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让笑了笑,说:“捡回来的小可怜罢了。” 蔺池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有些茫然,“捡回来的?” 他忍不住打量这小姑娘,虽然衣饰素净,但只看那光滑白嫩的小脸儿也知道,绝不是大街上的乞儿。 难不成,是谁家的贵女? 蔺池忍不住问:“殿下,这小姑娘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您把她留到自己身边,可是有了新的计划?” 沈让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一向目的明确,甚少做白费力气的事,为了这小姑娘,也算是一再破例。 他哂笑一声,摇摇头,道:“不过瞧着可怜,随手帮一把而已,没什么目的。” 听到这话,蔺池有些意外,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余光又瞟了那小姑娘两眼,自家殿下少年老成,心思九曲十八弯,做任何事都要谋算,他还从未见过殿下对谁表现出这般不遮不掩的喜爱。 这小姑娘,倒是不简单。 用过晚膳,蔺池便告辞了,彼时天色已晚,沈让没再回城郊,决定在如意楼留宿一晚。 只是有姜毓宁这小丫头在身边,有些麻烦。 沈让原本是想让樊肃找个婢女来管她,可这小姑娘一股糖似的,就黏在他身上了,怎么说都不出去。 最后,沈让只能吩咐人多拿了两床被褥,一床给小姑娘盖,一床隔在两人中间,毕竟他和姜毓宁非亲非故,便是她年纪小,也不该同榻而眠。 结果,沈让半夜就被身边的动静吵醒了。 他稍稍睁开眼睛,看着姜毓宁像只跳上岸的小鱼,爬过隔在中间的被子,抱着他手臂一拱一拱的,嘴里还念叨着“哥哥真好”之类的。 原想把人推开的手还是顿住了。 沈让侧了下身子,看着身旁鼓起的一小团,忍不住想,若她真是自己的妹妹,也挺有趣的。 - 翌日,姜毓宁醒来时,已经在回程的马车上了,她有些失落,有些不舍,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沈让看出她情绪不佳,抬手在车璧上摸索了一下,拉出一个暗匣来,里面搁着晨起从如意楼打包来的早膳,他亲自端出来,一样样放到小桌上,对姜毓宁道:“小丫头,先吃点东西。” 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姜毓宁早就有些饿了,她乖乖点头,捧着一碗小馄饨小口小口地吃。 从沈让的角度看,能看到她不时鼓动的脸颊,实在像一只偷吃菜叶的兔子。 他唇角轻勾,晨起赶路的疲惫仿佛一下子消失,他没说什么,靠在一旁捡了份邸报看。 姜毓宁虽然黏人,却很老实,吃完了饭就趴在窗边往外看,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 到了城郊,马车停在明雪园的后门,沈让和姜毓宁一起下了马车。 走到门口,后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小厮躬身给二人行礼,然后道:“属下给公子带路。” “嗯。”沈让点点头,神色坦然,若是不知道的,只怕真以为这别庄是他名下的。 反倒是姜毓宁这个真正的主家姑娘,神情有些怯怯的,她难免想到昨日的事,有些害怕地往沈让身后躲了躲,“哥哥。” 看她像只挂在树上的松鼠一样,挂在自己胳膊上,沈让轻笑一声,干脆把她直接抱起来。 姜毓宁低呼一声,紧紧搂住人的脖子,沈让轻声道:“别怕。” 姜毓宁对沈让一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听了这话,她很乖顺地点了点头,只身子又朝沈让贴近了些。 沈让揽住她的肩背,跟在引路的仆从后,就这样将她一路抱回了小院。 一路上,两人根本没遇上几个人,偌大的别庄就像是突然空了下来,只有清风徐徐。拐入月门,回到姜毓宁所居的小院,更是偏僻冷清。 昨日绣夏拦在姜毓宁的跟前,也在门边上撞了一下,她整日忙碌,身子本就虚弱,那一下直接撞得吐了血,这两日一直在厢房躺着休息。 姜毓宁走进去,她也没醒,只有一个陌生的小丫鬟正守在床前打瞌睡,听到声音惊醒,一抬头看见沈让,急忙起身行礼,“见过公子。” 沈让微蹙了下眉,挥手让人退下,姜毓宁趴到床边,看着绣夏苍白的脸,小声唤她:“绣夏姐姐……” 她紧紧握住绣夏的手指,小脑袋几乎要埋进胳膊里去,单薄的肩背微躬,好似被暴风雨捶打过的幼嫩树苗,看上去那般脆弱。 沈让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安慰道:“放心吧,她没事,过几天就醒了。” 姜毓宁闷闷地嗯了一声,埋在榻沿上没什么动作。 沈让知道绣夏是她在这明雪园唯一的陪伴,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要出去,不想却被姜毓宁一把拽住袖子。 “哥哥。” 沈让轻拧了下眉,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姜毓宁眼眶红红的,还含着泪珠,她一手抹了泪,一手紧紧抓着沈让的袖子,认真道:“哥哥,谢谢你。” 倒是没料到小姑娘还会说这个,沈让不禁勾了勾唇,揉了揉她的脑袋。 感觉到发顶传来的温热,姜毓宁仰起头,把下巴垫在人的手臂上。 “哥哥,你要走了吗?” 