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她笃定着齐衡玉对她一往情深,便心安理得地维持着高傲,直到三月前齐衡玉在竹苑留宿了一夜,她才开始害怕了起来。 高傲惯了的人要低头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事,即便杜丹萝有心想要缓和她与齐衡玉之间的关系,做出来的事却反而把他越推越远。 今日,更是从下人的嘴里听闻了他要纳那外室为妾的消息。 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里滑落,险些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步伐不稳时,还是杜嬷嬷飞扑过来抱住了心如死灰的她,让她不至于跌进那碎了一地的瓷片堆里。 “夫人,您是正妻,那不过是个妾室,说到底也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何足挂齿?”杜嬷嬷红了眼道。 这些道理她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从前她对齐衡玉冷待至此,齐衡玉仍是不肯纳妾,骗的她以为齐衡玉爱她至深,所以不愿纳妾。 可今日婉竹的存在,却如同一记响亮的巴掌,把杜丹萝扇的脸颊红肿无比。 眼瞧着杜丹萝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只知落泪,杜嬷嬷便泣着泪道:“京城里哪家爷们身边没个通房妾室的?夫人您是高门贵女,那外室身份低微,若比权利、比人手、比心机,比手段,哪一个是您的对手?” “嬷嬷。”杜丹萝哽咽着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齐衡玉为何要迫不及待地把她纳进门?” 杜嬷嬷一愣,望进了杜丹萝蓄满泪意的眸子里,一个糟透了的猜测浮上她的心头。 “若那个外室怀了身孕呢?等她生下齐衡玉的长子,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杜嬷嬷自然知晓子嗣对于长房而言意味着什么,若是那外室当真生下了庶长子,杜丹萝这里又久久无子,下一任世子爷的位置会落在谁头上简直不言而喻。 齐衡玉纳不纳妾只是小事,怕的是这外室已怀了身孕。 那便有些棘手了。 眼瞧着杜嬷嬷也没了言语,杜丹萝的心更是如坠寒窟,万念俱灰之际便只能让人去给辽恩公府送信,总要让荣氏来给她出个主意才是。 一个时辰后,荣氏身边的段嬷嬷备了厚礼登门,先去朱鎏堂拜见了齐老太太,而后才改道去了松柏院。 一进门,她便把伺候着的丫鬟们统统撵了出去,只留杜嬷嬷一人陪在杜丹萝身侧。 段嬷嬷朝杜丹萝行了礼,而后才说:“老奴奉了太太的令,要好生数落姑奶奶一番,多有得罪,还请姑奶奶见谅。” 说罢,她便横眉竖目地怒骂起了杜嬷嬷:“你这老货,想的什么阴损招数,烧了齐国公府的家庙,齐老太太怎么看你?国公夫人怎么看姑奶奶?收拾那外室有的是法子,偏偏挑了个最蠢笨的法子,你把她受罚的家庙都烧了,她还能待在哪儿?略使一使苦肉计,姑爷不就把她带回府里了?” 杜嬷嬷被骂的双颊通红,垂着头好半天都不敢应话,只敢不停地点头,一副知错了的模样。 骂完杜嬷嬷,段嬷嬷矍铄的目光便落在了失魂落魄的杜丹萝身上,“姑奶奶您也是,出阁前太太也没少教您怎么把持夫君的心、怎么执掌中馈、怎么耍心机、使手段。您可倒好,连个身份低微,无半分倚仗的外室都处置不了,和婆母、齐老太太的关系也僵得很,更别提进门三年无嗣的事儿,太太总也有老去的一天,您还是要自己想想法子怎么料理那个外室才是,您身后有辽恩公府,又是姑爷三媒六聘正经娶进来的正妻,阖该弹压的那外室连个喘息的余地都没有才是。” 一席话如炮仗般炸开在杜丹萝的脑海里,她知晓段嬷嬷的数落皆言之有理,可被一个奴仆怠慢至此,她的神色也十分难堪。 好在有杜嬷嬷出言打圆场,“嬷嬷您说的在理,夫人也下了决定要笼络回姑爷的心,只是怕这外室有了身孕,倒时她心一野,不好管教。” 段嬷嬷嘴角微扬,仍是那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如今她还只是个外室,并不是府里正经的姨娘。纳妾的礼也得挑个好日子,即便有了好日子,可又不知晓这外室的生辰八字会不会和齐老太太犯冲。” 这话点到即止,杜嬷嬷霎时眉开眼笑,连杜丹萝也望向了段嬷嬷,眼神中难掩恍然。 “后宅里多的是杀人于无形的手段,一句话,一件器具,一件物什,就能让那外室死无葬身之地,再不济也有去母留子这法子。”段嬷嬷又道。 “太太还有最后一句吩咐,您与婆母相看两厌便罢了,可齐老太太那儿却不能松懈,她才是这府里说一不二的人。” 等杜嬷嬷毕恭毕敬地把段嬷嬷送出齐国公府后,松柏院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杜丹萝让采月为她梳妆打扮,换上了样式最华美的钗环,挑了件花素绫缠枝月华裙,由仆妇丫鬟们簇拥着去了惊涛院。 * 李氏为婉竹挑了个四个丫鬟,取名为碧白、碧霜、碧红、碧珠,并把在竹苑里伺候过的关嬷嬷与张嬷嬷匀给她做管事嬷嬷。 邓厨娘也被安排进了齐国公府,不过做些粗使活计。 至于婉竹的院落,则被李氏安排在离外书房最近的碧桐院,这院子离外书房只有一道抄手游廊的距离。 碧白等人皆是家生子,在齐国公府里的人脉关系也是错落纵横,攀亲带故地扯出了不少相熟的人。 婉竹一一见过伺候她的丫鬟,挑了一个看起来最为机灵的碧白,细细地问她府中的人事。 碧白口齿清晰,人也生的有几分姿色,瞧着便是有几分野心的丫鬟,只听她道:“大房统共只有一子两女,两个庶女一个排行第三,一个排行第八,皆是洛姨娘所出。