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冕从鼻子中“嗯”了一声,道,“让母后担心了,这些日子确实难以入睡。” 他幽幽地舒出一口气来,背影如乌黑的山脊,雪白的雾气弥散在半空中。 “.......若今日除去覆压着孤的那一道阴影,孤方能高枕无忧。” 一个时辰后,玦王府那边迟迟未传来消息。乌泱泱的禁军却包围了东宫内外。 一把把锄头重重砸下,从厚厚的雪地中挖出一箱贴着符印的东西,红线绑着的木头人偶上赫然套着一件九龙夺珠的龙袍! “怎么会......” 承冕倒退两步,勉强被身后的大监扶住,他脸色煞白,指着那个人偶,“......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大监噗通一声跪倒,摇头哭嗓着“不知”。 四皇子承玦从黑压压的禁军后走了出来,发簪上的珠玉在雪光映衬下,夺目耀眼。 “太子哥哥这么意外,是对这东西熟悉得很?” “承玦......你!是你,你陷害孤!” “陷害?”承玦脸上皮笑肉不笑,“大理寺的人没在我的王府找到这些,可它却出现在您的东宫,太子哥哥您说,究竟是谁想陷害谁?” 承冕哑然,踉跄着爬起身,“.......是你,你收买了我身边的人!” 他一把从一旁的内侍手中抽出一把刀,指着自己宫中跪倒在地的宫人喝道,“谁,究竟是谁做了叛徒?!是谁??” 年轻的太子徒然地站在院子中,却听不得一句回声,他缓缓回头遥望宫中,宛如一只已被牢牢困在笼中的惊鹊。 马车在道上飞驰,车门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承冕捂着胸口,缓缓地从昔日的回忆中抽身出来。 走过这条长街,就能跟母后的人汇合。纵然计划不如预先那般顺利,可只要逃离这座监狱,一切就都有可能。 承玦....... 他与承玦是从从骨血里就写好的对立,今生注定不死不休。承玦不会放过他,他也不会放过承玦。 太子的手缓缓地攥紧衣衫,克制这自己内心深藏的憎恶与仇恨。 然而,在长街的尽头,却突然蹿出几条黑影!车夫猛然勒马,马车戛然止住! 车夫声音颤抖,伸手去锤车门,“殿、殿下......” 道路的两旁,皆是黑压压的人影。 承冕掀开车门,眼底闪过片刻的惊慌,他勉强稳住身形,看向其中一位像是首领的人。 “你是谁?” 崔昭站了出来,轻笑一声,抱拳道,“抱歉惊扰太子殿下。殿下无需担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承冕扫眼看了一下这群人,见他们面上覆着面具,兵器并不统一,但好在并无杀意。 可他何时招惹过江湖人? 承冕略一沉吟,问道,“若孤说,孤不愿去呢?” 崔昭一笑,正欲开口安抚,却见道路的尽头传来一句男子清越的声音。 “太子殿下不想去,自是谁也阻拦不得。” 崔昭显然对此也毫无预期,脸色陡然一变,转头看向后方。 马蹄哒哒,有人从后面行到马车一旁。 马上的人一袭雪衣轻袍,握着马缰的手指骨节分明。眉眼沉寂,面色淡漠。 “林幕羽?” 通过车窗,承冕一眼认出来人,当下心已沉入谷底,手指不自觉地抖动。 林幕羽淡淡点头,“亏得太子殿下记得,殿下安康。” 说是安康,可他的眼神如水冰凉,看得人身上寒津津的。 崔昭看着林幕羽,眉心紧锁,朝身后的拂晓众人打了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 承冕自然已经觉察出这两拨人的不同,在林幕羽的身上,显然带着强烈的危险气息, “孤当然会记得你。” 承冕朝林幕羽的后方看了看,“怎么?老四自己不来,就只派了你?” 林幕羽微微调转马头,“四殿下此时正在前线坐镇,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承冕却冷哼一声,“你既能找上门来,他必是早就知道一起。对么?” 林幕羽不置可否。 “既然他知道孤要逃离尚安寺,那么他这个始作俑者,不来亲自阻拦我的去路么?” 林幕羽却懒懒地轻嘲,“太子殿下说笑了。他又不谋逆,来做什么?” 承冕语塞,“你......” 林幕羽望着远处的崔昭,话却是对着车中的太子说的,“不瞒太子殿下,四殿下忧心圣上的安危,临行前便安排林某料理帝都的一切,尤其要注意尚安寺,怕有异动。四殿下确实料事如神,今日林某便是来此,替四殿下诛杀谋逆乱党的。” “好一个谋逆乱党,好一个忧心圣上安危,还真是冠冕堂皇,高风亮节!”承冕冷笑一声,“说我谋逆,证据呢?” “太子殿下私自逃离尚安寺,便已是违背圣上旨意,这还需要证据么?不是谋逆,难道是为了出来赏月?” 林幕羽斜着眼睛,看了眼被阴云遮蔽、透不出半分月色的夜空。 “我倒是听说,今夜渭南城的永宁寺,好像相当忙乱。太子殿下,可打算去凑这个热闹?” 承冕扶在车窗上的手指,略有不稳。 林幕羽道,“太子殿下,您还是太心急了。”他看了一眼崔昭,“手脚处理得不干净,便会闹得人尽皆知。” 如今巷道中只有这群黑衣江湖人,并未见得其他兵马。可林幕羽形单影只,也不似他的作风。。 承冕难以死心,问道,“林幕羽,你的人呢?” 林幕羽看了他一眼,这才轻轻抬手。 黑暗中,在拂晓众人的外围,巷道两旁的屋舍上,突然如雨后春笋般露出一个个脑袋,密密麻麻的铁甲军早已在最外层,将整条街巷包围! 弓弩已经张开,上千只箭簇都直指马车! 