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奉走到窗边关了支摘窗。窗子一关,外头的雨帘滴答声就小了很多。 室内的动静瞬间显得清晰了不少。 云溪奉瞥了眼床榻最里面的小蛄蛹卷儿,到底还是认输,平静地躺了上去。 偌大的床上躺了两个人,愣是在中间留出了足以再睡两个人的空隙。 姜秉儿心满意足了。 她卷着被子,想了想,还是给云溪奉塞了个被角。 她侧躺着,认真叮嘱云溪奉。 “你不要睡得比我早哦。” 云溪奉靠在她枕过的软枕上,床榻上已经是冰凉凉地,但是残留有某人沐浴后用过的花果香。 “嗯。” 这种话不用她提醒,他也睡不着的。 帐外是一盏灯火,留着微弱的烛光。室内并非一片黑暗,不能藏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而云溪奉就睡在她的枕边。 侧着身,一眼就能看见他的睡颜。他闭着眼,躺得笔挺。 姜秉儿这下满足了。躺平了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 帐中只有两人平缓的呼吸声。 片刻,姜秉儿又睁开眼来。 她侧过身,将一块被角搭在云溪奉的身上。 唔,有些奇怪呀。 她之前还以为身侧睡着阿云的时候,该是和以前一样呢。但是怎么……怎么感觉完全不一样呢? 云溪奉的身量,肩宽,还有躺在那儿却也能感觉到从身体内溢出的力量感。 截然不同。 很陌生的感觉,甚至有些慌。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不是怕鬼睡不着,会因为陌生感睡不着吧。 还是先别睡了,让身侧的人变得熟悉一点才好。 她借着给云溪奉搭被角的机会,手指在他硬邦邦的胳膊上戳了戳。 云溪奉一睁眼,就看见姜大姑娘亮晶晶的眼睛。 “你知道舒美人吗,还有齐才人?” 姜秉儿纯粹是身边有云溪奉在,不怕了,一旦不怕了,那她的好奇心自然就占据上风,感觉不知道答案睡不着。 索性就问一问云溪奉。 他家可是太傅府,云太傅教导太子二十年,那先帝宫中的事,云溪奉小的时候或许也该听说过吧? 毕竟那可是能在花田高台上翩翩起舞的美人。 云溪奉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嬷嬷同你说了什么?” 姜秉儿这下是真睡不着了,兴致勃勃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手抵着下巴,歪着脑袋看着云溪奉。 “说了舒美人在花田里跳舞,花都跟着一起跳!还说了齐才人做巫蛊娃娃,最后两个人都惨死了。后来就有人听见冷宫里有人唱歌跳舞!” 云溪奉平躺着,侧眸就能看见姜秉儿兴奋的眼神。 他倒是语调平淡。 “舒美人是被抢回宫的。她未婚夫婿为了她顶撞先帝,被赐车裂,舒美人得知后在家宴时寻了短见。” 姜秉儿一愣。 “……什么?” 云溪奉索性也侧过身来,顺手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搭了一点。 今晚只怕是睡不成了。身边睡了个糟心的小坏蛋。 “齐才人是被强迫怀了皇子的孩子,为了皇子颜面,被寻了罪名赐死的。” 先帝宫中宫妃数不胜数,尤其是到了先帝最后几年,那更是为了年轻美人,不顾朝政。 舒美人是当初南地京官的嫡女,送到京中来是为了和王家小郎君成婚。 两家婚事已经筹办七七八八,舒姑娘外出和表姊妹逛街,先帝刚好带着人外出吃茶,就这么意外撞上了。 当天,舒姑娘就被一顶轿子抬进了宫中。 舒姑娘才十六,先帝当年已经五十有余,日日哭夜夜哭也没用,她还是成为了舒美人。 成为舒美人之后,先帝为了表示对她的喜好,专门给她一亩花田,称她人比花娇。却也是天天命她在花中起舞,昼夜不息。 王家郎君刚考了科举,那日是殿试。他却当着先帝的面,当着考官,不少学子朝臣的面,跪地请求先帝归还他的未婚妻。 先帝上了年纪被伤了面子,气得怒不可遏,当场下令将王家郎君处于车裂极刑。在场学子全部被留押,审讯一月有余才放出。那一次殿考,无一人中。 得知自己未婚夫婿为了她顶撞先帝而死,舒美人想要报复先帝又谈何容易,只能在先帝喜气洋洋的家宴上,站在花田高台之上,字字如血泣诉先帝的恶行。 而后被无数只羽箭穿胸射过。 却是气急败坏的先帝亲手挽弓,射杀了这位他一直夸赞宠爱的美人。 齐才人和舒美人差不多。入宫时十六岁,十八岁时被当时成年的皇子强迫,肚子里留下了恶果。 舒美人出事时,齐才人受惊呕吐不止,被查出喜脉,先帝龙颜大怒,质问齐才人,齐才人以为先帝会为做主,哭哭啼啼说出了皇子的名字。而后先帝直接将齐才人掐死。 先帝当场就怀疑这孩子不是他的,那是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就无法生育了。 家宴之中也有宠臣,先是舒美人揭露先帝罪行,又有齐才人怀了恶胎。先帝唯恐走漏风声,咬紧牙关将两位后妃的死,编造了一桩谎话。 什么后妃争宠,齐才人利用巫蛊娃娃诅咒舒美人,舒美人得了失心疯这种谎话,就是用来欺骗世人的。 