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竹撕开信件后瞧了眼上头的字迹,霎时脸色一白,不由分说地便要下榻。 金玉为她披了件外衫后,才不解地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婉竹坐在了临窗大炕旁,一双似颦非颦的柳眉拧在一块儿,显出几分凝滞于心的愁容来,她一言不发地凝神思索,让金玉的心慌乱得直打鼓。 终于,婉竹从茫然的思绪里出了声,并吩咐金玉去取笔墨来。 金玉不敢拖延,忙取了纸张笔墨来,又重点了两盏灯,边替婉竹研磨,边轻声劝抚她道:“姨娘别慌,慢慢写。” 婉竹此刻的确是慌乱不已,下笔时皓腕还止不住地发颤。 针线筐就摆在桌案之下,婉竹取了个银针,飞快地刺破了指尖,在信的末尾以血代墨,写上了几个字。 烛火昏黄,等金玉将婉竹所写的信看完后,也明白了婉竹这般如临大敌的原因。 荣三小姐,比采薇难缠百倍的人物。 等她一进门,便是实打实的贵妾,若是怀上了子嗣,只怕能与清河县主平分秋色。 到时婉竹又该如何自处? “姨娘,镜音大师会帮咱们这个忙吗?”金玉满是不安地问道。 婉竹写完了那一封掺着些“血字”的书信后,又让金玉去把她前些时日翻阅古籍时记录下来的读书笔记拿了过来。 为了给齐衡玉变着花样地做糕点,在翻阅古籍时她曾悉心罥写下一些新奇的糕点方子。 “把这些方子一并送去。”婉竹说完这话后便脱了力,倚靠在迎枕上不声不响,仿佛是倦极了的模样。 金玉知晓兹事体大,也不敢耽误功夫,立时便拿着信件去寻邓厨娘。 这一夜,婉竹彻夜难眠,她影影绰绰的眸光落在屋内富丽堂皇的陈设器具之上,心跳声紊乱无比,一刻不歇。 * 翌日。 婉竹眼下乌青一片,只得厚厚地上了两层脂粉。 她在前院内并无什么人手,便只能让丫鬟们扶着她往内花园散心赏景。 金玉也是一脸的阴郁,不知晓荣三小姐有没有住进齐国公府,也不知晓齐国公府的主子们对荣三小姐是何等的态度。 荣家虽比从前没落了不少,荣三小姐却仍是大家闺秀出身,给世子爷做妾也是美事一桩。 这样只有利没有弊的买卖,齐老太太不会不做。 “等到了冬日,这里寒梅凛立的时候,应是一副艳丽极了的景象。”婉竹走到了一片干秃秃的枝桠旁,笑着说道。 金玉却是不断地眺望着前院的方向,企盼着能在回廊上瞧见两个相熟的丫鬟,也好问一问府里的消息。 主仆三人在这光秃秃的梅林旁候了许久,总算是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月姨娘身边的采珠正从大厨房提了食盒绕回月华阁。 冷不丁瞧见回廊一侧的梅林里站着婉竹主仆三人,便笑盈盈地朝着婉竹福了福身道:“姨娘在这儿做什么?前院里可十分热闹呢,辽恩公夫人、荣三小姐,镜音大师都在,您怎么不过去凑凑热闹?” 婉竹攥着锦帕的手不断收紧,脸上的神色却是云遮雾绕,没有显露出半分慌乱来。 “采珠姐姐说笑了,我是什么身份也能凑到人前去?”说罢,她又笑问采珠,“只是我听说镜音大师甚少进公门侯府,今日登门是为了何故?” “奴婢知晓的也不多,不过听前院的姐姐说了一嘴,说大师这一回入府是想为府里算一算风水。”采珠生怕再与婉竹交谈下去会被好事者瞧见,敷衍了几句后便福身告辞。 金玉笑吟吟地送走了采珠,才回身与婉竹笑道:“姨娘,镜音大师既已登了门,那位荣三小姐应是不会再进府了吧。” “不。”婉竹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清瘦婀娜的身形微微有些发颤,整个人像是被笼罩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让人难以摸清她的心绪。 月姨娘写给她的信件上写了荣三小姐还有两日才会进京,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荣三小姐竟是提前进了京,又起了个大早进了齐国公府。 即便镜音大师一早便登了齐国公府的门,可人已在府里了,即便大师再说些什么生肖不合、八字不顺的话也已经为时太晚,荣氏必有许多说辞在为荣三小姐开脱。 更何况齐国公府与辽恩公府同气连枝,纳个妾进门于齐国公府而言没有半分弊处。 这样的买卖,齐国公府不会不做。 “太晚了。”婉竹叹息了一声,便让金玉和碧白扶着她回碧桐院。 荣三小姐进门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她如今能做的就是要早上怀上子嗣。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哈。
