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前走,寒风便先在落满黄叶的的前方开出一条道儿来,飒飒作响。似是一种隐晦的引领。 顾扶风便直直走进院中。 寒风摘去他的风帽,露出俊美而冷肃的面容。他抬起头,望向黑暗的夜阙楼,轻启薄唇。 “我以为,对我的欢迎仪式,会更热烈些?” 声音落在寂静无声的庭院,更显空寂。 然而他说完话,原本空无一人的楼上,却缓缓地浮现出一个黑影。 “这还不够热烈么?” 顾扶风看了眼庭院中倒着的大大小小的尸体,在凄零的黄叶中,就像一些被遗弃的旧物,失去了身而为人的尊严。 他问,“他们,是何人?” 那人答,“不过是些普通村民。” 顾扶风问,“谁杀的?” 那人答,“自然是你。” 黑色的影子在夜色中逐渐露出五官,那是一个男人的面貌。若说样貌,是平平无奇,可若说古怪,确实古怪。 因为他的额头上纹着一个青色的十字疤纹。 顾扶风从鼻尖哼了一声,面色却变得更冷。 他看了眼尸体上的伤口,俱是一剑封喉,就同那日在当别酒肆中那大部分的尸体别无二致。 “那日我是醉了,但不是瞎了。” 男人道,“不只是醉吧?你还走火入魔,怒杀了三十二口人。” 顾扶风道,“我只杀了一个天山派的,还是出于防卫。” 男人反问道,“谁信呢?” 顾扶风哑然。 “你难道还指望你嵘剑阁的师弟会替你作证么?” 将大宁和南蒙两地的几十条人命都算在他头上,拂晓便是货真价实的邪魔歪道。而今日他一死,逐夜人替天行道,击杀了魔头顾扶风,便立刻可一跃成为名门正道。 这算盘打得真是十成十的响了。 顾扶风一哂道,“你做事喜欢这么迂回?” 男人道,“不是迂回,只是喜欢——赶、尽、杀、绝。” 他说后四个字的时候,很慢。 顾扶风看着他,道,“没有实力的人,才会选择迂回。” 男人不紧不慢地道,“能迂回,也是一种实力。” 顾扶风沉默了片刻,又问道,“所以,是你杀了秦牙?” 那人额头上的十字疤痕是那样刺目。 他却故作不知,“那是谁?”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笑,“我只知道,这玩意儿……还不错。” 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从栏杆边露了出来。 顾扶风顿时目光一凛。 “你那兄弟对你倒是仗义,那么多刀砍下去,他都不肯多吐露一个字。我瞧着这柄血牙同人处得久了,沾染了些灵气。你说,要是今日,我拿他这兵器......杀了你?是不是也很大快人心?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容,令顾扶风握紧了拳头。 那一柄血牙,闪着寒芒,看上去依然威风凛凛。它陪着秦牙走遍四方,也见证了他的喜怒哀乐,见证了他的一生。而今,它已经成了无主之器了。 顾扶风的“不用”本也和血牙同出一处,此时素剑也似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声低吟,血牙也随之响起一声应和。 顾扶风望着那个男人,眼中寒光似刀。没有说废话的必要了,于是他便直进主题。 “烬衣呢?” 男人一笑,抬了抬下巴。 在遥不可及的高楼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静静站着,说不上是自愿还是被挟持。只是在看到院中男人的身影时,她美丽的眼眸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顾扶风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十几年的相识,让他瞬间读懂了一切。 那一日,叶烬衣发给他的是一封求救信。 信中写的是她与渊儿被人挟持于夜阙楼,要他独自前来。 顾扶风在离开大宁的路上,便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尤其当他见到了云海四怪,便已能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想。 明知那张网已经朝他缓缓张开,但他还是来了。 不做任何准备,也不做任何布局。 孤身一人,跳进了这张网。 楼上的那人此时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货真价实的,你的那个叶烬衣?” 顾扶风看着男人,“你想要我的命,来取便是。拿女人来要挟,未免狭隘了些。” 男人一笑,“如果只是要挟,那也没什么意思。可这次是你的这个心上人自己同意合作的。她啊,想看你死。对于这一点,实在令我倍感愉悦。我料定了你会来,也料定了你现在就算知道了一切,你也还是不会放弃她,因为那个渊儿,也还在楼上等着你呢。顾扶风,你知道捕获猎物时最大的快感是什么吗?就是一点一点地掐紧他的喉咙,再看着他最终被自己所信仰的东西所毁。” 顾扶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垂下眼睫,发出一声叹息般的轻笑声。 他是被自己所信仰的东西所毁,却不是在今日。 但,他也确实被人拿捏地死死的。 男人高声道,“顾扶风,打上十八层楼,你就能救出你的叶烬衣。” 顾扶风看了一眼玉宇飞檐的高楼,道,“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笑了笑,答道,“逐夜人—薛不臣。” 他说罢,抬了抬手,从两旁的黑暗中,乍然跃出无数头上也刻着十字徽记的杀手,朝院中的顾扶风袭来! 顾扶风也立时抚上剑柄,浑身充满了一股冷肃的煞气!