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宋旸谷不动,她提着茶壶,低眉顺眼地倒水,一点不觉得难为情,“凉了,给您换杯热的吧。” 大概是没戏了,她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人性子别扭了,倒也平常心,瞧瞧,毕竟这么晚她还有好朋友能约着一起来吃饭,有的人半夜想约朋友吃宵夜都约不到了。 她心里乐呵地,吃完送着宋旸谷叫车回去,宋旸谷拍拍身边位置,看她傻子一样在下面站着,“你走过去?” 扶桑大喜,“唉——这就上去,我当您家里去呢。” 吃饱了不想走,宋旸谷愿意坐着车子回所里。 扶桑一路上说好话儿,她这会儿嘴比月亮还甜,脑子比太阳转的还要快,“我就关注一下,也没别的事儿,这眼看着打仗的话,跟您讲心里话,金属矿产是波动最大的,日本国土面积小,什么出产都少,铁矿铝矿更少,他既然早有盘算,这样的野心也不是今年年三十才有的,必定储备多年。” “咱们顺着头绪找找出来,指不定——” 她没说完,就听宋旸谷清冷开口,他把车棚拉开一点缝隙,光阴明灭,“从光宁十八年起,光宁十八年,日本首相为黑田,他将甲午赔款用于国内变法革新,大力扶持国内产业,重工金属产业就此发展起来,侵略态度略温和。” 就是说野心没那么大,对他的邻居们,吃相不是那么难看。 “松方首相,是财税专家,殖产兴业改革税制,日本现代经济接轨国际有他的功劳在,产业急剧扩张,并且在他在任期间,日商随着日军驻扎进入中国时常,开始大肆资源攫取跟倒卖。” “后面历任首相很多兼任财务大臣,寺内首相是其中佼佼者,他最擅长软刀子杀人,不喊打喊杀,却想着毁坏我们的财政中枢,意图扩大在华事权,你说的湖北在汉的钢铁冶炼厂,就是在他的势力庇护下发展起来的。” 他的语调比雪清冷三分,比水中月色更惨淡。 如数家珍,他都记得,在扶桑想到之前,他就已经在浩瀚如海的资料档案库房里面,枯坐查阅,所以他穿衣服越来越旧,因为也会过日子了,天天就得换洗。 新衣服洗三四水还可以,七八水就开始显得旧了,他天天在档案室里面吃土,承恩就给他逮着那两身来回换洗,省的糟践了好衣服。 扶桑今儿看他还算好的,今儿穿着的是过年的衣服呢。 他撑着缝隙里面的一点光,扶桑从黑暗里面瞧见,手指如玉。 她有些话未曾讲出口,她以为他回来,是重新拾起来旧日的门楣,撑起来昔日宋家的繁华,毕竟当年狼狈逃窜,未曾没有重振宋氏长房的意思在,人脉故人都在,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想的太浅了,她看低了宋旸谷整个人,他的一些话,一些想法,从来不曾在人前显示出来一丝一毫,但是他做的事儿,他心里面思虑??x?的东西,千山万水,自有丘壑。 谁能想到一个财局的职员,北平市政官员千千万,一个平平无奇的宋旸谷,能脱口而出日本明治以来对华贸易情况,现今在华资产情况呢。 举国上下,没有人做过这样的统计,甚至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扶桑要用到,才想起来找这些资讯,宋旸谷呢? 他为什么要知道的这么详细呢? 扶桑看他自己整理的资料,很多估计连档案室都没有,但是已经有清晰脉络,见筋见骨。 扶桑看到后半夜,宋旸谷不管她看到什么时候,只沉默地整理档案,把旧的档案重新装订,把大小不一的纸张重新张贴,然后打孔,放在档案盒子里面去,写好目录标签页码,备注好省份年份。 “为什么这么细致?” “因为后面的人好看。” 像是你这样的,半夜都要来翻看资料的人,能从标签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把一个国家的经济脉络梳理好,可能普惠到的是扶桑这一代人,后面的两代人,甚至是三代人。 档案资料这种东西的重大意义,从来不是当局就能发现的,也许要上百年,也许要跨时代。 扶桑低着头笑了笑,真的,她现在觉得他像是个学者。 一个严谨的教条的学者,有条不紊地在做给你全世界无关的事情。 有些不一样,有些吸引人。 跟今晚的雪一样,路过的时候,感觉跟昨日的不同。 出门的时候凌晨四点,扶桑把资料还给他,“你不问我到底做什么?” “赚钱。”宋旸谷头也不抬地关灯,走廊里面刹那阴暗,只有窗外的雪色映在圆形花纹地板上,圈圈层层。 扶桑抿着唇,在前面走没有回头。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了解自己,是的,简单概括,就是赚钱。 她从小就是专这样,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赚钱,她在门口等他,并肩时问他,“你觉得这样很俗吗?” 赚钱是一件大家认为很俗气的事情。 宋旸谷诧异,把眼睛摘下来放在口袋里,有些累,“你在讽刺我吗?” 他是商人之子,“钱不应该是个坏东西吧,也不应该很俗吧,不然新世界的浪漫为什么要比北平别的地方要多很多呢?” 因为新世界有钱人去的多,挥金如土的地方,歌厅舞厅西西图澜娅餐厅,娱乐场电影所,没有人觉得新世界俗,那钱为什么会俗呢? 扶桑赞赏地看他一眼,她画饼,“如果我赚钱了,我请你去吃四川人开的那家火锅。” 宋旸谷觉得她小气,“不如直接给我钱,我这在国外的话,叫咨询信息导师,你要给我咨询费用的。” 要钱谁知道要多少,扶桑脑子有点清醒,“好说好说,再说,再说哈!” ----