第35章 二更【男主情感转化的重点】 纳荣三小姐为妾(下) 只是子嗣一事终归讲究缘法。 她能做的也只有诚心诚意地向上苍祈求, 盼望着她能早日怀上齐衡玉的子嗣,便也不会草木皆兵到把荣三小姐视作威胁。 说到底还是婉竹太胆怯,不敢把齐衡玉的“宠爱”当真, 也不敢把如今握在手心的富贵荣华当真。 如今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凉日, 可婉竹走在回碧桐院的路上时, 额角、颈间、手心窝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身上的缎地绣花白蝶裙更是如密不透风的蚕丝一般裹住了她的身子,让她在一瞬之间无法喘息。 许是她心内堆积了一夜的担忧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此刻的婉竹倏地顿住了步子,欲拿软帕拭汗时, 便听见不远处的回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李氏扬高了的笑声。 婉竹回身一望, 头一眼纳进眸中的便是身披七彩条衣的镜音大师,他立在李氏、胡氏与仆妇婆子们的前方,身形挺正,每走一步腰间勾着袈裟的如意钩发出些玉石击罄的声响。 李氏与胡氏俱都一脸虔诚地凝望着他, 时不时便双手合十地与他说道:“大师瞧瞧这梅林和假山丛的布局,可有什么门道?” 走到角门处的镜音大师往梅林的方向眺望了一番, 正好瞥见光秃秃的枝桠旁艳如俏梅的婉竹。 他视线一滞,手边不断地捻动着佛珠,无悲无喜的面容上是佛光普照的大仁大义。 李氏也瞧见了婉竹, 侧身瞥了眼持身清正无比的镜音大师, 忆起婉竹与大师的渊源, 便招手让婉竹走到回廊上来。 婉竹不敢有半分违拗, 乖顺地走到了回廊上, 朝着镜音大师盈盈一礼, 而后再向李氏与胡氏行礼。 “施主不必多礼。”镜音大师的目光只在婉竹身上停留了一息的功夫, 这便落入白茫茫的天色和光秃秃的庭中景里。 李氏最挂在心上的还是齐衡玉的子嗣, 当下也不在意胡氏的目光,只与镜音大师:“大师,您可否在瞧风水之前替我儿的妾室观一观相,这子嗣究竟何时才能来?” 婉竹垂首不语,心里也好奇着镜音大师的回答。 镜音大师本是不欲回答这样直白且功利心满满的问题,可忆起眼前女子以血书相求的窘境,便答了李氏的话道:“施主切勿心急。” 李氏如何能不急,她日日夜夜盼着不就是齐衡玉能早日有个子嗣,她也能早日含饴弄孙,京城里旁的国公夫人们膝下已不知添了个多少可爱玲珑的孙儿。 她却是个孙儿的影都没见着。 见她神色如此焦急,跟在镜音大师身后的小沙弥便向李氏解释道:“师父这话的意思是年底之前贵府上就会传出子嗣的消息。” 这可把李氏高兴坏了,立时便大手笔地把供给相国寺的香火钱加厚了两成。 不等她从喜悦中抽身而出,镜音大师便已把目光从庭院里收回,只说:“贵府风水极佳,无需搬弄动迁。” 胡氏也笑着附和道:“这宅子是陛下御赐的府邸,自然不会有错,劳烦大师跟我们来内院里叨扰一趟。” 李氏也正愁着不知该准备何物赠给镜音大师做贺礼,金银财宝太俗,玉石器具太谄媚…… 谁曾想镜音大师却是突然开口道:“李施主,贫僧可否与这位婉施主说上两句话,因是天机不好泄露,还请施主们回避一番。” 李氏只以为镜音大师要与婉竹说的话和子嗣有关,便倏地肃起了面容,强硬地带走了胡氏以及旁的丫鬟和仆妇们。 待四下无人后,镜音大师才敢把目光落在身前娉娉婷婷的婉竹之上,他双手合十朝婉竹行了个佛礼,目光熠熠如星,“施主可知佛前不能见血的道理?” 若那小沙弥听见了他这番诘问中带着些埋怨的语调,必会讶异的合不拢嘴巴。 镜音大师是上一任主持钦点的灵童,在佛前苦修二十余载,练就了一身无悲无喜的性子,何曾情绪这般外放过? 婉竹心中无比愧怍,垂着头不敢去直视镜音大师的佛容,只闷闷地出声道:“大师,我错了。” 或许是她认错时的语气太虔诚,镜音心里并无多少被人拿来做筏子的恼怒,而是一种更为莫名的情绪。 他说不清也道不明,便索性念了一遍清心咒荡涤愁绪。 “施主,那野花糕的恩情贫僧已还干净了,往后还请施主您不要再写信给贫僧,更不要以血为墨、冒犯佛祖。”镜音大师有意把话说的严厉几分,既是把这难听的话说给婉竹听。 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婉竹已然歉疚难当,她自然知晓镜音大师帮她良多,她还挟恩相报,实是愧对镜音大师的仁心仁德。 她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纾解她心中的歉意。 一刻钟内,她不曾抬头凝望过镜音大师一回,便也瞧不见镜音大师望向她讳莫如深的眸色。 漫长的沉默后,婉竹缓缓开口道:“大师的恩情婉竹没齿难忘,非但今生牢记于心,下辈子也要衔草相报。” 说话间,她终于鼓起勇气望向了镜音大师,四目相对间,那位在人前清心寡欲、淡薄如烟的大师率先移开了目光。 走进内院后,欲往碧桐院行去的齐衡玉撞见的便是这样怪异的一幕。 镜音大师目光游移在庭院里一大片光秃秃的梅林之中,他的婉竹一脸的颓丧,正目光盈盈地望向那位声名朗赫的大师。 若是换作旁的男子,与婉竹这般独处相望,齐衡玉的眉宇早已染上了浓重的怒色,可因那人是这世上最清正自持的镜音大师,纵然齐衡玉心间划过了一点细微的不适,却又被他生生压下。 他提步迈上了回廊,踩在青石砖上发出的脚步声也给拐角处的两人提了醒。 婉竹先回了头,瞧见突然出现的齐衡玉后,素白的脸上是难以掩盖的欢喜。 也正因为这一抹显而易见的欢喜,让齐衡玉心中的最后一丝不虞消弭了个干净。 “爷回来了。”婉竹已有十来日不曾见过齐衡玉,如今再怎么欣喜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是个“心悦”齐衡玉到甘愿做妾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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