璨若曜石的眸子里藏着不加遮掩的揶揄之意,再配上那柔意似水的语调,直让婉竹羞红了双靥。 静双小跑着将舒容膏取了过来,百花、百蝶两姐妹未曾现身,齐衡玉便亲自替婉竹上了药。 活到这般年岁,这也是他头一回给女子上药,手掌触及那莹白滑腻如绸缎的皓腕之后,无端地便让他心口一颤。 好在婉竹忍性极佳,纵然皓腕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齐衡玉上药的动作也不算轻柔,她还是生生忍住了那抹痛意,只朝着齐衡玉粲然一笑着。 可齐衡玉却是停下了动作,脸色沉沉郁郁的好似是在恼怒着笨拙的动作。 婉竹乖顺地不声不响,甚至还朝着他盈盈一笑,可额角愈来愈多的汗珠却暴露了她此刻的痛意。 分明是他笨手笨脚地弄疼了她,她反倒还要装出不疼的模样来安慰自己。 可见这外室是当真心悦极了他。 齐衡玉心里闷闷的提不上来劲,便把舒容膏搁在了松红林木宫凳上,瞪了一眼身前发愣的静双。 静双福至心灵,忙跑到廊道上去瞧百花和百蝶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廊角觑见了这两姐妹的身影,立时小跑着上前道:“快,爷在外书房等你们呢。” 百花和百蝶两人本都已睡熟了,如今却硬生生地被喊了起来,正疑惑的时候又听静双说:“小心些伺候,咱们府里可要多一位姨娘了。” 两姐妹正不解其意的时候,便瞧见了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坐在梨花镌木椅里的婉竹,正惊讶之时,齐衡玉冰冷的眼风已经扫了过来,“愣着做什么,快给她上药。” 百蝶这才上前拿起了那舒容膏,又让静双取了个小银勺来,挖出一小抿子膏体,小心翼翼地覆到婉竹的伤处。 半个时辰后,等那触目惊心的伤心都覆上了膏药,百蝶和百花才将玉容糕递还给了静双。 齐衡玉从袖带里扔了一袋银钱给她们,并道:“明日让朱嬷嬷挑几个得用的丫鬟来外书房,要家生子,不要外头采买来的。” 这话一出口,书房里立着的人俱是一震,婉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伤处,面色有多么地平静无波,心里便有多么地波澜壮阔。 百蝶与百花面面相觑了一番,应了齐衡玉的话后便对婉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与静双一起悄然退出了外书房。 回惊涛院的路上,百蝶先忍不住话头,说道:“这不就是上回在碧纱橱里的那一位?” “嘘。”百花觑了眼周围漫无边际的夜色,见四下无人后方才说道:“你没瞧见刚才你给她上药的时候,那外室一蹙眉,世子爷盯着你的模样都像快要把你吃了一样,少说些吧,松柏院那一位可不好对付。” * 上完药后。 金玉和容碧被张游他们送来了齐国公府,齐衡玉的外书房内器具一应俱全,便由这两个丫鬟伺候婉竹洗漱换衣。 外书房的内室里放着一架玉刻湖光山色插屏,插屏后则摆着红木雕云纹罗汉榻,榻边的博古架上挂着男子的衣衫。 一瞧便知齐衡玉时常宿在外书房里。 金玉将婉竹扶到了罗汉榻边,转身攥住了容碧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外书房。 不多时,沐浴好的齐衡玉便换上了素色的寝衣,一径走向了罗汉榻旁,婉竹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罗汉榻的里侧,清亮的明眸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无措地望向他。 四目相对间,书房内又再度氤氲起了旖旎、缱绻的氛围。 入目一抹白腻,齐衡玉只觉得才沐浴过的凉气又升腾成了难以言喻的热切,引得他口干舌燥,心口跳的极快。 他撩开衣袍,动作自然地往罗汉榻上一坐,故作轻松地问:“还疼吗?” 单单就这一个时辰,他便问了婉竹数十句“还疼吗”,婉竹知是她这苦肉计见了效,也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回道:“敷了舒容膏之后就不疼了。” 齐衡玉凝望着她柔静的面容,只是瞧着她莞尔的笑意,本就软成了一滩春水的心泛起了潺潺的涟漪。 顿了好半晌,他才说:“刺客和这场火灾,都让你受苦了。” 他比谁都清楚,幕后之人不是荣氏就是杜丹萝,她们仗着与婉竹有云泥之别的权势和地位,不遗余力地戕害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 在瞧见婉竹伤势的那一刻起,齐衡玉便下定了决心要带婉竹进齐国公府,给她名分,给她遮风挡雨的住所,给她一世安宁的日子。 齐衡玉不知晓这是否就是话本子上所说的怜爱之意,他也无暇去想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此刻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他不想与婉竹钱货两讫,不想让婉竹去江南开那间脂粉铺子。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齐衡玉便抬起了锃亮的漆眸,一字一句地对婉竹说:“往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他没有说清楚是什么样的事,只是这般笃定、真挚地向婉竹许了诺。 婉竹也顺势点了点头,明眸里流转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动,不过顷刻间又添了一句,“等我养好了伤,再让金玉去买些脂粉。” 话音甫落。 齐衡玉已蹙起了眉宇,伸出手攥住了婉竹未曾受伤的皓腕,使了力将她扯进了自己的怀里,不由分说地断了她去江南开脂粉铺子的念头,“不用再买了,往后你就待在齐国公府里。” 