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如何,样样妥帖罢了。 二太太一早上听了,也满意的很,“我正好累的很,在家里歇息几天,亲戚们也都想着来说话儿,原先我也不想马上走的,只怕耽误他局里的事情,如今正好,要我说啊,工作再要紧,也不如家里事情重要,工资反正又不会多。” 扶桑手里有钱,她自然大方,“母亲只管请亲戚们来,我在饭店里面订好盒子菜,府里只管去领就行了,都是些本地菜,母亲怕是好久没吃了,不愿意去饭店,就叫人到家里来吃。” 就是二老爷听了,也觉得满意的很,听着她交代仔细,也不由得多说一句,“替我跟你家里人问好,给我们这么一个好女儿当儿媳。因为事物繁忙实在走不开,上海那边工厂有工人被机器伤了,我得去处理一下。” 扶桑心满意足,旁边大嫂坐在一起,看她这样就觉得累,出去隔间烧茶的时候,就问扶桑,虎姑娘就有些直接,“你累的很,我总觉得你累的很,心里面装着的事情,太多了。” 院子里有小亲戚踢毽子,四四方方的皮儿里面裹着沉甸甸的小麦子,扶桑一下就想到了什么,自己觉得有些好笑,“大嫂,我觉得我自己就是那一包麦子。” 她其实很多年没见过金黄的麦田了,以前她隐约记得家里有地,是的,她家里有几百亩的地,麦田连成片儿的,五六月麦子黄的时候,“我就是小麦,一根杆子上面,沉甸甸的垂着脑袋,大家看着都说累弯了腰。” 但是小麦自己呢? 没讲过自己累吧。 也没觉得自己累过。 她高兴,因为她努力成长了有成果。 种田的也高兴,因为付出了有收获。 她没觉得自己累,这些东西,就成为一种本分一种本能,一种生存的方式,思考的模式了。 她嫁人了,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里面,这样复杂的兄弟关系,那她就本能的去做最合适的事情。 虎姑娘是跟大爷一类人,活得太洒脱了,虎姑娘头回来家里,大概也闷得慌,“孩子睡了,也没有人跟我说话,等你闲了,我找你说话儿去吧,眺谷还在祠堂跪着,未免有些太严厉了。” “怪我,是我看火车坏了,又许久不回家了,便劝他不如先去看我爸爸去,结果又耽误了一点时间,不然的话,能赶上的。” 扶桑不知道有这茬儿,她这人戒备心重的很,见人两三面,你是听不到她掏心窝子话儿的,她就是憋死也不说什么,只给虎姑娘换手炉,“刚烧好的碳,再换一炉吧,核桃碳兴许没有这种大木炭好呢。” “你们南边做什么啊?” “我们啊,早些年做事情很多,到处跑的,如今安稳下来了,做政治工作,就像是教书的。”她怕扶桑听不懂,也怕扶桑不喜欢自己,又夸扶桑,“听他们说你会做账,厉害的很呢,以前在交易所做事,我们在汉口的时候,那边的交易所里的人,几时都是络绎不绝的,钱进钱出的金库。” 扶桑想着大爷以前做的事儿,她大概也了解一点儿,南边的政治要开明许多,文人学者这两年都压到那边去了,各种政论报刊发展的欣欣向荣。 她问很多报刊印刷馆的事情,虎姑娘知道的都说,“我们去长沙的时候,那边有天津搬迁过去的大学,早年听眺谷说是大伯有出力的呢,南边的教授经常发不出工资来,所以就经常去外面做兼职,好养家糊口。” 现如今全社会,金钱跟社会地位极大的不匹配,不如后世匹配,比如说一个人虽然没钱,但是他社会地位很高,这样的人很多很多。 大家社会舆论会非常公正公平,不是金钱能衡量出来的。 报刊上面一篇好的社论,消息的流通是极其迅速的,能让全社会讨论阅读,能开全社会民智。 扶桑脑子里面想什么? 她想入这一行当做投资,但是呢,不认识呢。 因此也只是想想。 她就是在北平,因为没有正儿八经上过学,因此也没有什么同学朋友老师,只有师傅跟东家,身边的学徒伙计们。 你看,有时候出身就很决定人脉圈。 她之前赚那么多,多亏了伍德,但是伍德出国进修去了,他很久不在国内了。 晚上的时候,就跟宋旸谷讲这个事情,“不知道查二爷行不行,他做事情虽然跟常人不同,但是想法是极其好的。” 宋旸谷不懂这些,“可以先考察一下,再稍微试试水,南边的社论那么多,我们北边的越来越少了。” 都是沦陷区,沦陷的还挺深,一般的社论也进不来,也不太了解北边的情况了。 承恩在外面站着,没法子,刚吃完饭这会儿,俩人就是一边说小话,一边想到什么,就得嘱咐他办的。 他索性就吃饱了站会儿,站有二十多分钟,才回屋子里面去,喜得财这些日子晚上可清闲了,不用陪着二爷出入风月,不操心了,吊着一个热锅子呢,“瞧瞧,咱们二奶奶给我们爷备着的锅子呢,我们爷们走亲戚去了,便宜咱们了,辣的很,我们爷们就爱吃辣的。” 满嘴的夸,“三奶奶人可真好,给厨子那边不少的钱呢,我们二爷提起来也是满嘴的夸,你天天晚上少过去些,人家说几句心里话,你站在外面不像话。” 承恩抄起来筷子就吃,这是沸腾肉片儿,下面一层水菜,吃一口满嘴里面麻辣,香的很,“我知道,你从小跟着二爷,也劝他找个呗。” 喜得财刹那间就跟个锁一样的,这话他不敢说,宋映谷能给他一脚,只打着哈哈,“唔,找个三奶奶这样的最好,找不到合心意的就先等等吧。” 