更是怕宫中提起舒美人和齐才人,让宫人传出什么她们死得惨,会在宫中还魂,唱歌跳舞。就是不让人靠近她们曾经住过的宫殿,不让人接触她们之前的宫女。 也是为了让后宫上下嘴严,忘记这桩旧事。 时过境迁,多年以后在嬷嬷们的口中,为了爱人悲惨赴死和被欺辱到死的舒美人齐才人,只留下了匆匆一笔恶名。 姜秉儿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不由得为自己之前的揣测羞愧。 小姑娘坐起身,被子跟着膨起。 云溪奉刚暖和了半截的小腹又飕飕凉了下去。 他无奈,跟着坐起身,顺手给睡不着的姜秉儿赛了一个软枕靠在后背。 姜秉儿抱着被子,神情无比沉重。 怎么也没有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从宫嬷嬷口中得知的两个人,和云溪奉口中人截然不同。 她有些怕这些就是真相,残忍而无情。 “……真的吗?你是听谁说的?” 云溪奉见小姑娘这会儿已经意气消沉到说话都有气无力,沉默片刻,还是告诉了她真相。 “我在那一次殿考上。” “阿爷得赏,入宫赴宴。” 不足十四岁的少年郎第一次殿考,就遭遇了一场让他开始认真审视帝王的冲击。 而阿爷在宫宴所见所闻,更是让他彻骨心寒。 这就是他曾经想要励志报效的君王。 云溪奉亲身经历,云太傅亲眼所见,那这凄惨无比的真相,就真的是让人痛心的真相了。 姜秉儿鼻尖发酸。她也说不好自己在难过些什么。那是多年前的旧事,或许那两位惨遭命运玩弄的姑娘早已转世投胎,但是这么赤裸裸的恶意,被玩弄的命运,实在是让她气都喘不匀了。 这一刻她到希望宫嬷嬷说的在冷宫有人唱歌跳舞是真的。起码还能见一见她们。但转念一想,或许她们化身为鬼,也不愿留在这肮脏的禁宫之中吧。 这一刻,自小接触到皇权君王至高无上的信念,被颠覆了。 “怎么可以这样……”她气得有些咬牙切齿,“就算是帝王,也不该这般轻贱人命,剥夺他人的终身啊。” 云溪奉嘴角牵了牵,眼神沉甸甸地。 “他就是那般的帝王。双手鲜血淋淋,负罪累累。” 姜秉儿揉了揉鼻尖,努力将那股子酸意揉了回去,听到云溪奉的话,她有些诧异地侧过头看他。 姜秉儿其实还好,她是长在商贾之家,还没有太多臣为君死的理念。但是云溪奉不同。他长在太傅府,自幼和太子相识,与皇室往来,本该是最靠近皇权的人,怎么也会说出这般蔑视甚至斥责先帝的话? “先帝……还做过什么吗?” 姜秉儿小心翼翼地问。 问题刚问出口,姜秉儿就愣住了,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歉疚又急切地看着云溪奉。 她忘了。 忘了云家满门几十口的人命。 那是发生在六七年前的惨案了。那也曾是先帝手上沾满云家人鲜血的罪证。 “我忘了!”姜秉儿立刻反手去捂云溪奉的嘴。 “你不要说!” 云溪奉下意识地垂眸。 她的手反过来捂着他的嘴,倒是丝毫不顾及刚刚才捂了自己的嘴。 他沉默片刻,没做声。 姜秉儿小心翼翼看他一眼。飞快移开视线,再悄咪咪看一眼。 似乎……似乎没有陷入苦闷之中。 云家啊。那满门上下的鲜活人命,除了不在府中的三夫人,只剩下云溪奉等一些年幼的孩童,外加一只老年乌龟。 如此想来,云家和先帝之间说得上是血海深仇。 姜秉儿缓缓松开了手。 她有些不自在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什么在那沉甸甸的过往面前,都是苍白的。 “我没事。” 云溪奉怕姜秉儿忧心她,捉过她的手揉了揉。 她手掌有些肉,捏上去软软的。 “我亲手报仇了。” 他语气几乎算得上松快。 姜秉儿一愣。 亲手报仇? 她回忆起新帝登基之前的事情。 百姓只知道先帝忽然病中,由太子监国。 太子监国一年有余,先帝病不见好,太子拿出先帝的退位诏书,在朝臣的簇拥下顺理成章登基。 而后一年,就是在云溪奉被封大将军入京的时候,丧钟敲响,先帝驾崩,百姓为先帝服丧。 是……云溪奉亲手杀了先帝吗? 她诧异地几乎不会呼吸了。 那可是先帝。旁的不说,太子……新帝能坐视不理吗? 云溪奉抬手遮住了姜秉儿的眼睛。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所以不要问。” 她若是问,云溪奉就会答。 只是此事牵连甚广,云氏一族也是因此殒命。他不希望姜秉儿知道。 或者说起码现在不要知道。 姜秉儿眨巴着眼睛,老老实实嗯了一声。 不问了。 再问下去可能就涉及到一些宫闱内的事,先帝与高官之间的事了。不是她能听的。 “那你跟我说说陛下吧,皇后殿下很温和,但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的。” 姜秉儿直接转移话题。 “陛下年长我八岁,可以说看着我出生长大。宫中皇子与他不交心,他索性拿我当弟弟。” “皇后当年是阿爷的学生,也与我自小相识,他们经常结伴带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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