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侯府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体验过这般炙手可热的感觉了。 若是放在以前,卓氏只怕头都要仰到天上去,可是现在,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并不愿被人注意到。 可偏偏又有人很没有眼力见地怂恿,“景安侯夫人,贵府的姑娘实在有福气,得郡主和公主的青睐,如今又成了陛下钦点的县主,太子殿下赏赐的封号,咱们想要亲近亲近,说句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卓氏听了这话,面上几乎连苦笑都维持不住了,她忍不住抬眼去看远处的太子殿下。 旁人不知,她心里却是心知肚明的。 太子殿下为何现在还不走,多半就是为了那个小傻子。 真不知她哪来的福气,能得太子殿下这般宠爱,反而是她亲生的秋儿,容貌好,身量也窈窕,出身更是比她尊贵万分,今日本来是想让她到宫里多结交些青年才俊,可最后却被一个庶出的妹妹狠狠比下去了。 若是发生争执也罢,可偏偏姜毓宁那小庶女都不回头来看她们一眼,这样的羞辱,简直比当头痛骂她一顿更甚。 卓氏看着坐在最前头的姜毓宁,再看看坐在自己身后的姜毓秋。 分明都是姜家的女儿,却如隔着天堑一般。 围观之人还在喋喋不休,卓氏没有心情应付,只得一一敷衍过。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她回到家中,只觉得疲惫不堪,偏偏姜毓秋又嫉又气,在房中发疯。 满屋子瓷器噼里啪啦摔了个干净。 卓氏心疼得不得了,抱着她不住安慰,正在此时,卧房门被人狠狠推开,景安侯黑着脸走了进来。 姜毓秋顿时制住动作,景安侯看着满地狼藉,沉声道:“毓秋先出去。” 姜毓秋不敢不从,带着哭声应了,转身退下。 卓氏走上前给景安侯宽衣,然后就听他道:“明日,你带着秋儿去清河公主府一趟。” 卓氏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去清河公主府?” 景安侯蹙眉,“咱们家的姑娘封了县主,这时候不去亲近,还等什么?明日见了毓宁,你和秋儿诚心给她道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卓氏全然没料到景安侯的态度变化这么快,不可置信道:“道歉?侯爷,你让我给一个庶女道歉?我可是” “什么庶女,她如今已经是陛下亲封的宁安郡主了!”景安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若不是你当时一心算计着,想把她嫁回卓家,她还在家好好的呢!她到底姓姜!她是我的亲侄女,这样的好处,难道要白白拱手?” 卓氏未料景安侯回开口指责她,当时要把姜毓宁嫁回申国公府的事,分明也是和景安侯商量过的,他当时同意,如今倒是反悔了。 娘家一蹶不振之后,便和卓氏基本断了往来,卓氏几次回去都吃了个闭门羹,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她一门心思都为了姜家,最后倒是被倒打一耙,落了个埋怨。 她卓悦斓是申国公府的嫡女,嫁到他这区区侯府,本就是低嫁,委屈了这么多年也便罢了。到如今,还要让她去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赔礼认错? 这是什么道理?! 卓氏气得深吸一口气,柳眉倒竖,讽刺道:“侯爷只想着和四姑娘是伯侄,可当时将人家亲祖母害死的时候,也没见您顾念骨肉情深啊?” 啪—— 景安侯一巴掌狠狠掴在卓氏的脸上,一双圆眼几乎要从眼眶子里瞪出来,“贱人,你说什么?” 卓氏被打得往后踉跄几步,恨声道:“你别忘了,老太太的死,你也是帮凶!当年心狠手辣不顾情面,如今人家封了县主,又想去攀亲戚。我呸!” “攀亲戚也就算了,平日你闷头不语,这时候倒是想起我来了,想让我去下这个面子,你休想!” 说完,卓氏狠狠把他一推,拂袖而去。 只有景安侯一个人呆愣在卧房中,好半晌,才皱眉换来贴身小厮,“去,叫人去查查,当年四姑娘带出府的那个丫鬟,现在还活着没有?” - 冬至过去,眨眼就到了除夕。 姜毓宁封了县主,成了清河长公主的义女,今年的除夕宫宴,也有了她的一个位置。 除夕宴会和冬至不一样,除了皇亲国戚之外,朝中三品以上的所有官员,都可以携带家眷进宫赴宴,热闹更甚。 可是姜毓宁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而且,除夕宴会男女分席,姜毓宁在后宫的扶摇殿,沈让则在前头的临水殿。 两座宫殿相隔不算远,可是除夕烟花炸开的时候,他们却不在彼此身边。 身边再多的人,姜毓宁也觉得冷清。 好容易等宴会结束,姜毓宁婉拒了宣丛梦的邀请,回到了沈让为她准备的马车上,等着他回来。 为了保暖,马车里点着一个小碳炉取暖,姜毓宁裹着貂裘钻进马车,暖意扑面而来。 竹叶没跟着她上车,就等在马车外头,见姜毓宁时不时就撩开车帘往远处看,知道她是在等沈让,便劝道:“姑娘还是别掀帘子了,一会儿热气都要散光了。奴婢就在外面守着,若是殿下出来了,奴婢再叫您。” 姜毓宁畏寒,这会儿手指已经有些发凉,她没再坚持,点点头,说:“好。你也多抱几个暖炉,省得冻坏了。” “姑娘放心吧。” 于是,姜毓宁便缩回脑袋,没一会儿就抱着暖炉睡着了。 