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两眼瞪着他。 林幕羽皱起了眉头,他思索了片刻,终于从记忆中找到了答案,面上也流露出几分无奈。 “……这是父亲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他解释道。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卿如许满意。 “林幕羽,”她淡声开口,“我不管你跟你父亲之间是什么情况,也不管他究竟知道多少你我的事。我想你清楚你我的立场。不论林相之前帮我是出于何种用意,我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也不会因此而手软。我想你也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所以请你以后也不要总是做些奇怪的事,也包括管好你的家人。我今天来,也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能在官场上光明正大地赢我,那也别用这种卑鄙的事来算计我。左右相识一场,别让我从心底里看不起你。” 卿如许说罢,转身就走。 “卿卿——” 林幕羽略一犹豫,还是喊住了她。 他的眼中浮起深深的担忧,沉声道: “……陛下可能真的会赐婚。” 卿如许的手也缓缓地在衣袖下握紧。 她回过头,气恼道,“你不求娶我,陛下怎么会赐婚?” 林幕羽的眼中似有深意。 “……是么?你真的认为没有我,陛下就不会赐婚?” 卿如许看着林幕羽,微微颦起了眉。 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确实,如今她的身份十分敏感,若是被南蒙知晓,只怕又要掀起两国战火。而今日,宁帝在华乾殿中的态度就已是明摆着的了—— 他忌惮她。 所以他要用她的婚事掌控她。 卿如许又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林幕羽望着她,又问道,“……你会怎么做呢?” 卿如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也找不到答案。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她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林幕羽又问,“你会……离开大宁么?” 卿如许顿了顿,又侧过脸来。 她的五官原本都是柔和的线条,弯弯的眉,柔滑飞扬的眼尾,弧度圆润的下巴,都是古画上那些翩翩佳人所应有的模样——唯独鼻子。她的鼻梁挺直,仅到鼻尖处才微微上翘,也便透露出一股坚毅的气息,不笑的时候给人以浓烈的疏离感。 她一挑眉,固执地反驳道,“我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是我离开大宁?” 林幕羽沉默了一瞬。 所以,她依然不会走。 不会逃离开这个已然混乱的棋局。 林幕羽的心中突然涌起淡淡的悲哀,他清浅的眼皮微微颤动,似隐藏着胸中翻涌震荡的万千情绪。 半晌,他声音低沉地道,“…….你十六岁的时候就说要嫁给我……” “……你还敢提?”卿如许没想到他竟然提起这件事来,清冷的眸中闪过一缕不悦的锋芒。 林幕羽抬起眼眸,凝视着面前纤瘦的背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才能安心地让压抑的情绪从禁锢的心门中悄悄释放。 “.....我那时问你,如果我同你想象中的样子有所不同,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会愿意嫁给我么?” 卿如许抿紧了唇。 她那时满心满眼都是他,只以为他是在说笑。 “.....我那时是鬼迷了心窍,瞎了眼。”她低声责备道,“连这样的话你都要揪着不放,是不是过于卑劣了些?” “可我以为你那时的回答是真的。”林幕羽的声音微微提高,“我以为对你来说,你不在乎我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我是我,就好。” 卿如许莫名地有些火气。 她回过头瞪着他,眼中带着几分鄙夷,“林幕羽,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会还想跟我谈及旧情、再续前缘吧?” 林幕羽没有解释。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从她方才说到,即便宁帝赐婚她也绝对不会离开大宁时,他上了锁的心房就像忽然被人划开了一道缝隙。 他有些失控。 在她冰冷的注视下,他低声地说出一个事实,“……陛下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不论你我,想或不想。” 他的声音沉沉,每吐出一个字音,就像在敲击冰凌,让人没来由地心慌。 卿如许有些烦躁。 她修长秀丽的眉微微蹙起,短促而肯定地道,“我不会嫁给你。” 没有原因,就只是肯定的一个结论。 她说罢,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抬脚就走。 然而林幕羽却似被她这话刺激了一般,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她。 “你为什么不嫁给我?!” 他压制着音量,克制地低吼。 “为什么不?” 他一贯沉静如寒潭的眸子,此时似有什么在隐隐震动。 卿如许凝视着他,显然对他这突然的暴怒感到困惑,她打量了他两眼,道,“……林幕羽,你是疯了么?” 林幕羽紧紧地注视着她,“既然你这么恨我,既然你怎么也不肯收手,既然你也已经没有了选择,那么——” 他眸中的潭水似沸腾了一般,有火焰在水面上不住地跳跃,而水下又似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要朝着她汹涌而来。 “——你就应该嫁给我。” 他声音嘶哑,语气固执。 卿如许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她睁大了眼睛。 林幕羽直直地望着她,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失控般的疯狂。他紧握着她胳膊的手心滚烫,烫到让她忍不住怀疑是他的身体里起了火,要带着她一起燃烧,一同毁灭。他继续道—— “只有嫁给我,你才能找到更多的机会报复我。” “嫁给我,你才能亲眼看着我时时刻刻都活在痛苦中。” “嫁给我,你才能确保你每一次出招,都能切切实实地重击在我身上。” 如果注定你我无法结束一切,那倒不如一同沉沦。以仇恨做连接,你我就这样苦苦纠缠,不死不休。 “嫁给我——” 赌上我们彼此的一生。 “——你敢么?” 他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引诱。 一声声,一句句,都引诱着她,走进那漫长的永夜。 他们站在雪地里,天色乌沉沉的。冷松枝干上的积雪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洒在他们的头发上,睫毛上,脸颊上。 雪慢慢融化,又缓缓滚落。划过他们彼此的面颊,就像冷峭而刺骨的泪。 他紧握着她的双臂,从背后看,就像是在拥抱。 一种奋力的,绝望的,想要覆灭一切的拥抱。 有灰褐的斑鸠坠落在冷松的枝头,它扑腾着翅膀,哀戚地叫了几声,然后划过灰白的天空飞走了。 在漫长的寂静后,卿如许慢慢道,“我敢。” 她回视着林幕羽,看着他如玉的皮肤,清淡如水的眉眼,清瘦的鼻骨。这个在她孤独绮丽的年岁里短暂闪耀光芒的人,这个牵引她所有纯真年代里最为悸动的心事的人。 她曾全情迷恋过,也曾全情付出。 但,也仅此而已。 “……我敢。但是,凭什么?” 她缓缓说完整句话,又轻轻地推开了他。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 只是一种平静。 一种放下前尘的平静。 “林幕羽——” 她站在雪地中,冷淡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我不会退出官场,也不会退出夺嫡之争。我不会逃,也不会嫁给你。你想拿婚事来要挟我,想折断我的手脚,想把我从权位上拉下来,我告诉你,这不可能。我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我之间的仇恨一日未解,我就一日不会收手。你想把我困在后宅里,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你这是痴人说梦。就算有一天我要死,我也不会死在死气沉沉的后宅,死在令人窒息的牢笼里。我只会死在战场上,死在一个让我卿如许心甘情愿放下一切尘苦的雨夜里。林幕羽,往事永远不会被更改,所以也永远不会被修复。从你当初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明白,我们迟早有今天。” 她平静地说完这一切,转身离去。 纷落的雪花熄灭了林幕羽眼中的疯狂。 半晌,他轻声呓语,“是啊……凭什么......凭什么......” 男人孤独的自嘲,终是被沉默的晶莹,埋藏进了苍茫的雪地中。
第二百零八章 隐秘行宫探线索 宁帝派人来接卿如许,已是在半个月后。 柔软的缎料摩擦着卿如许的眼睛,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马车是被加固过的,因为銮铃撞击车轭时,响起“铎铎”的金属声。车辆分明是从卿府出发,需要经过热闹的街市,可车厢中却丝毫捕捉不到外面的声响。 现在车中坐着的,除了她,还有一个人。 她能感觉到对面的人身上的寒气,那是一种铁器才有的凌厉。或许是出自他的兵刃,也或许是出自他的铁甲。 他的呼吸轻而均匀。 卿如许了解内力高深的人的呼吸应该是什么样。 这人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侍卫。皇宫的侍卫不会有这么深的内力。 宁帝对于行宫之事如此谨慎,势必派来的都是他的心腹。 也许,他就是出自那传说中绝不会轻易示人的暗卫军团——龙吟军。 龙吟军,从不是为了冠着某个名姓的国家而活。他们只为一个人,就是帝王本人。 君生则生,君死则死。 所以他们的身上,总是背负着一代君王最黑暗也最隐秘的故事。 而也许......釉芜当初悄无声息地来到大宁,也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卿如许这样揣测着,默默地在黑暗中将脊背又朝后挪了挪。 马车约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 素白的云头履踩过平整的青砖,又绕过一条左右有穿堂风吹过的长廊,引领着她的宦官才终于顿住了脚步,转身为她揭去面上覆着的黑缎。 阳光有些刺目。 浮光掠影,纱幔随风飘舞,人也似置于梦境之中。 这是一座行宫。 行宫是建在岸边的,寝殿的侧门直通向外面的湖。湖上寒鸥点点,几支残苇轻折,倒映远处冷山。 一切似乎都还保留着那一年她走时的样子。 那时应该还是盛夏。 枯褐的莲蓬已经被时光拧干了水分,斜斜地搁在妆镜前。而旁边还搁着一只翠绿的琵琶瓶。 主人走得太急,都未来得及将新摘的莲蓬插入瓶中。 桌上还有一只黑漆鎏金珐琅彩嵌的妆奁,也还未阖上盖儿。里头放着一颗颗剔透的玛瑙珠子,有红,有绿,都隐隐地透着光。那光芒并不夺目,反而有些神秘,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殿中陈列的器物并不多,仅是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榻,一张条案。显然,主人也是一位偏好清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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