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乌拉乌拉地开始欢呼, 许老官搞不懂,“怎么的, 疯了, 打不过还在那里高兴呢, 我看这些人脑子就坏了。” 扶桑竖着耳朵听,彼此都能看见的视线之内,以各自的战壕为界限,露头就打,随时开火,但是又不会轻而易举地开火。 宋旸谷擦枪,突然开口,“太平洋战争,日本打了。” 扶桑突然倒吸一口冷气,“跟谁?” “美国。” 她的心突然跳的很快,这意味着什么? 在太平洋,这个充斥各种殖民势力的复杂地形中,航运海运乃至制空权极其敏感的地方,由日本单方面发起战争,对美国进行偷袭,因为在近期的时间内,美国跟英国还有苏联同盟,对出口日本的货物进行了强大的限制。 日本贫乏的国内资源不足以支撑其旷日齿距的战争,依赖美国进口的石油棉花等物资,并且在航运的过程中,途径太平洋,美国人在太平洋放了自己的眼睛,密切关注远东情况,相当于掐住了日本的喉咙。 资源,永远是战争发起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此伸不直鬼不觉地,日本人偷袭。 并且成功偷袭。 这是他们的一种胜利,因此他们都在欢呼给了敌人重重一拳。 并且如此下去,摧毁太平洋的军事力量,把英国人跟法国人的殖民地权益瓦解,实现去全球统一的目标,非常地有利。 打都打了,不如打一场大的。 是的,日本人侵犯中国,我们已经觉得是天人说梦,狼子野心了,但是实际上,他的目标,放的更大,更远,全球战场上,到处都弥漫着日本人的身影。 南击太平洋,北进远东苏联。 北进的过程中,遭遇了苏联的沉重打击,驰名中外要了我们整个东北的关东军,被苏联吞了胳膊腿,一蹶不振,其陆军精锐大多死在了这次北进苏联的路上。 跟德国东西两路吞并苏联的梦想,也宣告破产,因此穷途末路,只好南下太平洋征战。 这个民族,确实是很能打,什么都敢想敢做。 第三十年冬,日本海军无线电静默,趁着大雾偷袭太平洋舰队,直击美国海军的心脏,也标志着日本军方势力,完全偏重东南亚和太平洋。 中国战场上的压力,大大舒缓。 这对日本人来讲,是一个短暂的胜利,不是愚蠢,是聪明。 可以让美国舰队重创,赢得了作战调整的时间,尽可能地吞噬殖民地资源。 扶桑跟宋旸谷靠在一起,休战的时候,他们撤退了,防线往后,尽量缩小,包围圈也越来越小。 扶桑很有心情,“我们会赢。” 不是这一次围剿,而是整个战争的胜利。 她能看见胜利的曙光,日本人在打消耗战,他们不太行了,大量的人在中国战场之外,他们很着急。 再一个,他惹了美国人,美国人很要面子,不会善罢甘休的,只怕太平洋的海水,美国人终归都会让日本吐出来的。 许老官不懂这个,他把炒米一把一把塞在嘴里,干的不行,没有水,水源离着很远,也没有下雨。 人一晚上不喝水就很难受了,更何况是打完仗之后呢,他越吃越干,干的人难受,浑身都干巴的一样。 两个路子,一个是突围,一个是投降。 第二个不如去死,因此还是突围。 突围出去,能活着的就看自己了,许老官下面的人很忠心,这个时候是能站出来护着他周围的。 还有一匹马,上去能跑,高参也可以在马上,还是那句话,打仗少有死参谋的。 只听说过死将军,没有死幕僚的。 哒哒哒上马,前后簇拥四个小组,二十余人,研究之后从南边的山突围,一个是因为山高路陡,便于隐蔽,一个是因为从南边翻出去之后,接近另一个驻军部队,可以求助,他求援的通讯兵,大概都被日本人阻击了。 可以有一丝活路。 宋旸谷跟扶桑的话,??x?他们没有动,跑不过人家的,许老官路过宋旸谷,含泪拍了怕他胳膊,给他一捆手榴弹。 他们突围之后,日本人会马上上来,这个炸药的话,是留给自己的,不要让自己成为俘虏,不要让这些伤号成为俘虏。 宋旸谷接过来,很多,扶桑拿了一半,靠着在自己腰上。 他们不走了,也不麻烦人家了,出去了也是累赘,许老官能走,他们是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打仗能力不行,也无人护卫的。 这里还有这样多的伤号,其实留在这里都是等死的,大家都很沉默,习惯这种沉默。 许老官的黑马冲出去,前后有人簇拥着,马上枪声一片混乱。 有人开口,“你们走吧,炸药给我。” 走了也许还能有一丝路对不对,比这个山洞要好很多。 扶桑摇摇头,累了,跟宋旸谷守着门口,两个人靠着在一起,很渴很渴。 他们希望日本人搜查不到这里,但是几乎不可能的。 她讲不出一句话来,宋旸谷也是,嗓子里面像是有沙子,直接在摩擦。 拉起来扶桑的手,有阳光,投射在门口,他拉着手在光下面,看着扶桑,什么也没说。 扶桑都懂。 都知道。 为什么要从汉中过,因为想南下入四川,当初许老官那边交给宋旸谷的那个任务,写满家书医嘱的本子,宋旸谷一直还带着,当初说好了,活着的人带出去,去老家慰问讲清楚,说都是打国战死的。 宋旸谷这个人认真,他是很有责任感的,他答应的,他就得去看看,不是单纯给许老官做就可以了,得做到位了是不是? 这种时候,脑子里面是空空的,一点也不害怕,能跟喜欢的人一起死,也很浪漫,虽然带着一点血色。 没有一点遗憾,扶桑觉得很值得。 