亲耳听齐衡玉说出了这一句期盼了许久的话语,婉竹霎时只觉得心跳如擂,连喘息都放慢了许多,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是在分辨着齐衡玉这句话的含义。 灼灼的目光汇聚在婉竹素白的面容上,她不堪其扰,扬起眸子望向了齐衡玉,“我……出身太低,配不上世子爷。” 许是她此刻的神色太过自苦与哀伤,也让齐衡玉的心揪在了一块儿,不合时宜地忆起碧纱橱里对婉竹恶语相向的荣氏和……他自己。 愧疚再度覆上心头。 他说:“无妨,我不在意。” 听了这一句,婉竹才鼓起些勇气将自己脆弱不堪的内心展露给齐衡玉看,“世子爷在我眼里便和天上的月亮一样,您有名门贵妻,我只是个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货品,能替世子爷解忧,婉竹心里已万分高兴,并不敢奢求更多。若是因婉竹而让爷与夫人生了龃龉,婉竹宁可死在那场大火里。” 若换了旁人泪意涟涟地说说这一番“不愿做妾”的话,齐衡玉只会嗤笑她假清高、真心机。 可此刻的婉竹历经了一场险些夺了她性命的大火,还负了伤,怯懦乖顺的连大声呼痛都不敢,又怎么能与“欲擒故纵”、“心机叵测”这样的词混到一起去? 以防她说出更多妄自菲薄的话语,齐衡玉欺身上前攫住了她的唇,将她余下的话统统堵了回去。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可吻着吻着便变了味,一个无力承受,一个被欲.念左右,清明的神智不复存在,只余想把眼前之人拆吞入腹的念头。 可婉竹还病着,且手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齐衡玉只能在自己能掌控神智的前夕离开了她的唇,改而去翘头案上饮下了一杯冷茶,这才抑住了满腔的热切。 这一吻过后,齐衡玉索性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婉竹,“往后齐国公府就是你的家,你不必再害怕,也不必再想着去江南开脂粉铺子,只要你安分守己,恪守做妾的本分,我会护住你一世安危,不让任何人欺负到你头上来。” 婉竹呆呆愣愣地望向齐衡玉,待明白了他这是要给她妾室的位份后,眸中划过了喜形于色的欢愉,再是能常伴在心上人左右的庆幸。 如此柔顺、如此乖巧,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暗合着齐衡玉的心意。 两人和衣躺在罗汉榻上,齐衡玉揽过了婉竹,克制着不去触碰她受了伤的手臂,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 一夜无梦。 天刚蒙蒙亮时,得了信的李氏便赶来了外书房,翘首以盼地等着齐衡玉的现身。 可不巧的是,素来不睡懒觉的齐衡玉今日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坐在耳房候着的李氏也不恼,只笑盈盈地与百灵说:“昨夜玉哥儿定是闹累了,说不准下月里就有孙儿的影儿了。” 百灵端了一碗茶给她,只说:“太太定会心想事成。” 半个时辰后,外书房里终于传出了些起身的动静,李氏忙让朱嬷嬷把今早挑件来的丫鬟们带来外书房,个个笔挺地立在庭院里,并不敢乱瞧多看。 等齐衡玉衣束一新地走出外书房时,李氏已带着丫鬟们出了耳房,着急忙慌地凑到他身前,问:“我儿可是想通了,决心纳婉竹做妾了?” 自得了镜音大师的卦语之后,李氏便把婉竹当做了这世上最灵验的送子观音,只恨不得齐衡玉夜夜与她共宿,早日把她抱上个孙子才是。 李氏嗓门嘹亮,喜意从上扬的语调中倾吐而出,让整个外书房都洋溢着浓浓的喜色。 听得李氏的说话声后,婉竹也不敢托大,挽了个素鬓后便走出了外书房,朝着满身绫罗、体态雍容的李氏敛衽一礼。 她的礼数不全,李氏一时爱屋及乌也不计较这些,只笑着让她起身,还道:“待我回去让朱嬷嬷挑个好日子,置两桌席面,也好生热闹热闹。” 纵然婉竹不懂后宅里的规矩,可若当家主母愿意为儿子的妾室置办两桌席面,便已是在为妾室做脸,于她而言倒是件天大的好事。 “多谢太太。”婉竹柔声说道。 齐衡玉回身瞧着婉竹不盈一握的清瘦身躯,又见廊角处站着金玉和容碧两人,忙道:“扶着你们姨娘回屋,她还病着,别让她吹风。” “姨娘”一词如秋日里呼啸作乱的秋风一般拂进了在场诸人的耳中,围立在外院里的仆妇丫鬟们俱都瞪大了眼睛,再没想到这个词会从他们家世子爷嘴里说出来。 李氏也喜意洋洋地说:“是了,快进屋去吧,一会儿我让朱嬷嬷替她挑丫鬟。” 婉竹这便被金玉和容碧两人重又扶回了外书房。 * 短短一个时辰内,齐衡玉要纳婉竹为姨娘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齐国公府。 松柏院寂静无比,往常在廊下闲聊说笑的采月、采薇、采荷都躲进了厢房里,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杜丹萝的霉头。 杜嬷嬷因办事不力而被罚跪在正屋的明堂内,杜丹萝将手边所有能触碰得到的器具统统砸往了地上,她双眸通红,鬓发散乱,再不复往昔清雅高贵的模样。 “夫人,当心别伤了您自己。”杜嬷嬷跪得双膝酸麻无比,却仍是不忘担心着杜丹萝的身子。 可此刻的杜丹萝已形若癫狂,引以为傲的信念一夕崩塌,惨遭反噬的便是这三年里所有的欢喜与憎恨。 京城里哪个出了阁的大家闺秀不艳羡她嫁了个好夫君?即便她进门三年无子,对他也不算热络,可他仍是洁身自好,不仅不纳妾,更是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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