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头断裂声清脆,落入人耳,不过平常劈柴的声音,再普通不过,可于窈青听着,便如山石倒塌,风摧秀木。 脆桃也是傻眼,没料到她这样疯,就愣眼看见那眼熟的拐杖断成两截,直到窈青出声将她紧抓——“脆桃姐姐,快把它拿来!” 她一时像极了无措的小兽,这拐杖她如今看得比命还重要,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它断开了呢? 王少屏站在对面,用力将手里的一半甩出去,还要撵她们走,“这是襄阳侯府,你们给我滚!” 脆桃眼见周围人指指点点,无奈之下,仓皇失措,“小夫人我们先走。” 窈青被她拉走,穿过人堆,直到一处安全的角落住脚。一回头再也看不见王少屏了,才安心。 这角落里的土甚多,来不及拍打,就被她们靠住,窈青双手捂脸,手上的血迹沾到脸上,又随着泪水冲刷,滴落在脚下。 “小夫人别急,待那里风平浪静下来,脆桃再去给取回来好不好?”她双手扶着她肩宽慰,十分愧疚没能将拐杖拿来。 只见将脸重新埋回手心的人将颈低下,靠着她放声哭,“呜呜,脆桃姐姐,拐杖断了,我听见它发出脆裂声——” 她很少见到她这样呜呜咽咽地哭,以往多少都是下雨无声那般,落得满脸的泪,可见这拐杖对她有多重要。 这一连串的打击起了作用,想是再坚强的人都受不住,脆桃由此目光中多了一丝心疼和几分敬畏。 这街角人来人往,她们处在角落里,难能引人注目,来往的喧嚣浮如尘土,轻缓如烟,一个黑色身影半匿在对面一道,大差不差地看了所有。 当即,他脚步浮动,这些是该告诉他了。 而那边,一辆单车晃过,尘烟滚滚,窈青靠在墙角边,神情恍惚。身外,脆桃已经背对她方向,折返回了襄阳侯府门外。 这人流不少,多是往南面去的,脆桃往襄阳侯府走,算是逆着人流,但也更有利于她掩饰自己。 好在那疯女人已经不在原地,原先围着的一群人早已散开不知去往何处,脆桃不由松气。 小心走到那处,只见那根两半的拐杖已经中央断裂,陆续滚到了两边,是她连续弯腰捡起,带到了窈青面前。 天气潮潮的,她身上的水也半干,潮湿地贴在身上。 而那拐杖,在她记忆中总是一根到底,现在轻飘飘地拿在两手,方便不少,可心底像是缺了一块,还空落落的。 脆桃盯了她一会儿,听见她轻飘飘地说,“脆桃姐姐,现在我连他的拐杖都没资格拥有了。” 她极其平静,平静到反不像她。 昭狱外有条溪流,潺潺不休。 清澈见底的水不浅不深,人下去可以淹过大腿,但也只是到达那里,汹涌不起来。 岸边一处高石上,明晃晃的烟筒握在庸蝉手里,下摆拉着火线,可以点燃。这是最后的期限了,大人吩咐过,若是在芒种之前,小夫人没有任何动静,就不必点烟了。 可是一连多日跟随,本以为这枚烟筒无用,可就在今日,小夫人有了行动,去了长公主殿内求见,赶上了最后一日的期限。 饶是他心再冷,可事涉重大,他见到小夫人今日的经历,也难免有些动容到。 想着,手里的火折子便要点燃烟筒的线。大人在牢中得知了烟花在天空爆开,一定转悲为喜,毕竟是他等到了最后的期限。 那火折子一打开,迎着风便燃起火焰,明亮通红的光芒倒映在溪流之间,任由水流湍走,那火光依旧不变。 最外层的火焰刚一接触到长长的火线,就有硫磺的味道传来,甚淡。 庸蝉还来不及闻,只听破空之音传来。 他一袭黑衣,方要转头,只见利箭直直刺穿向他心脏飞来,钻心的疼痛迫使人低头去看,果然,是穿过心口。 白色的箭羽标记着主人的扣环,溪流之上,岩石也不能平静。 手里的烟筒刚一着烟,扑通便落入了流动的溪水中,新起的火苗也不免夭折掉。 庸蝉最后一眼是前方,那岸边多了好多人来,为首之人箭功了得,身形伟岸挺拔,仍旧保持拈弓搭箭的姿势。 是新派将军杨广。 外头动静不大,这洱河周围或许有人能注意得到,可昭狱内犹如铜墙铁壁,什么风声都没有。 望着一排的监栏就在几步开外,头顶的幽暗铁窗泛着死气的光,殷季迁沉沉阖上眼眸,轻笑了一声。 侧面又是他们为了吃食打斗争抢,听见这样一声,幽冷中几人回头,觉得是在嘲讽他们。 “笑什么!” 这小子不吃不喝,次次在他们抢要食物时作笑,难道为了满足生存欲望也要被笑吗?! 他们眉宇间融上狠意,别以为是朝中官员他就不敢打他。 其中还算强壮的上前,一把拎起他领口,挥上一拳,那张俊逸颓然的脸顺着拳风一歪。 再转头,他口中吐血,可异常露出了笑,有些惨败。 混着一口的血,他咬牙,将毒药咬开,听得那人质问他:“老子问你话呢!给老子说话!” 面前这人瞧着亦是身形健壮,对这一拳有回击之力,可他神情与一般被打之人不同,透露着死亡的颓败,勾起笑轻叹:“我不等你了。”
