃、玉扇,我们回绘雪阁。”她佯装淡定,一副不曾发觉的模样,实则心里慌乱地乱撞。 如水的月色下,几人身影拉长,脆桃玉扇上前将人扶住,可一时半霎,那脚步又停息,窈青转身,脸上多了分羞怯。 她柔长的发丝拂过下颌,说的话也愈发温柔:“大人今日今日参加席宴,想必疲惫,不如来绘雪阁歇着?” 宁静的夜忽然就更加寂静了,不知他会不会拒绝,大家好像都在屏息着,惹得心跳快了半拍。 就这凝息的瞬间,像是尤其的长,窈青已经做好被他拒绝的准备,也不打算气馁,正要松口气,谁知殷季迁开口吐出二字:“也好。” 话中的轻松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便回神迎着风与月色往那头走。 这背影浓缩在夜色中,窈青扭头低低吩咐:“玉扇,去趟小厨房,弄碗醒酒汤来。” 这声音虽然小,是压着讲的,可是依旧落入了前面那人耳中,步履竟越发轻快起来。 穿过水榭廊阁便是假山石台,在晚间发出幽幽的光,呆得久了反倒觉着有些阴凉诡谲。 府内的灯火不曾熄灭,下人们还仍就在忙活,打着灯笼奔走在各处院落中,常管家听闻主人回来,便也放了心,开始叮嘱那些打着灯笼的人,叫他们天干勿燥小心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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