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告急! 路上又有警察跑动,“市政府令——家里有骡子有马车的,征调劳工,征调劳工——” 大力掉头回家拉着他的黄包车就去了,“姥姥!狗娘养的日本人,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非得大过年的给人找不痛快,别说是用我这车了,就是要我去打仗也打得。” 他去拉沙包??x?儿去了,城门城垛子,外面宛平防线,远至丰台大营,家里有车的都拉着车去了,北平拉车的都有义气,又肯吃苦,一边扛着沙包一边说,“军爷,您几时用,我们就几时来,不用您多话儿,我们自己就来。” 打的是国战,不是内战。 跟之前来来回回地北平地界上放枪不一样,跟南边北边打起来也不一样,这一次,是国战。 大力连着几天没家里去,等家里来的时候已经初五了,荣师傅发丧。 扶桑带孝在门前迎客叩头,他去上香,哭一场,扶桑致谢再叩首。 干巴巴地,大力只能扯出来一句,“荣师傅啊,是个有福气的人,别难过了,他这是享福去了。” 他不知道能不能有寿终正寝的那么一天,世道也乱起来了,荣师傅死之前,阖家团圆,无痛无灾,想见的人都陪在身边,一点罪也没受,周边邻居们都说是有福之人呢。 道理扶桑也都知道,可是人一想起来一辈子都见不得了,便是刀割着一样的。 棺材荣师傅早就准备好了,他的衣服也是,小荣帮着换好的,现如今拜祭三天,就该出洞入福地去了。 大力索性在外面帮忙儿,有搭棚子的,不然天儿要冻死人,街坊邻居来的都不少,都搭把手,一场丧礼怎么也要几十口子力工,看扶桑这样子,是不打算从简的。 人来来往往,吊唁的人也多,大力看着一波一波人,问自家的,“哟,荣师傅可真有排面了,瞧瞧这一位,是真阔绰啊,他只鞠躬不叩首呢。” 大力家的切菜呢,这些都在旁边院子里,院子不够邻居家里拆借的,“你知道什么,昨儿一天,扶桑这孩子跑了一天一宿呢,她自己去报丧的,磕了一天的头,回来都晃荡呢,这该通知的都通知了,光是舒家那边儿,她家里人那边,就来了一长串儿的人呢,女的主事儿哭灵呢,男的都外头帮着做祭呢。” 这里面,没有扶然,他应召令去备战了。 荣师傅没有女儿,总不能灵前无人哭丧吧,姑奶奶便来了,她自己头上带着白布头披肩,腰缠着白绳子来的,在胡同口迎客。 照旧例,老规矩,儿子在灵棚前拜祭谢客迎客,儿媳妇要在百米开外迎女客哭丧入门,以示哀情,棺材前哭丧的应当是女儿,看着银魂灯不灭,烧纸磕头念经。 荣师傅也大概没想到会有女儿命,姑奶奶给她灵前引魂灯前添得香油。 扶桑跪在那里,是越想越伤心,孝子不能跪在垫子上,得在麻片上,硬邦邦地石头叫人膝盖疼,凉气一阵一阵的。 可是她就是许多伤心,她好多话没讲,她觉得愧疚,愧疚自己瞒着荣师傅一辈子,可是心里又发狠,在灵前许愿,“师傅,我就是个女的,我也能跟男孩一样,人家逢年过节入祖坟烧纸烧香,我一样能去,我还得给你烧的比别人都多,比人家男孩都做的好,您就在那边等着吧。” 宋旸谷跟宋映谷同来,进门就看扶桑在那里哭抽抽的那个熊样儿,他上香祭奠,主事儿高唱,“前主家宋府二公子、三公子拜——一拜——” 扶桑一拜叩首,二拜叩首,三拜叩首,都看不清人,只管着跟个点头虫一样想自己伤心事儿。 宋映谷把带来的一卷烧纸放在方盘里面,来拜祭的都要带烧纸,是要压在棺材上面的,等下葬了这些一部分压在坟头上,其余的都收起来,分三年烧完。 宋映谷意思意思站在那里,他心情也不是很好,他在东北有生意,现在东北打起来了,几乎全部瘫痪了,做生意的赚不到钱就影响心情。 结果就看见宋旸谷大庭广众之下,不知道从哪里拽了一个垫子来,扔扶桑跟前去了,扶桑都愣了。 “你傻不傻,你膝盖不要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还一个劲的扒拉那垫子,给她往膝盖下面踢。 人家外人看见了都当没看见,孝子嘛,自古以来就是披麻戴孝,坟前结庐三年,吃糠咽菜的也有。 有的人家心疼孩子,就不舍得用麻片,用垫子垫着叩首。 可是这家里不是没有别人了,总不能外人去说这个话,宋旸谷倒是干了,外面有人议论,“哪个?” “不知道,刚才主事儿怎么报的?” “说是前府里宋家的公子。” “嗷嗷,瞧那一身气派,看人还拿垫子呢,真教人亲近。” 扶桑闷着头,愣是给他踢膝盖下面去了,瞬间就软了很多,她得起来送客,叩首送人上马车,宋旸谷急赤白脸骂她,“荣师傅这样的年纪,是享福去了,你看看你那个样儿,你膝盖烂了以后怎么办?雪地里就这样跪着不要命了?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才是,不然你要不一起下去?” 一起下去? 宋映谷使劲扒拉他,扶桑才反应过来,气笑了,她还能陪葬?这人真是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来,“您走好!” 宋旸谷还伸着脑袋在外面说呢,他拽开宋映谷的手,自己跟个长颈鹿一样的,“好好儿的办完丧礼就好了,别老想着这事儿,也别笑,你看你刚才笑了,给人看见了不好。” 你走,你快走,扶桑看着他,牙都觉得痒痒,她想起来了,“那年您罚我,好像就是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宋旸谷一愣,顺着宋映谷扒拉他的劲儿回车里坐直,自己摇着车窗,‘“你看,又记错了不是,又脑子糊涂了不是。” 