第61章 变动 见他前言不搭后语,口中鲜血愈发多起来,显然不是一拳打出来的量,那人才心生恐惧,转头喃喃道,“我……我何时用了这么大的劲?!” 只见一松手,殷季迁身形软了下来,靠拢在身后的墙边,冷冷刺骨的感觉愈发淡弱,听说将死之人五感也会弱化,直到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只可惜,他到死都没有等到她为了自己做出行动,哪怕一丝。 庸蝉是知道的,但凡她有一点点苗头要来见他,或是其他,他都会从这里出去,将她迎回参政府。 可那如期的烟花没有如愿,就如同消息石沉大海,等待蓦然而空。 原来在她心里,他真的没有一席之地。 历圣二年,皇榜昭示,参知政事殷季迁于昭狱中服毒自杀,念其秉政谨饬,天子感怀,从轻处罚。 凡参政府之人,皆贬作庶民;撤封府邸及一切财物,纳入国库;至于其尸身,由太尉秦明观带人入殓下葬。 皇城外,一队人马拖着长长的队伍走来。 短茂的灌木丛掺杂在高大树木间,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唯独那些人马领了皇帝旨喻,象征性地披白着素,表示对逝者的哀悼。 葱郁之间,秦明观骑身马上,腰间绕了一圈白绸,领着人抬棺前行。 未及多远,便到了下葬之处。秦明观回望那尸身一眼,他将安葬地点选在了人烟稀少的城外,到了夜半,孤魂野鬼与他作伴,死后不得长眠,方能解他半分恨意。 此事还要说到几日之前,殷季迁下狱,而他跟着褚石溪顺藤摸瓜,截下了将要传送到皇帝手上的密信。展开一看才知道,殷季迁狼心不死,拿住他把柄意欲告发,他这才派出杨广继续追查。 就在洱河边上,杨广带人将他部下射杀,才没有让他顺利得到消息。 待殷季迁人一死,他就立刻请求负责安葬他尸体,小皇帝不知其中内里,欣然同意。 一声沉重的棺材砸地声传来,激起四周尘土飞扬,一边的侍从手作扇状,掩去口鼻前的埃尘。 这边正要掘土挖坑,将棺材装进去,可底下人不知秦太尉心思,刚要动手开挖,便被他沉声制止—— “慢着!” 那声音沉重有力,疑似胸腔中积攒许多海浪,势头滔天。 瞧他骑坐在红鬃马上,侍从忙问:“太尉有何吩咐?” 秦明观手戴护腕,捻须乜眼,要他们将尸体从棺材里抬出来。 “这……”几人迟疑,不该是挖坑下葬嘛?又不敢违背他意思,陆续将手中的铁锹工具搁在一旁灌木丛上,下手将尸身弄了出来。 “拿鞭子来。”说着,秦明观下马,让近侍取来马鞭。 他这意思明显,诸人不约而同明白,这殷季迁是旧派一党,自然与他们势不两立,又位高权重至参知政事一位,秦太尉有恨也属正常。 唯独那近侍呈来马鞭后心有余悸,“太尉大人如此,恐死者死不瞑目啊!” 四周山林静悄悄的,狼嗷声长远,在最深远的郊外或许有洞寄生。 听着这嗷叫,众人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蔓延上几分恐惧。 独是秦明观哂笑,“盛夏天热,尸身入了土,不过十余日便可腐烂,何谈瞑目不瞑目?” 若说是死不瞑目,总归他也不惧,这人非他所杀,又是他监着下葬,他殷季迁感谢他还来不及。 罢了,一只满是褶皮的手从近侍手中夺下马鞭,其上带刺,冷光泛起,光是看着,就觉得打在身上疼痛无比。 只见野草茂密,被压出一块人形区域,他倒在那轻绵的草叶上,陷入了长眠。 “殷季迁,你敢拿那事蠹害老夫,这就是最后的下场!” 他不知是怎样得了他授受王安平那次的贿赂,以此修书一封,密报给皇帝,好在被截了下来。 众人屏息,未曾注意土路那边缓缓来了辆马车。 一只手臂扬起,方要甩下,有人声制止。 “秦太尉别来无恙。” 话音熟悉从背后而来,一辆马车缓缓驶停,秦明观鞭子未来得及甩下,回头见得熟人回来,暗自镇定。 只见慕深撩开车帘,露出许久不见的面容,那张脸因为在外头风吹日晒,比之离京前还要老上一些了。 不过眸中清明,不是浑浊不堪的样子。 “慕相重回朝堂,可喜可贺啊!”他假意奉承着,悄无声息的将手上鞭子收到身后。 这慕深回朝是皇帝准允的,重任丞相一位,他也一早便得知过消息,可实在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上他回来。 “对了,慕相一路奔波,恐怕不知道,参政大人畏罪自杀,现如今,陛下已将其尸身交由我来安置。”他笑眯眯道,眼尾的褶皱波澜开来。 可慕深又何尝不知京中之事?早在路上他就寻消问息,打听朝中之势了。 只见双方目光对上,空气里隐隐的火药味作动。 “这些老夫已有耳闻,只是实在没料到有朝一日会目睹秦太尉您……阳奉阴违啊!”他语调中深意许多,暗指秦明观表面上要好好安置殷季迁尸身,背地里鞭尸这一行径。 双方人马都将话听了去,尤其秦明观脸色难看,他竟然当着人的面这样说。 于是大手一挥,“来啊,将人好好安葬。” 他就这样一句话吩咐,转身上马,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车里那人。 既然他不给他面子,当众指摘他,那他也不必客气,翻身上马离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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