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门口的官兵见她一个女子,便只道了声“去去去,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几番软磨硬泡之后,官兵才终于答允带着东西朝上禀告。于是她便在门口一直站着,寒霜浸透了她的衣衫,每一刻都是那么漫长。 她望着那笼着朦胧霜雾的远方,她的心头也不住地打鼓。 这一站,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得那人回来,要请她进去。 她跟着门卫穿过各路大营,来往巡逻的兵卫、正在演兵的将士们见得她,目光中也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探询。 军营中那种肃然杀伐的阳刚之气扑面而来,令她多少有些心生胆怯。 这里不同于宫廷。 宫廷中的肃然,是一种声势浩大但沉默压抑的肃然。而军营,却是一种更为直白的,状似有规则的实则忽视规则的肃然。 卿如许进了一间营帐,上首位坐在一个中年男人,身披银色铠甲,一脚踩着桌榻,正在好整以暇地擦拭着自己的刀。听得有人进来,却头也没抬,仿若没有这么个人。 两旁的士兵举着银晃晃的红缨枪,大声喝道,“大胆刁民,见到将军,还不跪下?!” 卿如许看了眼那些士兵,都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进了这营帐,仿佛进得是间阎王庙。 她看向中央坐着的男人,微微抬了抬下巴,淡声道,“抱歉,常将军,我这辈子只跪过天子。” 常远闻言,突然笑了一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眼卿如许,目光中带着几分不屑,道,“口气倒不小。” 长刀的锋刃反射着刺目的光。 两旁的士兵又大声地朝卿如许喝道,“跪下!!” 卿如许丝毫不惧,瞥了眼桌上摊开的绢帕和念珠,继续道,“常将军,我以为你拿了我的信物,就该知道我是谁。” 常远也看了一眼桌面,“这个么?不认识。” 这是一推二五六了。 “不认识?”卿如许觉得胸腔有些气滞,暗自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这南蒙谁人不知,如今的骁骑营,就是曾经名动天下的银鞍军,常远常将军,您曾是银鞍军的副将,您怎会不认识?” 谁知常远听了这话,却又嬉笑了一声,“银鞍军......真是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他歪了歪头,去问门口那两个士兵,“哎,你们俩,见过这东西么?认识么?” 两名士兵立刻拱手俯身道,“禀将军,不认识。” 常远这才朝她挑了挑眉,一副能奈我何的模样。 官场上的这些打太极戏弄人的事儿,卿如许见多了。她一向倨傲,若是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她肯定掉头就走。可此刻,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国都,她身后还有一个身陷囹圄的人等着她,她必须忍。 卿如许深吸一口气,诚恳道,“常将军,我需要帮助。我在您这儿每多待一刻,那个人就多一分危险。信物是银鞍将军亲手交给我的,他说当我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来找您,如今就是我有困难的时候。我贸然前来,您不信任我也是正常。但是起码,给我一个明确的拒绝的理由?” 常远看着她,眼中明明暗暗,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会儿,他摆了摆手,两名士兵便退出了营帐,只留下卿如许与常远两人。 “你叫什么?打哪儿来?”常远放下长刀,两条胳膊半支在膝盖上,问道。 卿如许答,“鄙人卿如许,大宁少师。” 常远显然也听过这个名字,略略讶异,“你就是卿如许?大宁第一女官?” 卿如许道,“是。” 常远看着她,难以置信地嗤笑了一声,“呵。你一个大宁的高官,跑到我这南蒙大营来,说出去也真是稀了奇了。” “若非十万火急,也不会出此下策。” 女子腰杆儿挺得板直,不卑不亢。 常远道,“你既是大宁官员,那么,你来错地儿了。” 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很明显。 “若是被人看到你今日出入我骁骑营,只怕我也要被你牵连了。你若是现在离开,我只当没见过你。当然——东西留下,人可以走。” 卿如许两眼看着他,道,“我以为名声赫赫的常远将军,该不是个怕事的人。” 这话说来有些挑衅了。 常远道,“也许我该把你留下,左右在我的地盘,让谁消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第二百八十八章 巧言说服得助力 卿如许并不惧怕他的威胁,道,“我是大宁的少师,是文官,也曾排进大宁使臣之列。你若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我,大宁不会坐视不理,你便是有意挑起两国争端。” 常远冷笑一声,“哼,瞧瞧你今日的行头,而且还是孤身一人。你空口白牙地说你是大宁少师,你就真是少师了?” 卿如许略有些气短。她走得太急,连官印都没带。 见她不语,常远又是一笑,“行了,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别来给我惹麻烦!”他说罢,又低头专心去擦拭他的长刀。 卿如许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门帘被寒风吹起,从外头钻进一股风,勾起她的衣衫,似要把她卷出去。 