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颂茸守夜。 颂茸今日跪了两个时辰,尤其是在午时顶着烈阳跪的,现在只觉得浑身都难受,她铺着被褥,膝盖一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借着灯,卢才人瞧见她的举动,眉眼一皱: “还疼不疼?” 颂茸眼眶一酸,她不敢让主子瞧见,低着脸摇了摇头。 到底是从小伺候她的人,卢才人心软了几分: “柜子中有红药,拿出来涂上。” 颂茸眼泪直接掉下来,她哽咽着道:“奴婢还以为主子嫌弃奴婢了。” 卢才人有片刻的心虚,她不得不承认,她有那么些时刻是有点嫌弃颂茸的,人家带进宫的奴才都替主子打理事务,偏偏颂茸一个劲地给她找事。 但论对她忠心,卢才人心底有数,这满宫的人加在一起怕是都比不上颂茸。 卢才人不自在道: “我就是拿你当自己人,才和你说心里话,云姒和秋玲都是宫中派来伺候我的,你整日中排挤她们,我手中岂不是无人可用?” 颂茸眼泪还是在啪叽啪叽地掉,有点心酸,但她也知道主子说得没错,她终于点头: “奴婢日后不会再惹主子烦心的。” 卢才人有些头疼地扶额:“好了,休息吧。” 殿内的烛灯被吹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颂茸埋在被褥中,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 这一边,云姒回了厢房,躺在床上,不由得有点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得睡不着,姣好的眉眼一直蹙拢着。 她现在的处境有点不好。 皇上自然不必多说,只说和宜殿内的情势,卢才人信重颂茸,哪怕暂时器重她,也只不过是因为手中无人可用。 她必须得成为卢才人手中最信重的人。 云姒轻呼出一口气,卢才人的位份若是再高些就好了,但卢才人刚进宫,短时间内想要升位份,恐怕不容易。 外间夜色越来越浓郁,云姒强迫自己闭眼休息。 她能倚仗的东西太少,每一样都十分珍贵,不容她不珍惜。 翌日,辰时请安。 卢才人难得没让人叫,早早起了身,云姒刚进殿内,卢才人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云姒上前接过眉笔,替她细致地描了眉,不得不说,今日卢才人的气色格外好。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到坤宁宫时,人多数都到齐了,德妃娘娘和容昭仪正在说话,容昭仪一手挑着下颌,眉眼嗔意不浅,倒是瞧着比前几日气色好些。 杨婕妤姗姗来迟,她穿了一袭珊瑚色霓裳裙,头顶琳琅金簪,明艳得让人一时有些晃眼,坐下后,不等众人说话,皇后娘娘就出来了。 仿佛是故意踩着这个时间点的一般。 看不见杨婕妤的笑话,卢才人不满地撇了撇嘴,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苏美人轻轻地觑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抹情绪。 再过不久,便是中秋,皇后娘娘要交代一些事情,今日的请安时间便比往日长了一点。 中秋宴在太和殿举办,说到这里时,皇后朝德妃看去: “今年还是要劳烦妹妹替本宫多费心。” 德妃温和地笑了笑,谦逊道:“娘娘言重,都是臣妾该做的。” 卢才人有点惊愕,等出了坤宁宫,她才问向云姒: “请安时,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往日中秋宴都是德妃娘娘操办的吗?” 操办宫宴都绕不开中省殿,云姒对此的确有些了解,她四周看了眼,才轻声道: “皇上登基第一年时,皇后娘娘不慎小产,中秋宴时未能出席,奴婢听说那一年的中秋宴便是由德妃娘娘住持的。” 她谨慎得用了一个听说,因为皇上登基的第一年,她还没有小选进宫。 “第二年时,皇后娘娘陪太后娘娘在宫外礼佛,未能及时回宫,便也是德妃娘娘住持。” “去年这时皇后娘娘感染风寒,皇上便让德妃娘娘从旁协助操办了中秋宴一事,”说到这里,云姒点了点头:“算起来,皇上登基后,每年的中秋宴都有德妃娘娘经手。” 卢才人听得稀里糊涂,往年倒是还好,皇后娘娘都有不便,中秋宫宴由德妃娘娘操办,也说得过去。 但今日她瞧皇后娘娘似乎也没什么不适,怎么还将这事交给了德妃娘娘? 卢才人往日在家中是嫡女,她印象中,母亲是从不会将手中的管家之权让底下的妾室染指半分的。 皇后娘娘的做法似乎有些让人意外。 云姒看出卢才人脸上的纳闷,她低声提醒: “这都是娘娘们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不管这其中有什么内情,都不是她们管得了的。 卢才人听出她话中意思,位份低,即使知道有一些事情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她也只能装聋作哑,卢才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不喜这种感觉。 她恹恹地应了声,没再说话。 云姒察觉出主子情绪不佳,却没有出声劝慰,说得难听些,云姒是希望卢才人有点危机感的,而不是得了一两次侍寝就心满意足了。 “啪啪啪——” 三道击掌声传来,云姒和卢才人都是一惊,她们都学过宫中的规矩,自然明白这三道击掌声意味着什么。 