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七一笑,伸手拉了拉缰绳,脚下一蹬马肚,意欲跟上队伍。 “咱们也走吧!!别赶不上吉时,错过咱们卿卿登基的大事!” “好嘞!快走快走!” 明川四十九年夏,太子灼薨逝,明川帝传位于其姊釉芜之遗女。八月二十七日,普天同庆,南蒙第一位女君登基,改国号为“冉夏”。 南蒙奉天殿中,百官侯列。 通赞引盛阳王到龙座前,通赞唱道:“跪,搢笏!”群臣皆跪,拜于新君称苒华女帝。太监取玉玺递交于盛阳王,盛阳王捧玉宝朝女皇道,“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然后尚宝卿受宝,替女皇收入盒内。 通赞官又唱道:“就位,拜,平身!”百官便以此按通赞指引进行跪拜拜平身。通赞官再接着唱道:“鞠躬、拜兴、拜兴、平身、搢笏、鞠躬、三舞蹈、跪左膝、三叩头、山呼万岁、再三呼、跪右膝、出笏!”百官依礼奉行。 之后根据卤薄所书,诣太庙,奉上册宝,追尊四代考妣,告礼节性社稷。而后女皇摆驾奉先殿,百官各自按官阶就位,女皇陛下着衮冕升御座,大乐鼓吹至乐止,再由百官上表称贺。 卿如许坐于殿中龙座之上,见拱卫司鸣鞭,之后引班引着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中,向北而立。当钟鼓齐鸣之时,她边看着百官在通赞官的指引下,朝她行三跪九拜之礼。 她坐得端正,即使腰背已经隐隐作痛,但依然不敢失了帝王仪态。那时她也在心中忽然觉察到这个位子的重量——那远比想象中更甚。 待得整个登基大典结束,晚宴应酬完毕,已是夜深。 卿如许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寝宫,她一落座,立刻有宫女们上来替她拆解珠钗衮服,又备好热汤,要替她梳洗更衣。 她到底不适应这些伺候,又恐礼教嬷嬷多言,便索性冷着一张脸作生气状,才把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 可殿里一没了人,就立刻空落下来。夜风穿堂而过,灯火摇摇曳曳,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浮动不止,愈显得偌大的殿宇幽寂孤独。 卿如许靠着巨大的龙床坐了一会儿,待心逐渐变得平静,却又觉得有些冷飕飕的。 她便在心里调侃自己,难怪这宫里头的人最怕的就是被打入冷宫。这样大的宫殿,若一旦没了来来往往的人,便跟个冷冰冰的坟墓又有什么分别? 幸而她今日折腾了一天,眼下这三分的恐惧,再怎么也盖不过七分的疲累。她便简单收拾收拾,就爬上龙床上准备就寝。 她人本就削瘦,在巨大的龙床上也只占了小小一角,转过身去,留下一床的空无。可人才阖上眼不久,她却忽然感觉龙床似乎动了动。 再一转眸,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在朝她笑。 “看来是真累了,人都爬上床上来了,都还犹然未觉呢。” 卿如许眨了眨松懈的眼皮,拖着懒音朝身后的男人道,“那也要看是何人这么大胆,竟连朕的闺房都敢乱闯。” 顾扶风被她逗得一笑,一把把她揽进怀里,道,“怪只怪陛下生得过分明艳,让我那遥指浮屠的剑也忘记了它质问苍天的抱负。” 卿如许听了便咯咯咯地笑,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埋头枕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令人踏实的暖意。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她在他的胸口轻声道。 顾扶风垂眸看了她一眼,又轻抚她的长发,道,“作为拂晓的当家人,我要来;作为嵘剑阁的掌门,我也要来。” 卿如许只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声音,道,“终归是有些冒险。” 她回想起今日圜丘的一幕幕来,“.......你道明身份之时,我真的怕佘冕他们会不由分说地派人去抓你。” 顾扶风道,“当时境况危急,他们就算是想,可手里哪里有人调遣?你看这最后平了乱,他们也没敢动手。你知道这叫什么?” 卿如许听他语气里藏着笑意,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叫什么?” 顾扶风笑了起来,“叫做‘大疼治小疼’。” 卿如许皱起眉头,扬起下巴来看他。 顾扶风看着她道,“对南蒙来说,这大疼当前,又怎会顾及得了我们这些小疼。” 卿如许白他一眼,“就你歪理多。” 顾扶风道,“这怎么能是歪理呢?本大侠靠的是硬实力,一没偷二没抢,还帮他们定江山。就算是看在嵘剑阁的面子上,他们也动不得手。” 卿如许听了半天,才又突然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将胳膊肘支在顾扶风的胸膛上,两眼看着他,“哎顾扶风.......” 顾扶风一看她这又来了精神,一时头疼,心道果然被冷七那个臭小子言中了。 方才他打算撇下拂晓和嵘剑阁众人,回宫里来看她时,冷七就拦了一回。 “这到手的媳妇儿又不会跑,你这个时辰过去,是想让卿卿没的觉睡?” 可无奈他想她想得紧,跟自己说若是她已经睡了就不吵她,只看一眼就走,可偏偏看她还没睡着。 “你不困了?”顾扶风看着卿如许,心虚道。 卿如许本就满肚子疑问,这下终于能见到正主了,也便来了兴致,“.......顾扶风,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收拾好你那帮师兄弟的?他们怎么会答应让你做掌门的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因势利导乃上策 顾扶风见她竟是为了这事儿连觉都不睡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知道?” 