可她站着不动,又开口道,“常将军你既不想见我,为何又要把我唤进来?” 常远没抬头,“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人也见了,没什么意思。你一个小破丫头也敢来乱闯军营,是不是在大宁过得太顺遂,就忘了这世道的规矩了?这里可不是大宁,你在大宁就算是天王老子,到了南蒙来,也没人会认你。” 卿如许顿了顿,道,“您就不好奇银鞍将军为何要把信物给我么?” 常远道,“这有什么好奇的?说不准也是你从哪儿偷来的呢。那家伙身体不行了,说不定走到哪儿就往下一躺,再也爬起不来了。再说了,我跟那家伙,其实关系没那么好,我甚至有点儿讨厌他。” 人的一言一词,总能暴露出很多东西来。 比如,他的那一点儿不满。 卿如许便顺着这一微弱的态度,继续道,“弥间耗尽大半辈子的时光,都在做着一件事。他会轻易让别人拿到他的信物?还是你觉得他会拿昔日银鞍军的同僚战友们的人情,随意送人?当然,可能常将军同他也没那么深的交情,是我错误地会意了。我以为一个人的临终所托,该是给自己最信任的人的。” 常远一时没接茬。 过会儿,他才道,“那你说吧,你在哪儿见到的他?” “大宁长安乐游原。” 常远问,“他如今人在何处?” 卿如许道,“圆寂于蔷薇庙。” 常远顿了顿,忽然垂下眼睛。 “......那他为什么把这些东西给你?” “因为我就是他要找的人,釉芜之女。” 常远猛然抬头,目光骤然收紧。 营帐中的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过了许久,常远才问道,“你要如何证明?” 卿如许道,“我无法证明。” 她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我唯一能证明的,就是银鞍将军对您的信任。” 常远微微一滞,又问道,“你的父亲是谁?” 卿如许道,“等我回到大宁,我就会被正式册封为公主。” 常远一愣,“你是说......”他收紧了抚在桌案上的手,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卿如许想了想,道,“常远将军,我实在没有时间同您绕弯子,我就直说了。我不知道您同银鞍将军究竟是何关系,是否愿意替他实现他对我的承诺。您对我的身份还有质疑,但眼下我确实空口无凭。我只想问您,我是大宁第一女官,我能在短短几年内攀升到这个职位,您心里难道就没有过疑惑么?这天下才华横溢的女子也不少见,为何是我成了当朝少师,为何我非要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去搏这功名,又为何银鞍会在临终之前将这些信物交给了我?放眼天下,您想想,可还会有第二个人遇到如此多的巧合?” “再者,不说前尘,只说今日。骁骑营已经今时不同往日,银鞍军威风不再,日渐边缘。但我想,这应该不是被迫的选择,而是常将军您自己的选择,对么?” 常远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卿如许道,“我想跟您谈一笔交易。” “交易?”常远冷哼一声,懒洋洋地朝后靠了靠,果断拒绝道,“我不谈这玩意儿。” 卿如许却也不灰心,继续道,“其实倒也不算是交易。银鞍军的辉煌止于银鞍将军站错队伍被迫剃度出家之时,但常将军您带领着银鞍军没有选择归顺于胜利的一派,没有选择投身于门阀,我在想,将军,您是在等待着什么呢?” 她直直地望着常远,目光是那样的尖锐,似要望到他心底最深处。 常远,这个半生戎马的大将军,在战场上多么凶狠的敌人没见过,在官场上多么险恶的野心家没见过,可他却在这样的注视下,浑身都升起一种不适。 他竟有些想躲。 只这一瞬,卿如许缓缓地勾起唇角。 抓到了。 抓到了那一根不易察觉的通往人心至深欲望的引线。 她笑着道,“将军,你需要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也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毅然。 “一个人情,再加一个你一直想要的机会,换您出手帮我一把。” 当卿如许再次走出将领大帐之时,天光已耀满大地。 骁骑营中,各路将士纷纷回头,望着门口站着的容貌清丽的年轻女子。 常远随之掀帘而出,站在了她的身侧。 “骁骑营众将士听令!” 营中立时肃静,所有军士都轰地一声朝常远跪倒在地。阳光照在黑压压的人群上,银色的铁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片落在大地上的银河。 常远回头看了眼身旁的女子,见她站在这气势如虹的军中,却丝毫没有波动,竟有一种长居上位者的凛然与高傲。 他回头,霍然拔出长刀,高高举向天际。 “众将士!城南暴乱,有无辜百姓遇险亟待救援!诸位请随我一同前往夜阙楼,铲除江湖乱党,正我南蒙铲恶之风!!” 高昂的呼声立时响起。 “是!” “是!” “是!” 天光从紧闭的窗户缝儿泄露进来。 男人蹲坐在黑暗中,紧紧地靠在墙边,长剑抵着地板,鲜血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他剧烈地喘息着。 这一层,竟然没有人。 可没有人,却不代表安全,因为这里遍地都是机关。 他的脚,刚才被地底的机关射出来的暗器打中了,他摸了摸,是一枚长钉,死死嵌进了踝骨中。出血不快,但是刺入很深。 他看着地板上投影的那一缕光影,不知是光晃得他眼晕,还是脚上的痛让他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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