寒风未起,他脚边的落叶也随之骤然向两旁散去! 这一场漫长的厮杀,便在一瞬间开启。 站在顶楼回廊上的叶烬衣,望着被人群围攻的男子,缓缓地握紧了栏杆,长长的指甲深深陷于木缝中,就如她此刻被紧攥的心。 长剑划过顾扶风的脖颈,刀锋错过他的肩头,铁枪刺破了他的衣角。 叶烬衣的眼泪也便随着那每一分危险,颤然滴落。 她站了半晌,才猛然回过身去,急急地朝楼下跑去,却被两旁的杀手一把拦住。而原本站在楼下的薛不臣已然出现在了楼梯口。 “哟,去哪儿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陌生相助江湖恩 离开了方才一直踩着的那只脚凳,薛不臣整个人才全然显露了出来,透露出更多的古怪。 之所以说是整个人,是因为除了他额头上的十字疤痕,他的身材也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在一张正常大小的头颅下,是一具不合比例的身子。肩窄,手小,脚小。说是侏儒,却也没有侏儒那么矮小,好像他的身子如果能再长大一点,只是一点点,就能与正常人无异了。 于是这种矮小,便只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感觉——遗憾。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种印记,永远地篆刻在了薛不臣的人生之上。他创造的十字徽记,也是因此而来。带着一种对命运不公的反叛与抗争,也带着一种要让所有人都同他变得一样的愤然。 他要用这个徽记,向这天下所有的人证明—— 你们所认为的遗憾,也可以成为一种正确的标准! 叶烬衣低头看着这个矮小的男人,她已然见过他几面,却依然无法掩饰住自己眼眸中的异色,依然会不自觉地打量他的手,他的脚,他那古怪的甚至有些可笑的身材。 她也曾经因为自己脖颈上的胎记而感到缺憾,但那种缺憾同她惊人的容貌相比起来,还是太微小。尤其在看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她的那一点儿缺憾愈加的不足挂齿。 薛不臣自然也注意到她的眼神,但他挺了挺胸膛,让自己的面容变得很冷,装裹出一种威严,道,“你想见的那个女人还没来呢,怎么不好好等着?” 叶烬衣道,“你,你是不是在骗我?她根本不会来,你也不会替我杀了她,你的目的其实是要害死扶风哥哥,是不是?” 美人落泪,总是令人心怀不忍的。 但薛不臣却很无情,“你现在才明白过来么?其实你说的那个女人,我都不知道是谁,说不定压根儿就没有这个人呢。不然你说顾扶风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呢?呵,女人啊,终究会被这些情情爱爱所左右,用嫉妒的笔,将自己推向愚蠢的深渊。” 叶烬衣愣住了,满眼的难以置信,“你......你居然利用我!” 男人不置可否,仰头欣赏着那份花容失色的美丽。 叶烬衣茫然四顾,急迫地似在寻找什么人。 “渊儿呢?渊儿呢?渊儿!渊儿!” 她高声呼喊着,直到从外面打斗声中分辨出楼下微弱的孩童的哭泣声。 “渊儿?渊儿你在哪儿呢?”她连忙要冲下楼去,却又被身旁的杀手拽得紧紧的。“薛不臣,你把渊儿带到哪儿去了?你让我见见他!你不要伤害渊儿,他还是个孩子!” 薛不臣好整以暇地道,“当然是按照计划得来,好好地在这儿等着你的顾扶风来救你吧。你不是觉得他不爱你么?那你现在应该好好享受这一刻,亲眼看着他会为你们母子流多少血,洒多少泪。” 叶烬衣也似没了主意,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泣不成声,紧紧地捂住嘴唇,整个人都在不住地颤抖,“不......不......扶风哥哥......渊儿......” 她到底是个女人。 如今所能做的,又还能有什么呢? 她听到外面的喊打喊杀声,又忙想爬起身来朝栏杆而去,“扶风哥哥!你快走!呜呜呜......你不要管我们!你快走啊扶风哥哥......” 娇弱如花的女子,被钳制在两个人的铁臂之下,根本没有挣脱之力。 薛不臣看着她,不屑地摇了摇头。 自古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可是,容易摧残的花儿,即便再美,也还是..... 没甚意思。 逐夜人已经为这一战做了十足的准备。基于薛不臣的特殊癖好,他们的打法也不着急,甚至带着些许玩弄的意味。 就像一群冷不防要咬人的蛇,难缠得很。 顾扶风的身上已经被擦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打了半天,都还没能进得楼里。他正有些烦躁,便突然感到后肩一阵剧痛——他被一柄寒枪刺中了。 他立时回手相刺,拔出长剑,对手的鲜血溅了出来。 他才朝后踉跄了几步,却又感到身后一阵兵器的冷寒朝他逼近! 若是平日,他挥剑的速度不会慢。然而在这一刻,他胸口一阵血腥翻涌。 只是慢了一刻,腰侧便是一寒,长刀刺穿了衣衫,鲜血横流! 他一剑斩开敌人,自己闪身后退,抬手压住伤口止血,这才“哇”地一声,将胸口闷着的那口血也吐了出来。 逐夜人见他如此狼狈,更是士气大振。人又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 从大宁到南蒙,连日奔波,又重伤未愈,如今顾扶风只觉丹田一阵积滞,真气紊乱,有些使不出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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