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说这话的人是沐悠世,姜秉儿寻思寻思也会退一步,喊一声阿兄。 崔文津无奈笑了笑。 她太敏锐了,越大越不好哄,越与他疏远。 “罢了,不喊就不喊,叙会儿旧吧。” 崔文津似乎知道怎么把不耐烦的姜秉儿拿捏住,他口吻淡然说道,“前些日子见过姜姑父与伯母,又在京中见到你,也挺有缘。” 姜秉儿耳朵动了动。 她这次没推脱,在偏房外的小石桌与崔文津落了座,叙个旧。 崔文津知道姜秉儿对他不感兴趣,也知道她想要听什么,但他偏偏慢条斯理说起崔家的事。 无外乎当年先帝意外中毒,皇子谋逆导致番邦起军,靠近边疆地域的通城很靠近战火。姜家是商贾,咬牙扔下一切基业走了。 崔家是通城的通判,走不得,甚至崔父意外的得到当时按察使的赏识,在战乱的那两年为按察使效力,等按察使被调任为节度使后,崔父在节度使的保举下继任了按察使的位置。 崔文津还未考取功名,却也在节度使门下谋了个小职。 此次崔按察使入京述职,崔文津也是一道来准备殿考,好顺理成章在节度使门下高升。 姜秉儿一心二用,听得不怎么认真。 那敷衍的模样都不带遮掩的。 崔文津就喜欢她这幅嚣张而不自知的傲慢。 “正月刚过,我去临山书院求学时,意外见到了姜姑父与伯母。” 姜秉儿抬起眼皮,态度稍微端正了些。 崔文津就知道会这样。 可被她忽视惯了,偶尔被这么认真注视一次都难得可贵。 姜家和崔家不同。崔家是官,姜家是商。 当年老爷子离世,战乱袭来,姜家旁系人心涣散,开始想尽办法从姜父手中套的一些基业。 当时弄得姜父焦头烂额,再加上通城来了个惹不起的人看上了姜秉儿。姜家为了保护女儿索性弃了大半基业,谁都没带,悄悄离开了通城。 也因此,姜家的绝大部分产业都落到了旁系的手中。 经过一年时间的排查,姜家现在在一样一样收回自家的产业。收回产业不是嘴上说说的,旁系得了嫡系的好,不愿将到手的富贵送出去。直接扯破脸在宗祠弄了个假契,说是早已经分家了。 如此一来,落在旁系手中的产业倒是和原本所有者的嫡系没关系了。 姜父姜母要收回产业,就得先把旁系的骨头敲碎。 距离通城几百里外的夆城正是崔按察使的地界。 也是旁系卷走最多产业的地界。 姜父姜母在那儿逗留了三个月,一项一项的在和旁系斗法。 姜家的产业在嫡系手中扩大,自然不是因为嫡系的身份,而是姜大爷此人就是个经商奇才,姜大奶奶更是三城人尽皆知的算盘娘子。几十家铺子的账目心中一算,手上摇几下就能一目了然,根本没人敢在姜家的账上做手脚。 这样的两人成了夫妻,做起生意来日进斗金倒也不奇怪了。 旁系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本就是经过两年战乱,原本弄到手去的几家酒楼败了,珠宝铺换了供货商,价差一落千丈,逐渐没了客源。再加上旁系可没有那一手烤酒的技巧,随意在当地寻了几个做酒的铺子购买他们的酒来当姜家酒卖。甚至因为姜家酒名气够大,他们索性在酒中兑水,一斤敢兑成三斤这样去给客人卖。 说是姜家产业被败了个七七八八也不为过。 这种情况下姜父姜母想要收回产业,只需要在背后做点小手段即可。 而崔文津就是在临山书院遇上前来找关系的姜父姜母。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郎,又是崔按察使的独子,姜父对崔文津很客气。而崔文津在姜父面前执晚辈礼,也算是帮到了姜父轻易见到了书院山长。 姜父此人那张嘴能将天地说的混变,给他见到了人,那事情几乎成了一半。 也因此姜父对崔文津印象很好,夸了几次他懂规矩。 崔文津知道姜秉儿想要听的是姜父姜母在外的安平康健,就专门挑着他见到的说。 “姑父瞧着似乎气色不错,比起当年稍微黑了些,听姑父的话是出海过一趟。伯母还和以前一样,性子很爽利,对我关怀依旧。” 姜秉儿认真听着阿爹阿娘的消息。他们离开半年时间,想他们的何止是姨娘,姜秉儿也想,但是她现在是姜家的家主,得挑起家中担子来,不能让别人觉着姜家现在的家主是个离不开爹娘的小女儿。 “说来伯母还在珠宝楼里给我打了个玉簪,说是提前送我的及冠礼。” 姜秉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崔文津的头。 他梳着单髻,簪着一根材质寻常的玉簪。只一眼姜秉儿就确定这不是阿娘挑选的。阿娘的眼光怎么说呢,送出手的东西一定要顶着流光浮动的奢华模样才行。 “不是这个,伯母送的我可舍不得这么早戴。” 崔文津随口说道,“我年岁小,还有一年才及冠。阿云似乎及冠一年了吧。” 姜秉儿挑了挑眉,眼神有些古怪。 “你对他倒是关切。” 姜秉儿很早之前就这么想了。 和旁的总爱作弄云溪奉的友人不同,崔文津对阿云算得上是温和客气。 有时候甚至很关注阿云。见阿云没有和她一起出来,会问他去哪儿了。还专门问过他的年纪,甚至想问阿云的生辰八字,说是要给阿云做生日,被姜秉儿不耐烦地撵出门去了。 后来有次,崔文津在得知阿云满了十七之后,专门从外头弄了个粉头小娘,说是送给阿云通晓人事的。 