卿如许见他一脸嘚瑟,也回他一脸假笑,“是啊,这可是个重大消息!我怎么能不知道?” 顾扶风枕着胳膊,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哑然失笑。 卿如许眨了眨眼,对他的反应有些纳闷,“怎么了?是过程太传奇,说来话长?” 顾扶风却摇了摇头,道,“.......世人总以为传奇的结果就必然伴随着传奇的过程。英雄总要受尽磨难,美人总要遇人不淑,聪明人不能做糊涂事,老实人就只能做无名氏。似乎一帆风顺的成功和风平浪静的日子,就失去了被人聆听的价值。可惜,生活不是话本,没有那么多传奇.......” 他用手指在卿如许的额头上轻轻叩了一下,无奈笑道,“.......就像我能成为嵘剑阁的掌门,也没有那么多有趣而波折的故事。人在江湖,无非是头脑和拳脚。躲不过的时候,头脑也没用,只剩拳脚。所以说,这个过程很粗暴,但结果很直接。” 卿如许听罢,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其实无论江湖之争或是国家相斗,说到底拼的还是实力。 听顾扶风的回答,倒也能想见那一番厮杀火并的凶险,好在他赢了。 她又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地躺着,想了想,也叹道,“.......生活确实不是话本。我瞧那戏台子上的男男女女,只要是谈情说爱,左不过都是些英雄救美的故事。看客们喜欢情愫激烈的戏,一个人总要在另一个人的重要时刻出现,或是拯救,或是解围,仿佛一旦不这样做,英雄就变了狗熊,美人就辜负了真心。可是人生终究是自己的,是无法时时刻刻都与人分享的。陪伴固然重要,但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战场要面对,这才是真实人生。” 顾扶风侧了侧头,看着她光洁的面容,问道,“.......怎么在想这个?” “我这可不是天马行空!”卿如许认真解释道,“你想想,现在我可是一国之君了,而你呢,也是嵘剑阁的掌门人了。今日你声势浩大地来救我,众人心中各有揣测。这以后啊,关于我们俩的流言蜚语可少不了。” 顾扶风闻言,眼底笑意深深,道,“这怎么能是流言蜚语呢?我们这叫‘确有其事’。” 卿如许微微一顿,“你这说得.......”过会儿,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也没毛病。” 俩人说着就又笑作一团。 从登基之日后,卿如许便日日被公务锁着脱不开身。嘉奖救驾有功之人的诏令还没下,弹劾嵘剑阁和拂晓的折子却已经堆得老高。 卿如许索性让太监把这些折子都抱到旁边的案几上,眼不见为净。她辰时入了泰和殿,到未时还未出门,阿争看着日头已从东头挪到了当空,又往西渐移,心中也有些担心。待第三次提醒她用膳时,卿如许这才松了松紧绷的肩膀,捶了捶酸痛的腰,暂时离开桌子,打算回寝宫用膳。 可谁知门还没迈出去,就又被佘冕堵了一道。 “.......佘卿何事?” 卿如许一手扶着腰,斜眼看着他。 佘冕行礼道,“陛下,臣昨日递上来的折子,不知您可有过目?” 卿如许顿了顿,想起佘冕奏折中的弹劾之言,便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朕新将登基,今日诸事繁忙,还、还未曾看过佘卿的折子。” 佘冕又道,“前日臣也递了折子。” 卿如许看着他,道:“.......昨日朕也很忙。” “那么前日、大前日、大大前日呢?” “........” “陛下,”佘冕苦口婆心道,“拂晓众人案底复杂,纵然有救驾之功,可也无法洗清他们旧日杀人越货、欺压百姓的恶行!顾扶风此人,陛下或许对他的事并不知情——此人在南蒙乃罪大恶极之徒,十六岁时便犯下杀害国师之罪,屠戮无辜四十余人,这在南蒙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在嵘剑阁的师父,为了杀他已经派弟子追凶数载,可此人仗着有点功夫,便使诈耍滑,回回都逃之夭夭.......” 事实上,类似的话卿如许已经听了不下十回了。在佘冕来之前,就分别有盛阳王和六部众臣前来劝说。人人都道顾扶风是个大魔头,拂晓同他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而嵘剑阁也在其师尊逝世后落入敌手,声名不保。卿如许听了,也只当是耳旁风,都胡乱搪塞了过去。 可佘冕不是个好糊弄的,他有多执着多固执,卿如许早已见识过了。 “......其实佘卿的折子,朕也有简单翻阅,只是尚未想好该如何答复。”卿如许看着他,竟难得一见的通情达理起来,“那么依佘卿之见,当如何处置?” 佘冕抬眼看了一眼她,见她似是认真询问,也便略一沉思,回答道,“臣以为,此等恶贯满盈之徒不可硬来,尤其是他们于登基大礼当日曾做出救驾之举,若赏轻而罚重,恐令暴徒不满,做出危险之举;而若赏重而罚轻,则又有助纣为虐之嫌,恐百姓非议。而今这些人都驻留在栖篁城中,同骁骑营混在一起,可他们人数不少,周围的街坊或有听说,已然不敢安睡,跑去官府报官要求缉拿匪徒。陛下才刚登基,不可因这些人而影响了您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卿如许也不得不承认,佘冕这人虽然是个又臭又硬的木头,实在不讨人喜欢,可他的分析确实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立场也尽量不偏不倚,思虑周全,是个明白事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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