崔昭脸色愈沉,知道今日他们已经不可能从林幕羽的手中夺下太子,就连他们自己能否或者离开,也将是一个问号。 崔昭身侧一个蒙面的男子见状,突然走到他身侧,低声问道,“十四哥,我们怎么办?姑娘交代的事恐怕......” 林幕羽的目光却突然一转,看向崔昭身侧的人影,问道,“阿争?” 那人一愣,这才缓缓地摘下面罩,露出少年干净的面庞。 阿争也有些尴尬,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跟林幕羽打交道,竟还被他一眼认了出来。 “......林、林公子。” 崔昭并不知他俩的关系,只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刀,又看了看阿争。 阿争只好飞快地跟崔昭低语道,“这是四皇子身边的林公子,我跟着姑娘经常见到他,他知道咱们拂晓的存在。” 崔昭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他的话,脸上却更加困惑。 这意思,到底是敌是友呢? 承冕听他们打招呼,心中更是燃起不好的预感,他的眼睛飞快地在林幕羽和崔昭之间来回, 林幕羽看着阿争道,“阿争,你们该回去。这些事,拂晓最好不要插手。” 阿争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又转头看向崔昭。崔昭已是无奈。 承冕却突然唤道,“林幕羽!” 林幕羽闻言,回头看向他。 “孤知道你们林家,从来都有着宏图之愿。你的父亲林侯年事已高,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你难道不想让你父亲早点颐享天年,实现半生抱负么?升官进爵,拜相封侯,跟着谁也都是跟,又何必非要跟着承玦?你既然知道永宁寺的热闹,知道我的计划,你便也该知道——他能不能赢,还是未知。可你若不拦着,孤一定赢! 林幕羽借着天光,看到太子面上清晰的样貌和每一分神情。许是在尚安寺的这一年,在失意中蹉跎,他年轻的面容上,早早地爬上了沉沉的老气。 不似盛时那般意气风发。 若论德行,太子并无大过。他自小被册立为太子,坐在这位子上战战兢兢,生怕有哪里做的不好,会随时被拉下王座,身首异处。所做之事,虽然并非全无愧于心,但也都只是为了自保。 他性子温和平顺,若他登基为帝,未必会是一桩坏事。 承冕也在赌,他赌林幕羽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按他的计划,再观今日朝局局势,如无意外,兴许下个月,他便可以登基。 林幕羽是个聪明人,分得清楚时局利弊。他当初会投身于承玦,听闻也是为了走捷径,早日成为人上人。说不定林幕羽今日特地带人在此,也本就是故意给他搭了梯子,等着他开出这个条件,借此往上踩。 他也知道自己已无其他退路可言,道,“林幕羽,你所想要的一切,权力,富贵,荣华,林家的名望,在帝国的权势,孤可以允诺,很快就都能给你!今日你若选择孤,你就是孤的左膀右臂,孤来日就封你为护国公,孤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林幕羽闻言,却并未有什么反应,他这个人,一向如同静湖,难以令人窥得波动。 他只淡淡望向前方。 有时,命运残酷。不犯错,却不等于正确。若承冕不是太子,兴许路会走得更平顺些,不必终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 秋风忽起,林幕羽雪衣飘扬。他淡漠的声音响在长街上,似携霜寒。 “多谢太子殿下的美意。可惜升官进爵拜相封侯,都非林某所求。” 他调转马头,将背影留给暗室中的太子,冷声朝铁甲军道, “杀了。” 箭簇骤然射出,刺破夜空,朝着马车急射! 崔昭嘴角抽动,一把扯过阿争转身退离马车,也不愿去见那惨状。 见得这群士兵并无为难拂晓的意思,崔昭哭丧着脸,道,“算了,打也打不过,撤吧。这窝囊太子也没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暴戾恣睢针锋对 “哗——” 已不知是第几次被水泼醒。 地牢阴寒,冷风一过,湿漉漉的衣服如同又冰又重蚕茧,一圈一圈地缠紧她。卿如许冷得牙齿直打颤,可伤口又像炙烤在火上,一阵阵灼烧的刺痛。 在漫长的痛苦中,她的意识也开始涣散。 小腿失了力,人只能勉强靠在刑架上,绳索勒得她骨肉生疼。 许朝阳的身影又在眼前晃动。 “怎么样?是不是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得罪我?为什么要跑来当女官?为什么要来长安?求我,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求死。 但下一瞬,又有无数人的面孔在她眼前重现。 她是何等艰难地才活到今天,何等艰难地走到今日这一步。 大仇未报。约定未了。 她还不能死。 卿如许咬紧嘴唇,直到唇上的刺痛和血腥味令她不得不清醒起来。 许朝阳冷笑道,“求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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