沈让一上马车,便看见小姑娘裹成毛茸茸一团,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说是等他,实际上早就睡熟了,连他上马车都没有半点察觉。 因为 姜毓宁如今是清河公主府的义女,所以对外都说是住在公主府,沈让为防人察觉,吩咐车夫先往公主府走了一圈。 姜毓宁是被一阵颠簸给震醒的,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沈让纠缠的下颌线,她正靠在沈让的怀里。 她还没有彻底醒过来,脑子里懵懵的,嘴里本能地开口唤人,“……哥哥?” 沈让单臂还着她,听到她出声,抬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刘海儿,轻声问:“醒了?” “嗯。”姜毓宁无意识地出声,像是某种小动物,在沈让的肩头撒娇似的蹭了蹭。 沈让的心都要被她蹭化了,搂着她在她额上亲了一口,然后伸手给她倒了杯水。 “喝口水。” 姜毓宁小口小口喝了半杯,这才稍稍清醒了些,她问:“我睡了多久?” 本以为也就是一刻钟,结果沈让捏捏她的鼻尖,很无奈地说:“半个多时辰了。” “怎么这么久?”姜毓宁一愣,然后想到方才那一段有些不平坦的路,奇怪地问,“我们不是回东宫吗?” 沈让摇摇头,“自然不是。” 姜毓宁问:“那我们去哪儿?” 她转头撩开厚厚的车帘,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借着月亮投下来的一抹光亮,勉强能看到远处树影重重,看上去不是街道小巷,更像是荒山野岭。 上京城内,怎么会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姜毓宁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问:“哥哥,我们出城了吗?” 沈让却没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姜毓宁简直要好奇死了,扑过去拉着沈让的胳膊使劲地晃,一路上好话说尽,可是沈让就是八风不动,半个字都不透露。 路上没有点灯,姜毓宁也看不清附近具体是什么样子,直到马车拐进一条熟悉的路,远远可见几个拴马桩。 姜毓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马车很快停下,樊肃外面请他们下车,沈让先下去,然后朝姜毓宁伸出手,“下来吧。” 姜毓宁拎着裙摆,一步步地走下马凳。不远处一座大门,十几个灯笼将门口照得分外亮堂,虽然从姜毓宁的方向,看不清上面的字。 可是姜毓宁却已经知道这是哪了。 ——常青园。 她住了十年的地方。 只看着那熟悉的大门,姜毓宁就莫名有些想哭。在扶摇殿参加宫宴时,被那么多人簇拥着的时候,姜毓宁还有些隐隐的失落。 可没想到宴会散去,沈让会把她带到这儿来,两个人最开始认识的地方,他们住了十年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的,家。 泪珠无知无觉地滚了下来,沈让注意到,飞快替她抹去。 “天气冷,别哭了。”沈让道,“走吧,先进去。” “嗯。” 沈让牵着她的手,走进常青园,别院偌大空旷,自从姜毓宁离开之后,这里便再无人居住,可是大半年过去,这里的一草一木好似都没有半点变化。 姜毓宁走进正门,穿过长廊,最后来到她从前所居的听风小筑。 因为天凉,池塘结了冰,锦鲤都被带到了东宫去养,秋千架包着厚厚的羊皮,在肃风中飘飘晃晃,好像等着谁去坐它。 熟悉感扑面而来。 宽阔的庭院里,也已经重新移植了适季的花木,腊梅、山茶、幽兰……即便无人欣赏,但每一种都开得十分绚烂。 不过,最惹眼的还是那一百棵四季海棠,冬日里也开得鲜亮娇嫩。 那是从前,沈让送给他的话。 姜毓宁不自觉地走上去,抬手在海棠花枝上轻轻拨弄了一下,枝叶簌簌,扫过她的脸侧。 她有些怕痒,偏开些头,右手被人拉住。 沈让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支海棠连枝镂空粉镯。 他执着姜毓宁的手,缓缓把镯子给她套了上去。 “哥哥……”姜毓宁没想到他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一时间竟有些讷讷。 然后,就被沈让牵着手腕,轻吻了一下。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白若梨花,漫天飞舞。 姜毓宁看着眼前的沈让,眼眶不自觉就红了,她踮起脚尖,在雪花簌簌中,主动亲了上去。 两人在飞雪中接吻,安静而又温柔,难得不带任何的情/.欲,只为了分享彼此,占有彼此。 半晌,两人分开,姜毓宁鼻尖都发红,她抬手接住落雪,坦诚道:“哥哥,方才在扶摇殿的宴会上,我一直在想你。” “想我什么?”沈让问。 姜毓宁并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和思念,直白道:“在想,若是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除夕是团圆的日子,可是我和哥哥相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起守过岁,这实在让人遗憾,我想和哥哥坐在一起,一起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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