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许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沉重的分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面前的地板,沾了花泥,又浸了雪水,现下已是污泥一滩。 卿如许望着地上的脏污,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她缓缓地弯曲膝盖,跪在了上面,又重复道,“臣请求,去看一看母亲的住所。” 宁帝依然没有回应。 卿如许只好又俯下身来,将额头贴在了地板上。 地板被火炉烧得滚烫,可雪水又带着冰凉,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那一刻,卿如许突然回想起她第一次见到承奕时的场景。 也是在这个殿中。 也是如斯漫长的等待。 只是那个清冷孤寞的背影,却换成了她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卿如许跪伏得脖颈麻木酸疼,燎炉中的木炭突然受热崩开,爆出了一声脆响。 宁帝的声音才又在殿中响了起来。 “朕不希望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耽误了自己。今岁战事吃紧,国事动荡,待明年开春,帝国亟需一场盛大的婚宴以慰民心。” 卿如许的手指紧贴着地面,苍白的指节轻轻颤动。 宁帝没再说话,她知道,他在等她先表态。 卿如许沉默了皮纳克,才终于低声道,“……臣的婚事,自是由陛下全权做主。” “嗯。” 宁帝从鼻尖轻轻吭了一声,抬手拿起一本奏折,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约摸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宁帝终于道,“过几日,朕会派人来接你,去釉芜的行宫。” “……谢陛下。”卿如许缓缓地抬了抬头,撑着酸痛的脖颈看了眼龙座上的帝王,“……那臣先行退下了。” 宁帝没有抬头,只轻轻点了点下颌。 卿如许从地上缓缓爬起身来,蜜合色的滚雪长袍已经被地上的雪水玷污,红白相间的玉兰花染上了点点浊色。 好好的一条裙子,已是毁了。 她低垂着眼眸,退了几步,转身意欲离去。 身后又响起沉沉的声音。 “……银鞍......” 卿如许回头。 “……他那日同你见面,应当把他的信物,交给你了吧?” 猩红的火光将屋子照得透亮,隔着热气看去石阶上的龙座,也似镜花水月,恍恍荡荡,虚实叵测。 卿如许静默了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大殿。
第二百零六章 今岁寒雪又玲珑 自入了冬后,刑部也忙碌了许多。院中人来人往,各自抱着大大小小的案宗,从这个屋子进来,又忙不迭地送进另一个屋子。 早前许朝阳身上还背了不少冤假命案,在他出事后,也一应被告发。其中牵涉了不少刑部内部的其他官员,有些人还是刑部尚书窦樽的亲属。 刑部新晋的侍郎刚一走马上任,就夹在尚书大人与下属之间,要处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实属艰难。但他是接了皇命要清查许朝阳过往案底的。所以办起事来铁面无私,谁的颜面都不给。几番杀伐决断后,便将该料理的人都料理了,就连尚书大人窦樽都也只能杜口吞声。 不过经此一举,新任侍郎的威严也立了起来。刑部不少人都在心底暗自敬佩着这位年轻的侍郎。 年关将至,刑部需梳理如今尚压在手里的案件,尽快结案后巨细呈报圣上。众人了解了新任侍郎的脾气,也不敢再有敷衍,都谨小慎微,脚不沾地地各自去查案。 窗槛上落满了雪,细密的雪丝随风飘进屋中,落到红木桌案上。雪渍旁堆着一叠案宗。 最近刑部正在查理一起贪腐案,地方呈上来了具体账目,新任侍郎正在逐一对照审看。因坐得有些久,腰有些痛,他便推开椅子站着办公。清瘦嶙峋的手指拨弄着珠碧玉珠子,击出一声声清脆的响音。 老张头撩开厚厚的帘栊进了屋,他身上还带着凌冽的寒气,搓着冻红的双手,咧嘴朝桌案后的男人一笑,“林大人,还忙呢?” “嗯。” 算盘声未停,林幕羽两眼不离账本,淡淡应了一声。 他身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袍底绣着仙鹤祥云的图样,衬着他清淡如水的眉眼,让整个人更有一种朗逸出尘的仙人之姿。 老张头似也怕打扰着他,压低声音道,“听说您还没用膳?我刚过来时遇着膳房的李婶,她说饭菜一直给您搁在炉上热着呢,让我问问您何时用膳,她给您端过来。” 林幕羽道,“晚些时候吧。” 老张头又嘿嘿一笑,“林大人,昨儿您就忙到了深夜,今儿又没按时用膳。您年纪还轻,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得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林幕羽手上不停,抬眉瞥了一眼老张头,“还有事么?” 老张头忙道,“噢,我都忘了正事儿了。林大人,门口有人找您。” “何人?”林幕羽又翻过一页账簿,细看着上面的记录。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没自报家门。我跟他说了您这两日十分繁忙,恐怕没空见他,可他却不肯走,还说您忙您的,他如今闲得很,可以慢慢等着,等您忙完再来见他。” 林幕羽淡淡道,“我今日无暇,让他改日再来。” “哦,那成,那我让他回去吧。”老张头笑呵呵地转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脚步,“对了林大人,我刚没说清楚,她是个女的。