四周响起一片惊喜声,云姒抬头瞧了眼从远而近的銮驾,拉着主子退到一旁,弯腰服身行礼。 銮驾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谈垣初坐在銮驾中,眼底映着一抹青色身影,他轻慢地垂下视线: “起吧。” 云姒和卢才人站起来,她恭敬地退后了一步,昨日这道声音的主人还在和她耳鬓厮磨,但现在云姒却没抬头看他一眼。 云姒不会做出当着卢才人的面和皇上暗送秋波的事情。 至少,她不会主动做出这种事。 倒不是负罪感强烈,而是这种行为对她来说,弊大于利,一旦皇上过了那个劲头,细想下来,只会觉得她这个人不堪。 得不偿失。 她很守规矩,低着头,仅仅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卢才人挡了她大半的身子,她就差将自己藏匿起来,和昨日那个在他怀中眉眼含春的女子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谈垣初抬手,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椅柄,銮驾再被抬起时,他轻飘飘地撂下一句: “卢才人伴驾。” 话音落下,卢才人都不由得错愕了一刹,随后才生出惊喜,她无视四周人隐晦看过来的视线,起身轻快地跟上了圣驾。 等圣驾离开,四周一点点响起嘀咕声: “真是便宜她了!” 苏美人脸色冷凝了些许,她转身看向圣驾离开的方向,半晌没移开视线。 适才她和卢才人其实离得不远,只要皇上抬眼就能看见她,但不管皇上看没看见她,最终的结果都是她被忽视得一干二净。 苏美人一点点攥紧了手帕。 白芍有点胆战心惊:“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苏美人没动,许久,苏美人朝圣驾离开的方向轻颔首,问: “那是什么地方?” 白芍是跟着苏美人一起进宫的,对宫中环境并不熟悉,朝身后一个小太监看去,小太监迟疑了下,回答: “那边是荷花池,有一座阁楼可以赏景。” 小太监顿了顿,咽下后半句话。 他没说的是,容昭仪住的长春宫也在那个方向,那里本来不是荷花池,只是容昭仪喜莲,后来皇上才吩咐花房在那里养了一片莲花,逐渐形成了宫中一景。 这一点,小太监知晓,云姒自然也知晓。 等圣驾在荷花池停下,云姒不易察觉地拢了下细眉。 容昭仪对这片荷花池看得极重,颇有种将此处视为她和皇上定情之处的意思,如果容昭仪知道皇上带了别的后妃来此处,心底恐怕不会舒坦。 卢才人什么都不知道,乍见一池莲花,不由得惊讶: “怎么这时节还有这么多莲花?” 说罢,她伸手要去攀折莲花,云姒心中咯噔了一声,隐晦地伸手拉住卢才人。 卢才人一愣,但她不傻,心底隐约猜到她是犯了什么忌讳,立即松了手。 谈垣初若无其事地扫了眼云姒,神情漫不经心。 一边背着卢才人暗藏心思,一边又仿佛真切地替卢才人着想,真不知她是真忠心还是假忠心。
第14章 静妃娘娘 荷花池护有栏杆,清风拂过,吹起卢才人的一缕青丝,她倚着栏杆,后背是百花,道不尽的风姿娇软,她冲谈垣初盈盈地笑,雀跃地朝他走去: “皇上经常来这里吗?” 谈垣初颔首一下,转身上了阁楼。 卢才人被他敷衍得有点怄气,叫她伴驾的是他,何故摆出一张不冷不热的神情。 卢才人郁闷地瘪了瘪唇,往日在府中没受过的憋屈,短短时间在这皇宫中倒是受了个遍。 身后有人碰了碰她,理智倏地回来,深呼吸一口气,卢才人神情恢复平常,轻快地跟着上了阁楼,语气很娇地埋怨: “皇上也不等等嫔妾。” 她进宫前,娘亲和她说过,对皇上的态度嘛,必然是要恭敬的,但毕恭毕敬也不行,毕竟她不是进宫当奴才的,作为枕边人,对皇上自然也要当情郎的态度般,平日中搁家里怎么撒娇,态度再软和点摆到皇上面前就是了。 卢才人不觉得娘亲说得有错,她嘟了嘟嘴,一双眸子含了些许控诉,她也不老实地坐,非得凑过去蹭在皇上跟前,手指勾住了谈垣初的衣袖。 许顺福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声音不出,只是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云姒姑娘。 差点笑出了声。 得,这祖宗根本没进来。 阁楼是垂着纱幔的,是个平日中偷闲的好地方,但阁楼不是很大,里面摆着一张贵妃榻和案桌,再站不下几个人了,御前的宫女奉完茶水后都守在外面,只有许顺福跟了进来。 许顺福了解内情。 今日皇上进后宫,压根不是想要赏花,而是准备去长春宫看望容昭仪。 容昭仪一贯得宠,膝下又有一位公主,往常皇上一月中总得来看望几次容昭仪,新妃进宫后,这还第一次皇上有月余没沾过长春宫。 只是途中被某人耽误了行程。 至于皇上真正想要伴驾的人是谁,许顺福心底隐隐有点猜测,但又不敢确认。 毕竟,瞧这情景,皇上和卢才人一言一语地说着话,时不时传来卢才人羞赧的笑声,却一个眼神都没朝云姒姑娘看去。 许顺福心底咂摸了下,轻轻摇头,真是看不懂。 纱幔外,云姒低眉顺眼地立着,里面传出来的欢颜笑语没叫她有半点动容。 她选择这条路时,就什么都想清楚了。 这后宫佳丽三千,人人都盼着皇上临幸,只是在不在眼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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