他们商量这个事情,却不知道二老爷先前早就把这个事情记在心里了,今晚上就带着宋映谷出去了不是。 三个儿子,中间这个单着算怎么一回事儿? “一个都不省心,早前的时候,我操心老三的婚事,觉得他最不会说话,老二油嘴滑舌的跟老大也不差什么,都是生意场上摸滚打爬的,可是老弟你瞧瞧,反倒是他最心思单纯,不会跟女孩子说话,不会追人家,如今一个人过。” 二老爷这番话,说出来真是宋映谷都得低着头,知道二老爷是看好人家闺女了,“您家里三个女儿,听说小女儿还待字闺中,您要是不嫌弃,送他给您当个半子如何?” 斜眼看着宋映谷,你说全凭我做主的,如今倒是我给你做主了,你得打配合??x?,宋映谷马上起来行礼,他对婚姻,不是没看好的,是看的都太好了,觉得哪个都行,差不多都行。 但是花花眼了。 这样的人家,能提起来的,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他讲几句贴心话儿,门当户对的,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二老爷悠悠然家里去,能不高兴吗? 养儿子就这样的好处,娶媳妇的时候家族就兴旺起来了,现在哪个孩子也没落下来,只有老二最后是他定的。 老大媳妇是他自己看好的,是当年他拜的虎师傅的女儿,老三家里是二太太看好的,她疼儿子,也是老三自己看好才答应的,只有老三,人都没见过,一口就应下来了。 三种婚姻进行时,二老爷觉得自己家里也是极其开明又具有时代特征。 只是当家做主能抗事儿的,他还是看好老三家里的。 老人嘛,冥冥之中自有晴明眼的,他终归是要养老的,颐养天年的时候。 总不能一个人过吧,三个儿子跟着哪个? 还得是老三。 因此对扶桑,他格外礼遇看重,跟二太太的心思是一样的,带去青城的礼物,也是往重里面去的。 家里面,不差钱不是? 他对扶桑最大方,别人没有这样的待遇。 又给五千块,“你去看看,一点心意,要是过的好,你就当孝顺长辈的,要是过的不如意,就帮衬一下。” 等人走了,老公公自觉做到这一步,难得了。 二太太也觉得满意,“我看的人您满意吧?” 打趣二老爷的,二老爷上车要回上海,也是打趣她,“你看什么我不满意过?” ----
第82章 我的桑姐儿 冬季的青城似乎总是晴朗, 山路也总是崎岖,在旧历年结束之前,阳光总也惬意, 山上无人, 只有放羊的老汉儿在山坡上盘腿坐着, 山羊两只角儿尖尖又弯弯,在西晒的暖破上吃草。 劲草枯黄而倒, 麦穗一样的灿烂。 扶桑脸背着光,从车窗里面看着,她突然话很多, 突然想起来很多,这样的感觉, 就跟当年第一次出府过年的时候一样,总想起来许多事,总以为许多事不在脑海里面了, 却骗过了自己,其实记得是那样的清楚。 “我们这边盛产的是红汤羊肉, 大料炖出来的, 里面多加胡椒粉,从八月十五开始吃,一直吃到过年, 年后就没有人再吃了。” 那么大一碗儿,里面有滑嫩的羊血, 羊杂儿,还有厚切的鲜嫩的羊肉, 她总觉得, 比北平口外来的羊肉还要好吃, 多冷的冬天里面,哪怕只有一碗汤下肚,夜里睡觉也不会冷。 她当学徒的时候,大概是女孩子,夜里总是冷,那时候偶尔想起来,要是有一碗汤就好了,再后来,就不想了,“我后来总想着,攒钱买个汤婆子就好了,买个大一点儿的,多放点儿热水,能暖大半夜,也够睡了。你不知道,睡前冷冰冰的,浑身都舒展不开,等着醒来的时候,也是舒展不开的,半夜里脚不小心伸开,都是冰水一样的。” “师傅呢来就教我们,烧砖头,一人烧一块砖,等着睡觉的时候包起来,放在脚底下,刚开始觉得热乎,后面啊,等睡着了,有次脚上就不小心烧起来大水泡儿来,疼得好些日子不敢踩地儿。” 那时候,多想喝一碗北里的红汤羊肉啊。 想元熊是不是长大了,是不是病好了,想西北冷不冷,她妈那边儿住的习惯吗? 惦记叔叔娶媳妇儿了吗,是不是交好朋友了,是不是还吃酒赌钱去了。 一些想法,一些惦念,总在心底里面潮湿,是一辈子的潮湿,不能看到阳光的超市,总在阴暗无人处,才能自在地想一想。 时间太长了,就看开许多,这些事情,就再也不想了。最起码小荣,就一次都没听扶桑提起过,她心底的苔藓,像是江南一辈子都有的梅雨季节,总也湿漉漉的。 漫山遍野的枣树园,一茬儿老树掺杂着小树苗儿,有人开荒等来年嫁接,路过那家店铺,她突然想起来,“我奶奶去了的时候,我一个人夜奔很远,到这里买果子点心,给她吃,店铺下板儿了,我不肯走,非得买,最后人家心善,伙计送着我家里去,还给了我一只草蚂蚱。” 那家店铺,宋旸谷影影绰绰,他紧闭着唇,扭头看扶桑,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好像是记起来一点儿,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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