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浇花儿,便换了一身衣裳,跟老马商量了一下,老马去街上买了六色礼物家里来,又跟小荣嘱咐一下,俩人狗头军师一样地,也能比得上半个诸葛亮了,“您只管去,柳先生这人高傲了些,但是是个热心肠,有什么事儿街坊邻居他都帮,再说了,这是个好事儿,跟婚姻有关的,现在政府都提倡自由恋爱呢,说是这样也是救国!” 以婚治国这事儿到底怎么说,婚姻跟国家到底几分钱的关系,小荣不懂,但是刘先生属实是个好路子,相亲看的就是人脉,小荣便提着礼物跟老马去找柳先生去了。 柳先生自从日本人进城,便不登台了,对外都说是嗓子坏了,只是不想去给日本人庆功,日本人时不时喜欢搞庆功会,他们这样的手艺人去了都觉得晦气,有辱祖宗。 日本人便威逼利诱,样样都上,去了的,也是羞得见不得人,苟且偷生罢了。 因此他闭门不出,在家里的日子比先前多了,有时候偶尔出门见见朋友,或者朋友家里来,清净过日子。 ----
第53章 媒人 八月节刚过不久, 日前的亲戚朋友都走遍了,柳先生便清闲下来了,只在家里带徒弟呢, 如今得他眼前的, 大小俩柳,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平日里跟着柳先生跟包儿走场子,小荣进去的时候, 柳现在在教着小柳画脸呢,油彩在脸色均匀地抹着,小柳从镜子里看小荣, 面容姣好似牡丹,她已经跟着柳先生台下跑了十二年了。 人说戏腔, 总要有十年水磨地功夫,小柳虽然是个女娃,但是跟着她师兄一起练功, 一点不必大柳的身段儿差,又有柳先生严师出高徒, 现如今要别的场子里面, 有时候一两个人手不凑,也会喊着这两个徒弟去,算是崭露头角了。 柳先生还是温润君子地笑模样, 看小荣便知道他是有事儿的,便撂下来手里的水彩, “你先勾着,眼彩要弄, 头发丝儿一丝都不能乱, 一点不能出来的, 得牢靠一点,今儿下午,是武戏。” 小柳学的是武戏,这样她才能混出名堂来,早前的时候,戏台子上面的,不要女的上,无论是什么角儿,能要男的不要女的,梨园最重规矩。 可是梨园也最开明,都是靠着本事吃饭的是,谁有本事就服气谁,后面百花竞秀,不论出身男女,只靠技艺。 因此柳先生听着了这么一茬儿,也不觉得诧异,反而劝小荣,“早前我收徒弟的时候,人人都不要个女徒弟,虽说男孩子十来岁的时候嗓子变腔倒仓,但是大家伙儿都愿意要男孩儿,为着能吃苦能摔打,心性也稳当。” “咱们干这一行儿的,台上光鲜亮丽,跟电影明星一样儿的,跟达官贵人交往多,心性儿不稳的,也怕坏了名头规矩,不能静心下来学艺。” 小荣这个都知道,梨园的角儿,跟以前的盐商一样儿的,个个都是有身家的,不说吃穿用度讲究,就是别的有些癖好,也是挥金如土,不吝啬金钱的。 女孩儿吧,大家都觉得没有男孩儿抗事儿,柳先生算是开明的了,“可是我觉得还是看人的,人跟人啊,这性儿不一样,如今都是男女平等,募兵里面还有专门的女兵呢,男儿身生成我这样文弱的,还不如乡下的庄户妇女来的顶事儿呢。” “所以,扶桑的事儿,且包办在我身上,就是不知道,想物色什么样儿的呢?都说是门当户对,可是您家里,扶桑这样的好姑娘,可真是没得挑剔的,能干又能赚钱,学问也好。” 小荣听着他说,这真的跟买菜一样儿的,扶桑好,那就得挑个好的,“那做买卖的不要!” 做买卖的,分两种,大买卖的人家跟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不搭噶,总得门当户对才好。做小买卖的呢,怕是钱少了,到时候多算计。 柳先生点头说是,“我也觉得做买卖的不好,依着我看,不如找个有学问的,懂道理儿的,家里呢,跟咱们般配的,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小富即安。” 小荣听得心花怒放,他就是奔着这样的找的,补充说明,“是了,柳先生,您不是外人,我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扶桑是个好女孩儿,要说这人全天下的男孩儿可着出色的找,她也配得上,就是给我们这些人拖累的。” 他这样的人算一个,该说不说,倒簸萁的那一家子,也算是吧。 不能说拖累,只能说孩子太优秀了,但是家庭情况跟不上她,现如今几个男的不看家世的。 扶桑的意思呢,就是差不多就行,她不挑着人家男孩儿家里,只看男孩儿行不行。 这多务实,嫁人又不是她一个人过日子,她家里这些人,也得过好日子才行,不能扔开了。 柳先生最会体察人意,“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怎么能说拖累呢,您的意思我都懂,我也认识几个人,依着我看啊,往那些机关里面找找就很好,他们都是有学识的人,在北平也都是住家户,家里怎么也有一两所小房儿的,人丁俱全,您看怎么样?” 这话说小荣痒处去了,他跟三伏天喝了汽水一样儿的,“那感情好,这事儿我给您透底儿,人才要好,家世呢,我们不挑,我呢,也还有一点积蓄,扶桑要结婚,愿意住在这边儿,我就把主屋收拾出来,我去东厢房住去。