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儿,但她长得呢,就……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算盘声停。 林幕羽抬起凉雪般的眸子。 “......女子?” 老张头愣了愣,“.......是.......是啊。” 林幕羽略一沉吟,放下手中的账簿,抬手整了整衣衫,快步绕过桌案朝门外走去,“我去看看。” 说着,人就已急急地出了门。 帘栊在老张头的鼻尖前重重地阖上。 老张头伸手摸了摸鼻头,兀自诧异了半晌,才出声感慨道,“......原来部里新请的这尊神仙,也不是真的禁欲寡情啊......” 她没有坐在暖热的屋舍中。 而是站在落雪的街上。 大地苍茫,雪松孤寂。而她,就饶有耐性地在树下一圈一圈地踱着步。任融融细雪濡湿她蓬松的乌发,令那份精致无瑕也显出几分狼狈,可她安之若素。 林幕羽远远地顿住了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去破坏眼前的景色。 他想她就那样一直站在那儿,一如很多年前,无数个她等待他的时候。 听到脚步声,卿如许缓缓地回过头来。 曾经的少女眼中那略带羞涩的、按捺不住雀跃的光芒,如今已被清冷的沉静所取代。 林幕羽垂下了眼眸,继续朝她迈步过去,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有事?”林幕羽问。 卿如许打量他两眼,讥刺道,“站那么远干嘛?那天马球场上抱我的时候不是挺顺手的么?” 她上前两步,伸手就去拽他的手。 层层衣袖被她扒拉开,露出瘦削的手腕。她细腻柔软的指腹轻擦过他的皮肤,引起细微的战栗。 他忍不住颦眉。 她又扣住他的手腕,前后左右地打量了几眼,还顺着骨骼掐摸了两把,这才松开了手。 “这不是好好儿的么?一丁点儿骨头重新长合的迹象都没有。”她勾唇冷笑一声,“可以啊林幕羽,还是跟以前一样,惯会在人前做戏。” 林幕羽微微抬眸,顿了顿,才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刑部的院中已有人驻足,朝他们这边看来。 卿如许仰头望着他,“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个。” 她眼神渐冷,面上明显地露出几分不豫。 林幕羽不解。 可瞬间,她面上的那分冷淡突然冰释。笑颜似春日的娇花般绽放,明媚而富有生气。 卿如许笑着问,“怎么,林幕羽,你想娶我啊?” 林幕羽定定地望着她,有些迷茫。 “什么?” 卿如许没好气地道,“这儿又没旁人,你还演什么?” 两人站在覆雪的冷松之下,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有风过,吹动松枝。 一抔雪团从枝头滚落,正正地砸向树下站着的一袭红绒狐裘的女子。 林幕羽下意识地伸出手。 那抔落雪砸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又斜擦过女子的肩头,掉落到地上。 卿如许抬头。 男人的掌心就斜挡在她的鬓发边,他指间有细碎的残雪落了下来,擦触过她的鼻尖,带来冰凉轻盈的触感,而他身上清淡的沉香味也随之飘散而来。 下一瞬,林幕羽飞快地收回了手,又在同她目光交汇的一瞬,避了开来。 卿如许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探究。 林幕羽只垂着眼眸,任她端详。 过了会儿,卿如许才又垂头冷笑了一声。 “林幕羽,我真是没见过比你更古怪的人了…….”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面容如水的男人,许是连日来有些压抑,她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种玩味的兴致,她牵了牵嘴角,幽幽道,“......我听说,不论男人是二十岁还是四十岁,都总会记得第一段令他心动的感情......林幕羽,你说呢?”
第二百零七章 东风已改旧时波 林幕羽的眼皮轻轻跳了跳。 片刻,他抬起眼眸,淡淡反问道,“谁这么告诉你的?顾扶风么?” 他话中的羞辱之意十分明显。 毕竟人人都知道南蒙的扶风公子,心里头一直装着他的青梅竹马。 卿如许当下脸色就变了,薄唇紧抿,说不出话来。 林幕羽看她这般被踩中痛脚的模样,眼神也黯了黯。 他又低头垂下了眼眸。 只是这一瞥,余光正好扫过女子狐裘下的衣裙。 “…….你的裙子脏了。” 那崭新的衣袍下摆,不合时宜地沾染了点点泥污。 卿如许的面上闪现过一瞬的紧张,她伸手笼紧了狐裘,将周身又妥帖地藏进厚重的大氅之中。 林幕羽抬起眼眸,这才解释起方才下意识地为她挡雪的行为,“…….我只是不想你的头发也脏了,让人误会是你在我这儿受了委屈。” 卿如许的面子略有些挂不住,笼紧衣衫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侧了侧头,目光望向旁边的冷松,觉得还是不该在此处耽搁太久,平白给自己找气受,于是选择直进主题。 “……许明甫本就是你们的人。你自导自演这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还假装折断胳膊,就是为了让陛下赐婚,逼着我不得不嫁给你,你可真是好算计啊。”她转过头来,眼中寒薄之意尽现,“怎么?承玦即将归朝,可你还没能除掉我,不能在你的主子面前展示你的功绩。所以,你现在着急了,不惜折了你自己的婚姻,也要将我钳制,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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