姜秉儿想到这里,脸都黑了,也不耐烦和崔文津叙旧了,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扭了头就挥了挥手。 “走了。” 没当场发作他,纯属是因为崔文津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还有他勇于落崖来救她的情分。 她推着素舆走得快,身后崔文津的面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又是因为云溪奉。 自从她身边有了阿云,她连听他说话都不耐烦。 他垂下眸,伤腿裹着厚厚的绷带。 碍眼的家伙当年怎么没死。 在姜家休养伤脚对姜秉儿来说最舒爽不过了。这里不用她每日见管事娘子安排家事,也不需要维持将军夫人的模样,她甚至可以披头散发一副狂悖的模样,让弟弟妹妹推着素舆满院子追肥头大鹅玩。 姜秉儿甚至一时兴起把弟弟妹妹叫来,考察考察他们的学习情况。 毕竟因为她受伤在家,弟弟妹妹都赖着不想去上学,姨娘想着他们都想亲近姐姐,索性同意了。 但是如此学业就要被拉下了。 姜秉儿还是很注重家中弟弟妹妹的学业的,为此愿意翻开当年让她头疼不已的书。 四书五经厚厚的一摞子摆在外庭的石桌上,姜蛮姜夏儿和姜固坐在那儿很紧张。不知道长姐学识的他们紧张到不停舔嘴皮。 姜家长姐矜持地翻开最上面一本《庄子》。 嗯,齐物论。 南郭子綦是谁?颜成子游又是谁?什么槁木什么死灰?隐机者又是什么? 不学无术姜纨绔直勾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淡定地合上书,在一摞子书中翻翻找找,翻到了《诗经》。 需要动脑子的书她真不行,但是诗经她懂。那个什么子衿什么我心的,在茶楼里的小伶人经常唱。 “《诗经》学到哪里了?” 姜秉儿一副认真检查弟弟妹妹学识的样子。 年长一点点的阿蛮虚弱地表示:“甘先生只选了一截《天作》教给我们。” 天作? 姜秉儿哗啦哗啦翻着书。好不容易找到了只有短短一竖的天作。 巧了,这是姜秉儿没学过的。 但是这又何妨,她肯定看得懂。 这么简短。 姜家长姐手指在天作篇划过,让三人轮流先背一次。 阿蛮背的结结巴巴,夏儿还算通顺,也就是阿固背的最为流畅。 姜秉儿让他们解释其中意思,这下三个人都成了闷瓜,齐刷刷低下头去。 这可给姜秉儿整乐了。 合着老姜家就真出不了一个读书人。 她轻哼了一声,没想到她通城小纨绔,反而要成为姜家学识最好的人了。 她手指指着那一行天作,准备当一次先生。 “不会无妨,阿姐教你们。” “天作高山,大王荒之。这天作高山啊……” 姜秉儿还真没学过这一章,念了一句就卡壳。 这高山是哪个山头啊?荒之是什么意思……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但是迎着三个弟弟妹妹崇拜而认真的眼神,还是努力动了动自己的脑袋瓜,尽量靠近她所理解的意思去解释。 “高山啊,是天地鬼斧神工,自然而成,既然是自然之势,那君主就要依照自然的规律,不去加以人痕,保持天地最自然的模样。” 姜家学堂开学的第一个刻钟,迎来了姜家赘婿云溪奉。 他也不凑近,只靠在树下嘴角含笑听姜大姑娘讲学。 听了一句,他嘴角的笑意就有些僵住。 “这……彼作矣,文王康之的意思呢,就是,就是君主既然这么选择了自然,那文王啊,之后的君主们也都要依此来做。” 三个小的听得认认真真,也迷迷糊糊。 云将军已经不安地动了一下站姿。 “这后一句的彼狙矣……” 出身书香世家的云将军听到这里实在无法背着良心继续听下去,上前来一把按住姜秉儿指着书上的手。 他几乎是咬紧牙关,低声给某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纠错。 “徂。这个字念徂。” 姜秉儿傻乎乎地盯着云溪奉,她念错了吗? 好像长得都差不多呀。 云溪奉心下叹息,拿过姜秉儿的书,将坐在素舆上的某人推到对面,和姜家三个弟弟妹妹并排。 姜家姐弟四人,齐刷刷仰着脑袋看他。 他在主位落座。 修长的手指落在书页上,一字一字往下滑。 “天作此篇,是为歌颂太王与文王业绩所做的乐章。你需通其表面字去理其中意。在此之前你需知晓太王是何人文王所做何事。承上启下方能读懂。” 云溪奉随口说了句,却见姜秉儿连带着三个弟弟妹妹都用震惊而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居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只用读懂字义就好。”学识一塌糊涂的姜秉儿喃喃自语。 云溪奉忍住了没说,她连字义都没读懂,偏家中三个小的也敢跟着她学。 要知道当年通城学堂里有几张桌子,姜秉儿都不知道。她最熟悉不过的也许就是学堂的矮围墙下,那一簇肆意生长的小春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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