关上车窗人就走了。 扶桑真的喉咙里面都觉得痒痒,她那是笑吗? 她刚才是气笑的,进去之后还问小荣,“你还记得那一年不?我给三爷罚跪,还生了一场大病,那年的雪我记得比现在这块地冷多了。” 她记得斩钉截铁。 小荣也记得真真儿的,他哭的泪眼丝丝的,“可不是,这事儿真真的,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可别冻坏膝盖了,我该早点找个垫子的,师傅就是在,也不舍得教我们跪雪地里。” 他摸了摸扶桑的垫子,挺厚实的,也不是家里的,不知道三爷从哪里摸来的。 有时候葬礼办的盛大,不仅仅是好面子,是一种感情的宣泄,送别一个人的仪式感,一点点割舍,让你在忙碌中没有时间悲伤,让你在繁杂的葬礼中,在人际交往中听许多安慰跟宽慰,把你一点点拉出来。 像是扶桑跟小荣这样的,夜里守灵都能睡着,太累了,一天的时间就能把你所有心神耗尽,夜里没有时间悲伤。 ---- 宋旸谷:我一点不记得小荣:有这事儿,我记得真真的
第44章 分家 荣师傅风光大葬, 纸扎活儿请师傅做的精细,那高头大马上面的鬃毛根根可见,足有一人高。 扶桑对着西南孝子摔盆, 后面哭声一片, 牛马付之一炬, 马是驮着人的,牛是驮着行礼的, 另有童子童女家具摆件要等三日之后烧过去。 这一场人往西方极乐的旅程,人们的定义大概是三天,因此三日上坟就当给已经在黄泉安顿好的人暖屋, 五日坟的时候,烧去他的衣服还有金银财宝, 嘱咐他一个人在那边好好生活,收拢好自己的家产安心生活了,自此阴阳两隔。 扶桑把家里门神财神全都摘下来, 小荣看见了,“都收起来吧, 这老话儿说了, 人死三年内,也是常回家看看的,牵挂着放不下, 众神不拦。” 俩人在收拾荣师傅的屋子,现如今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他的衣服被褥都烧走了,家具床柜按照规矩都劈柴扔了, 家里一切的东西都没有了。 只有之前去天津的时候, 扶桑拉着小荣还有荣师傅, 赶时髦去照相馆拍的照片,三个人合影一张,一人又单独一张,如今倒成了唯一的念想了。 小荣一辈子靠着荣师傅生活,荣师傅走了,他没个主心骨儿,以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才好,自从荣师傅走这些天,他一点欢意都没有。 扶桑摸着那口大箱子,这里面是小荣那一份儿,旁边那个箱子她打开,珠光闪闪地,里面一些古董字画儿,都是荣师傅这些年攒下来的家底儿,还有个小盒子,打开里面珠光宝气,她看有块儿玉观音,挂在小荣脖子上,“这个给你——” “这些呢,咱俩分,你要喜欢就都给你。” 小荣擦擦眼泪,“师傅先前都分好了,这些古董都留给你的,我不要,我什么也不缺。” 他是谨遵荣师傅遗言的人。 扶桑也盖起来,“那你都收着,我东跑西走的,也没个地儿,我的家底儿你都给我攒着吧,以后你当我的内账房。” 小荣心里一动,起身试探问她,“你的意思是——” 扶桑一把捶过去,“看你那德行,你放心好了,师傅在的时候咱们三人过,师傅不在了,咱俩过??x?,我早前说给你养老的呢,又不是玩笑,你看看你这衰样儿。” 小荣精神一振,“你不回倒簸萁胡同住?” 扶桑上锁,“回什么啊,都多少年没回去一样的,家里可真热闹,明儿扶然娶媳妇,咱们带孝不能去,等着后天我带你家里去吃席去,我是正儿八经的小叔子,总要见嫂嫂的呢。” 要说亲近,跟哪边亲? 她跟小荣一起长大,俩人多苦多累跟着荣师傅在账房里面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精神上还是向着荣师傅向着小荣的,家里也好,也亲近,可是不是这样的亲近。 小荣就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吃了定心丸儿,推着自己那箱子,“你看,我也用不上,你会打点,都给你了吧,我这样的人也不能娶妻生子,你以后大婚了,不撵着我走就行,你以前说的我不当真,如今我可记着在心里了,你得给我养老送终。” “德行,你看看你小心眼,我扶桑为人你信不过?我什么时候不担当了,这肩膀头可靠着呢,我别说是活着了,咱们一个饭碗里面扒饭,我就是死了,我的儿孙也不敢不养你,话我就放这儿了。” 又看小荣那一份儿,“如今国内动荡,这些放家里也不保险,外面的那些梁上君子们有信儿准来,想着师傅走了咱们得分家产呢,所以我想着啊,下午咱们存银行里面去,存在国外银行里面去,就存金子,分几个银行户头。” 小荣这人呢,全听别人的,他单纯,扶桑说什么就是什么,看看时间才觉得晌午了,“我去厨房看看去,赶紧吃了饭去,别耽误你的事儿。” 老马跟着去厨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问,“小荣,你看我——” 我怎么办?荣师傅走了,就这么俩徒弟,这家里以后还用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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