或者买个小院子,她要住也好,租出去也好,都凭着他们自己商量,人家要有的嫁妆,咱们都备着,不比人家差一点儿呢。” 柳先生知道他有钱,荣师傅早前,怕是留了不少东西,“您擎好儿吧。” 等着人走了,小柳出来,顶着个大花脸,“您不爱麻烦,怎么张罗这事儿,还做媒了呢。”??x? 柳先生先看她的妆容,又一点点修正,“荣师傅在的时候,对着咱们也不差,俩孩子过日子不容易,不说是街坊邻居的,就是凭着扶桑那个孩子,我也愿意给她跑腿儿,给她找个好人家。” 乱世的日子,谁说的准呢,有点喜事儿也好,让人觉得这日子不那么黑。 外面巡警拿着棍儿,挨家挨户地敲门,人也不是个坏人,大头皮鞋边上绷开一点儿,“日本人非得要,说是从北边下来的火车不够,还要建铁路呢,要一家出一户壮丁,要么就拿钱赎买,权当人去了。” 往里面再看,问小荣,“这位是——” 小荣是不惹事儿的性格,掏钱算了,“这是我妹妹,你来的时候她去上海了,才回家里来的,进来喝杯茶吧。” 田巡长不进去,把自己大帽子拿下来扇风,“还有的收呢,你说这杀千刀的日本人,真不是玩意儿,建那么多铁路干什么,自打他们进城来,东北的火车一天不知道跑多少趟儿的。” 小荣不懂这些,压低了声音,都不敢大声说话,刚要叹气,就看大力从胡同拐角拉车到跟前,擦擦头上的汗,“姥姥,这群小娘养的杂种,就是贼,这是偷咱们的东西呢,东北那片儿的人都瞧见了,大米、白面、豆油,就连酸菜都有呢。” 他掰着手指头数,“还有煤炭,老子前些日子倒霉,在街上跑车给这些杂种抓了去卸煤,溜溜地干了一火车呢,说后面还有,真当自己家的东西呢,这不都是东北弟兄们的,这群贼!” 恨得牙痒痒,“给他们修铁路干什么?再打到南边去,再吸着咱们北方的血,去打南方的兄弟姐妹们,姥姥,八辈子不给他干。” 说完车一扔开,也赚不到什么钱,“我如今,一上午都没等到活儿,街上人都避讳这些人呢,耀武扬威的,日本人当自己家一样在街上欺男霸女的,如今谁还敢出门去?” “我就是跑断腿了,也赚不到一块钱,反正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我再去给他当壮丁,我就是孙子。” 小荣劝他,“何苦招惹他们呢,他们都是不讲理的人,前儿说是有人在街上穿皮鞋,给日本兵看见了,愣是给抢走了去,还说咱们不配穿皮鞋呢,给人打了一顿。” 又对着田巡长感慨,“您说,这像话吗?” 这叫什么事儿! 田巡长就是办差的,日本人进城,靠着是东北四省的供养,如今要南下打仗,跟过境的蝗虫一样,走哪儿要到哪儿,如今又剥削北平市民,“我说大力,你也甭为难我了,你也知道我就是混饭吃的,要不是为着一口干粮,谁愿意干这样的事儿,早就该死了去了。” “这事儿,您不做,还得别人来做,田巡长你好歹是知根知底的人,要是那些坏心眼儿的,给街坊邻居们都闹的过不下去日子,逼死了也不少。” 大力不出钱,终归是出人去了,他也不能往枪口上去撞,日本人顶顶狡诈阴险的,他们自己人当监工,一个不好鞭子就下来了。 扶桑没出来,她乍然当个女的,还得慢慢来,省的大家大惊小怪的,日子长了,街坊邻居私底下知道了,也不至于面儿上教人觉得尴尬了,所以她近来就是窝着。 她不出去,小荣自打发老马去倒簸萁胡同里去,“把人接了来,就说是吃顿团圆饭。” 老马套着马车去了,街上果真人少,为着日本人越来越猖狂,街上看谁不顺眼,直接就开打,敢怒不敢言。 一开始刚进城的时候,还不曾这样嚣张的,真会装。 日本人很愿意给别人洗脑,洗成它的踏脚石,只是手段不大好,嘴脸吃相都难看,没装下去,不出三个月,就摊牌不装了,什么冠冕堂皇的面子里子,都烧成富士山的火山灰,顺着洋流飘走了。 老马这样年纪大的,看着都觉得心酸,不如跟他们开干,远远地看着前面围着一群人,他不凑热闹,从后面绕着过去的,打听一句,“哪里这么多日本人来的,里面哭什么?” 他也跟小荣一样,不懂时政。 听到的人回头,老马才看见他双眼通红,“老袁大人给日本人害死了!” 老马吓了一跳,才看清这是老袁的府门,不敢多问,看着日本人从里面出来,白大褂上面都是血,自己低着头快走了。 他也许久不上街上去了,急匆匆到倒簸萁胡同,才知道家里没人,只姑奶奶跟扶美俩人在家里,“他们啊,到乡下住去了,扶然媳妇娘家有个亲戚,恰好在京郊一片儿,便到那边去了。” 扶然命不好,这几个月姑奶奶眼睛都哭瞎了,听说扶桑回来了,眼泪就下来了,有了主心骨了,“快,这就走,不用收拾什么的。” 牵着扶美就上车,见扶桑她才说,“你大哥——” 命苦啊! “早前北平守卫战的时候,你大哥好容易捡回来一条命,你爸爸跟查家大姑娘,从死人堆里,夜里扒拉出来的,没敢回家里,直接躲到京郊去了,现如今更不敢回来了。” “他丢了半条命,几次感染了撑不过去,肉都烂了骨头岔子都发黑,你爸爸不敢进城,就往周边四处打听大夫,现如今还在养着呢,不知道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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