她的语气里有明显的不舍,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沈让,上面浮着一层潮湿的雾气,又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沈让微微一怔,不答反问:“要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 姜毓宁小大人似的,看上去天真懵懂,语气却很认真,“哥哥帮过我很多次,我想记住哥哥的名字。” 说着,她从脖领间掏出一粒用红线串着的黑檀木佛珠,献宝似的给沈让看,“这是祖母送给我的,她说,她已经向神仙告诉了我的名字,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它都会保佑我。” “我想知道哥哥的名字,然后诚心许愿,让神仙像保佑我一样,也保佑哥哥,永远平安,永远都不离开我。” 小姑娘声音软糯稚嫩,却满满都是诚挚。 还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这样的话。 沈让沉默半晌,忽然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我姓沈,名叫沈让。” “沈、让。” 姜毓宁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闭上眼睛,握着那枚佛珠无声念叨了几句,然后,抬手解下了挂在脖领上的红绳。 “哥哥,你伸手。”姜毓宁推推他。 一抹复杂的情绪从眼底闪过,沈让摊开右手,放到她的跟前。 果然不出所料,姜毓宁握着那枚佛珠,郑重地交到他的手心,“哥哥,祖母说知恩图报,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把它送给你,它会保护你的。” 沈让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眼眶红肿,不知是因为昨日在灵堂哭得太多,还是刚才又哭过了,总之看上去十分娇弱可怜。 她应当是知道自己如今处境的:最疼爱她的祖母离开,伯父伯母凉薄无情,唯一的婢女躺在这狭小昏暗的厢房卧床不起,偌大的园子,只有她一个人。 而他对她的喜爱这么明显,她明明该借此多讨好示弱,求他帮忙。 但她没有。 反而是将护身的佛珠送给了他,眼眸弯弯,似乎还很高兴的样子。 “小傻子。” 沈让轻念了一句,右手五指缓缓收拢,他握住那枚佛珠,似乎还能感受到小姑娘掌心的一点温热。 原本想着将她送回明雪园,再安排几个人悉心照顾。 可现在,他忽然反悔了。 他半蹲下身子,同小姑娘平视,然后问道:“你把它送给我,那你怎么办?” “我……”姜毓宁一怔,回答不上来。 沈让轻笑一下,撩开袖口,也从手腕上褪下一串黑檀佛珠。 虽然都是黑檀,但他这一串可比姜毓宁的珍贵多了。 是一年前他在法严寺长住时,住持送给他的,珠面上有金笔刻就的心经,经由得道高僧开过光。 他一直戴在手上,烦郁时静心所用。 此时,他握在手里捻了捻凹凸不平的珠面,拉过姜毓宁的手腕,将那串佛珠套上她的腕子,“小姑娘,你祖母虽不在了,以后,哥哥保护你,如何?” 这般讨人怜爱的小姑娘,他要留在自己身边。
第8章 姑娘 8. 沈让抱着姜毓宁回了常青园。 但这次没再翻墙,而是走的正门。 樊肃和竹叶一并等在 门前,一见到两人便齐齐迎上前,“公子。” 沈让应一声,将怀里的小姑娘放下,交给竹叶,“带她回去歇息。” 到底是两个月没见了,姜毓宁有些怕生,竹叶要牵她的时候,她抱着沈让的胳膊没动。 沈让见她如此黏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哥哥现在有事,晚些去看你,你乖些。” 小姑娘仰头看着他,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是在判断他话中真假,半晌,她点点头,慢慢松开了手。 沈让轻揉了一下她毛茸茸的脑袋,带着樊肃先走了。 等到两人的背影都看不见后,竹叶蹲下身子,对姜毓宁说:“姜姑娘,您不记得奴婢了?” 姜毓宁抿了抿唇,怯生生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竹叶道:“奴婢叫竹叶。” 姜毓宁小声开口,“竹叶姐姐。” 竹叶笑着应下,然后伸手握住她的小手,说:“眼看都快正午了,日头正晒,奴婢带您回去歇歇吧。” 这回姜毓宁没再拒绝,由着竹叶牵着她的手回去。 提前有暗卫回来传了话,因此给姜毓宁准备的小院已收拾过了,名叫听风小筑,正是沈让从前住的院子,和明雪园只隔了一道墙。 而沈让则在三月时就另搬到了相邻的松鹤院,那里挨着前院,方便议事。 走进听风小筑后,有五个婢女守在廊下,见到姜毓宁后,她们齐齐矮身行了个大礼,“奴婢见过姑娘。” 便是从前在侯府,姜毓宁也没见过这般阵仗,她悄悄拉住竹叶的袖子,有些不知所措。 竹叶笑着揽住她的身子,然后指着五人中为首的那一个,介绍道:“姑娘,她是竹苓,同我一样,都是公子派来近身伺候您的。” 说完,竹苓上前一步,恭敬地福了福,让姜毓宁记住自己,“竹苓见过姑娘。” 竹叶又指了指站在后面的四人,说:“她们是,春雨、春雪、春雾、春晴,日后也在院子里伺候,负责洒扫传膳,做些粗使的活计。” 姜毓宁其实不懂为何要这么多人伺候,但竹叶说,这都是公子吩咐的,她便也只能点点头,但其实最后一个人也没记住。 竹叶见她仍旧一脸茫然,也没有再多说,挥挥手吩咐春雨等四人先退下,然后对姜毓宁说:“姑娘,以后这院子就专门给您住了。您是想住您从前住过的那一间,还是换到主屋去住?” 小孩子记忆力差,其实姜毓宁根本不记得自己先前住过的是哪一间,竹叶、竹苓只好带她到两个房间分别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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