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带着你一起发疯,他一直在折腾,折腾这个那个,像是没有一天的安稳日子,但是你就愿意跟着他,跟着他跑前跑后,跟着他疯狂。 宋旸谷这辈子,也未曾觉得遗憾,他做事情,学东西,总是酣畅淋漓,喜欢的人他追到了是不是? 日本人上来的很快,一会儿就叽哩哇啦地上来摸进来,伤病也不言失败的,一只手挂着□□还在打。 试探性地打,日本人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不敢冒进。 因此最擅长的,放火。 放烟雾弹毒气弹他们都觉得费劲,直接就是点火。 这样人要么憋死,要么就烧出来了。 守在洞口准备好闸刀就可以了,出来一个,我刀一个。 汽油就咕咚咕咚进来,宋旸谷就拿着土在上面盖住,这样压一压火。 但是没有用,他趁着刀汽油的功夫,把炸药扔出去,洞口那边的就比较倒霉,给炸了。 扶桑不能留着了,也扔出去了,洞口地动山摇的,塌了。 她就感觉脑袋嗡嗡的,人扑倒在地上,宋旸谷护着她。 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说是等死,但是最后一刻这样死还是不甘心的,总得干一把是不是? 哪怕许老官走了,这些伤病参将,这一个洞口也打的漂亮,无论结果。 等着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还是头晕,眼中脑震荡,宋旸谷也是。 两个人一起躺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大概是洞口坍塌的实在是眼中,日本人以为死光了,因此竟然走了。 加上援助打过来了,日本人着急撤退整合,因此没来得及挨个翻看补刀。 里面一共16个,活了4个。 援兵来的晚,但是救了许老官。 他的兵,又打没了,要回老家再去招兵去。 叹口气,“打山东的时候,打没了,我要五千兵,结果老家有万把人投靠我,打上海的时候,又打没了,我去演武堂里面,几期学生都伙着来当兵,都不大,毛娃娃们都是。” 这次再去招兵,只怕家乡无人了,再上就是童子军了。 人当初是他带出去的,结果带回去的有几个呢? 扶桑跟宋旸谷跟着许老官回了四川,一路上养兵,一路上看风景,扶桑经常想起来,想起来死去的人,各种各样的,在梦里。 有的要她烧香,有的要她烧纸,她笑着讲给宋旸谷,“你还记得那个男孩子吗?他讲爱吃大米,能吃一盆,他昨天晚上要我给他蒸米饭,非得蒸一大盆。” 说着说着就笑了,梦里都缠着你蒸米饭。 笑着笑着就哭了,做鬼了还惦记这一口吃的,他就没吃过晶莹剔透的大米,四川缺米。 她病了,宋旸谷知道,这种心里创伤,你梦见死去的人还跟活着一样,不停地出现在你梦里,然后突然就全没有了,接受不了。 她每天早上起来都讲做梦,他就一直在听,许老官都发现不对,“这个是打仗病,到底是个女人,心思细的很,其实习惯就好了。” 这个病怎么治,军队里面的话,就是多打几次就好了,打麻木了,再也不怕了,见到鬼都能唠嗑,才算是真正的兵油子呢。 宋旸谷不干,他觉得四川这边环境不好,要跳出来的,家家户户哭丧挂白布,许老官依旧活得挺坚强的,招兵买马,家乡人依旧给他灌酒,英雄回家,一个人也得端酒喝。 他牛皮吹得飞起,老跟宋旸谷讲以前出川的时候,“后援会给钱,给横幅,十米那么长,几个人横着拉,出川的气势大的很。” 你知道什么叫夹道相迎,夹道欢送吗? 就是这个气场很有面儿的,“脸上很有光的,我当初说,怎么带出去的,怎么带回来,出人头地。” 结果三年又三年,老家家家户户挂白布,只不过这次回来只有英雄酒,走的时候锣鼓声声,狮子闹腾。 扶桑安慰他说,“打仗嘛,没有人怪你。” 许老官点点头,他穷酸而撂倒。 没说的是,上面对这一次他打的很不满意,一场仗下来,打的人都没了,还不满意,许老官揣着那份文件,他无所谓,但是跟着他的人,连个英勇的名号,在死后连论功行赏的资格都没有。 宋旸谷回头的时候,眼睛就瞪大了,一个健步往后去拉,“别——” 还没出口,只一个气声。 “砰!” 就看见人蓦然倒下来,跪在家乡门口前面,像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只有石头跟骨架一样的。 轰然倒塌。 扶桑捂着嘴,眼泪水一样地下来。 不至于,不至于啊。 他在回川之前,据说去了一趟重庆。 想要抚恤金,要东西,再东山再起的。 走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的,回来跟宋旸谷一起回川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根据妞妞后来的描述,许老官去重庆方面,没有想象之中的犒劳,反而承受了汉中腰线失守的迁怒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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