二房有三子四女,其中二爷齐伯玉和四小姐齐容枝乃是二太太嫡出,其余皆是姨娘们所出。” “洛姨娘?”婉竹不解地问:“月姨娘没有生养过吗?” “没有。月姨娘自进门以后便没有生养过,洛姨娘也是福薄,生下八小姐后便香消玉殒了。”碧白有条不紊地回答道。 问了这一番后,碧白还提到了二房的太太胡氏,她母家不显,不过是个末流文官家的嫡女,可因管家理事极为妥帖,被齐老太太看中后求娶进门。 胡氏也果真十分贤惠,入门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子一女,之后便把心思放在了管家理事上,从不去管二老爷房里的莺莺燕燕。 至于齐老太太,碧白则说的愈发简洁明了,“老太太是当今太后的表姐,母家虽已不如从前鼎盛,可在陛下和太后的心里却是骨肉至亲,地位超然。” 婉竹一点就透,顿时从碧白的话里明白了在齐国公府里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只是她这样的身份,若贸然去讨好齐老太太,只怕反倒会惹得齐老太太不喜,还是要徐徐图之才好。 “你说的很好。”婉竹笑着边给金玉使了个眼色,金玉也不含糊,从妆奁盒里拿了张五两的银票,递给了碧白。 碧白大大方方地收下,眼瞧着婉竹没有其余的吩咐,便悄然退出了正屋。 婉竹坐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里,张目四望地打量着独属于她的碧桐院,小巧的梨花木桌上摆着樱桃酒酿、龙眼山药糕,并一壶珊瑚红描金暖酒。 这只是大厨房送来解闷用的糕点,因贺她搬进了新院子里,便多送了盏暖酒。 再往里一寸,便是被日光照的无比亮堂的内室,月白色缠枝花帘帐后供着青蜡貔貅辟邪兽,而后再是婉竹从没有见过的山石架子,高耸地摆着一对青釉双耳屏,架子后是一座粉彩花卉画屏风。 满屋内的陈设摆件皆非凡品。 本以为在竹苑里过的已是富贵奢靡到了极点的日子,可如今坐在出自西域的水兰锦毛毯里,享着絮絮和风铺面,将这偌大开阔的碧桐院尽收眼底。 婉竹才明白,这些贵人们从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只怕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罢。 金玉见她如此高兴,便也上前凑趣道:“姨娘这回可是因祸得福,往后有了名分,再为世子爷添个子嗣,母凭子贵,再无人能随意欺负您了。” 婉竹也不过放纵这么一遭,她竭力敛起自己嘴角的笑意,不让自己过分地喜形于色,而后才说:“她们想杀我两次,我没死,反而还光明正大地进了府。我想,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只是她这样的人,来这世上历经了这么多的苦险与磨难,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头,绝无可能放手。 难走也罢,艰险也罢,她总要走出一条路来。 * 惊涛院内。 李氏正与齐衡玉说着齐容燕的婚事,她虽只是庶女,却因她姨娘安分守己,且难产而死的缘故得了李氏几分怜惜,便做主替她挑了大理寺少卿家长子做夫婿。 那长子去岁下场,如今已得了个进士的位份,再由齐国公与齐衡玉为他疏通一番,将来兴许也能平步青云。 “你三妹妹秉性柔顺,待我这个嫡母也是十分孝顺,嫁妆便加厚两分,也算全了我与她的母女情谊。”李氏如此说道。 齐衡玉点点头,长房内子嗣不丰,故他对齐容燕这个妹妹也十分疼惜,也从自己私库里拿出五百两银子来给她添妆。 “老太太还有体己补贴燕姐儿,如今想来,嫁妆也是够了。”李氏说完这话后便将百灵端来的燕窝粥递给了齐衡玉。 齐衡玉却摆了摆手道:“方才刚从婉竹的院子里来,吃了好些龙眼糕。” 李氏笑道:“嗯,大师都说了你的子嗣缘在她身上,闲来无事便多去她院里坐坐。” 话音甫落。 杜丹萝已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丫鬟仆妇们进了惊涛院,不等廊道上的丫鬟们通传,便一径闯了进去。 齐衡玉一见她便蹙了眉,方才的笑意不见了踪影。 杜丹萝不以为意,只紧盯着李氏道:“纳妾这样的事,母亲和夫君怎么都不告诉我?幸而我让大师给夫君算了一卦,那婉竹与夫君八字相冲,进门后只怕会对夫君有所妨碍。” 堂中寂静无声。 “倒不如让我身边的采薇服侍夫君吧,她可被玄音观的道长批过宜男像,且又不是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腌臜出身,规矩、道理都是懂得,定能好好伺候夫君。” 作者有话说: 宅斗正式拉开帷幕了哦。
第25章 一更 解决采薇(上) 采薇被杜嬷嬷推搡着立到了人前, 薄纱似的外衫根本遮不住她曼妙的身姿,正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顶着齐衡玉审视的目光,采薇局促地躬身, 苦着脸向上首的两位主子行了礼。 齐衡玉一言不发, 斜阳从半阖的支摘窗中拂往他身, 淡没了他薄冷阴戾的气韵, 在炎炎的烈日下,显出几分俊昳夺目。 成婚三载,这还是杜丹萝头一次将身边的丫鬟许给齐衡玉做通房侍妾,纵然她心内千万个不愿, 可为了不让婉竹一家独大, 不得已只能使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三百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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