第47章 我宁愿死在富士山下 俩人谁也没有想到, 这竟然是最后一次碰面。 扶桑对股票研究的很深,她有一些想法要去实现一下,翌日她带小荣回倒簸萁胡同儿, 扶然应召已经归军去了, 临出嫁的时候查太太拉着姑娘不给上轿子, “姑爷昨儿就走了,他这一去, 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要好好儿的想清楚啊,姑娘, 你听妈一句劝,咱们缓缓, 别拿着自己一辈子的事儿去赌。” “我跟你爸爸就是拉下来这张老脸,给舒家磕头认错儿,也不能教你一进门就守寡啊, 咱们做的不地道,有我跟你爸爸还呢。” 扶然是要去打仗的, 他是操练的第一批新式陆军, 也是第一批武装起来的德械师,毕业就是军官,可是这不是太平岁月, 弄不好就去填东北军区的坑去了。 “东北那块儿,也是我们的龙兴之地, 蒙东四旗都在那边,闺女, 你好好想想, 现在要是反悔了, 我去拦着轿子去,就在外面停下来让他们家里去吧。”查爷也不敢作闺女一辈子的主啊。 只有查家大姑娘跟没听见一样的,把两个耳环戴上,又给手上套上一个钻石戒指,这是扶然买的,她对着镜子簪花儿,到上轿前都没回过头。 她自己个拜堂成亲的,权当扶然在的样子。 扶桑也觉得对不住人家,跟小荣说了,“家里人多也热闹,也娶了嫂嫂,就是不凑巧我大哥不在家,他是个军人,时常有军令在身,军令如山。” 小荣备着礼物呢,他在跟荣师傅在是一样的标准,来要买四色礼。 查家大姑娘抿着唇笑了笑,见人来了,放下手里的盆,把袖子放下来,“叔叔回来了,屋里坐,这是您师兄吧,饭一会儿就好。” 手上的戒指,扶桑看见了,钻石的,这是时兴的玩意儿,进屋子姑奶奶跟太太就笑吟吟地,看着窗外的新媳妇都满意,“好样儿的,昨儿你大哥不在,你嫂子一个人没跌份儿,愣是给场面撑起来了,敬酒拜堂一样不落的,你大哥愣头青,这回儿倒是干了一份懂情趣的事儿,给人买了个戒指,临走前给人送过去了。” 太太也笑,老惦记着人一个人在厨房里面忙,过意不去,“我看看去。” 姑奶奶一把拉住,“新媳妇进门,要下马威的,你这去了算是什么规矩,这第二天都是新媳妇张罗饭菜,更何况扶桑这当叔叔的还在呢。” “你就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里就是了,咱们祁人的规矩啊,老大家的比咱们都要懂呢,您看这活计做的多好啊。” 扶桑看一眼,只能看到厨房里面的影子,不慌不忙地干着,她这人坐不住,“我看看去吧。” 她不能自己去,她得带着扶美去,俩人站在厨房门口儿,会儿就递出来一碟子糖饼儿,鸡蛋和面,里面加了糖,切成长条儿的或者三角儿的,跟排叉差不多,香的很。 “你们屋里去,没多少活儿,我一个人能里理清楚了,”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会儿一张明媚的脸从帘子里面出来,“再说了,叔叔是干大事儿的人,这灶台里的事情啊,您不如我门清呢。” 扶桑笑了笑,“是这个理儿,那中午就尝尝您的手艺了,您要是有功夫多做点儿,下午我从您家那边路过,给查太太也带点儿尝尝,有什么要带去的,我一并带去,明儿回门,我大哥不在,按理我去的,只是我明儿也不得空,索性下午一并去了,您觉得怎么样。” 查大姑娘觉得好,心想这小叔子,是真的和气又斯文,待人接物没的说,样样都周全,她不是挑理的人,“行,下午只是您看看能不能坐的下,我跟您一起回去一趟儿,家里爹妈也安心。” 扶桑笑的眼睛浅浅的,小荣在屋子里吃零嘴儿呢,他有走亲戚的样儿,跟姑奶奶陪着说话儿呢,姑奶奶关心柳先生多,“听说先前排戏去了,为了贺新年拍的新八大拿呢,在新世界那边搭了台子,连唱十五天呢,报纸上都登了。” 小荣也好久不见柳先生了,“他又去上海巡演去了,如今他的戏是程派老练,柳先生也是戏痴,没事儿的时候都琢磨着戏腔走步呢,我看见好几回,他叫跑旱船的艺人进屋子里表演,说是学习观摩呢。” 姑奶奶后知后觉,“啊,去上海了?几时回?” “那可说不准,他们梨园行当的最将就传承关系,那边儿的老朋友邀请,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您找他有事儿?” 扶桑进门听见,没忍住笑,姑奶奶买的洋装还没舍得穿呢,这等着再回来,就穿不上了,天儿就暖和了,“姑奶奶,您瞧瞧,下午几时有空儿,咱们吃了饭,我跟嫂子约好了,先去娘家送她回门去,把礼备好送去了,略坐一坐,咱们不如邀请亲家一起逛逛去,今儿天也暖和,您穿您的洋装行吗?” 行,当然行,这家里,也就是扶桑带着到处走走,不然她们这些老的少的,顶多出个胡同口儿。 只是出门开销大,“你有钱?” 扶桑心里有事儿呢,她愿意花钱,“我几时没钱了,今儿说好了,要买衣裳买头花儿的,看电影吃锅子的,都路上想好了,都是我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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