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阳王转过身来,舒展了下略显岣嵝的背脊,继续道,“松伶看着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可是有的时候,他却笨得可笑。但是没关系,没有他,也还可以有别人。今日既然是钦天监定下的吉日,你也已经为大婚做足了准备,临时换一位皇婿,其实也是很便宜的。” 卿如许猛然抬眸,瞪大的双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光。 “本王从来不做无准备之事,他们都已在清澜殿等着了。你若不知该选谁,本王可以也可以为你做主。” 卿如许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面颊。因为苍老,他的颧骨深陷,眼尾和唇边都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可也因这些时光的锤炼,让他身上那股长居上位的气场也仿佛与那身岣嵝的骨架密不可分,浑身都透着强大的压迫感。 可卿如许生就一身的反骨,这股低压,只激得她心头的火焰燎原般地燃了起来。 她没说话,可斜扫入鬓发的眉尾愈加上挑,柔软的唇也抿出冷傲倔强的弧度,一双清冷的眸子更是透着凛冽的寒意。 盛阳王道,“怎么,不乐意?” 卿如许沉默以答,可脸上却有些气滞的潮红。 盛阳王又道,“可你就算不乐意,又能如何?选择权是手中尚且有牌的人才拥有的,你,一介孤女,还有牌么?” “她当然有——” 奉天殿的偏厅里,突然传来了一句人声!
第三百七十七章 陈年龌龊终捅破 因着大殿空寂,方才盛阳王也并未注意到偏厅竟然有人! 他回过头去,紧紧地望着厅门,见得一位浅云色松纹衣袍的中年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来人面部平整清淡,在鼻尖处有两条八字纹纵横,便显得整个人深沉持重,不怒自威。 ——正是林疏杳。 “林侯......竟然在此?”盛阳王沉了一口气,眼睛微微眯起。 林疏杳淡淡行了一礼,“盛阳王殿下安康。” 他的面上古井无波,“卿卿自小长在我身边,我视她为亲生女儿,而今她要成婚,我这做父亲的,自是要来。” 卿如许则在林疏杳出现后,面上的恼怒也转瞬淡去,恢复成素日的模样,一派清冷孤傲。她转了个身,静静地站到了林疏杳的身后。 盛阳王看了眼卿如许,又看向林疏杳,一哂道,“父亲?林侯怕是忘了,就是这个孤女,害死了你的亲生孩儿!” 卿如许闻言,乌黑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下,可身前挡着的林疏杳却是一派泰然自若,回应道,“害死幕羽的,从来都是不可挣脱的家族使命,无人知晓的流血牺牲,和倾尽一切守护亲人的赤诚之心。” 他语气平静,却声如洪钟,字字铿锵。 “我林家这些年是如何为陆氏皇族效忠的,这一点,盛阳王殿下再清楚不过。而今这是过河拆桥,欺我林家无人能为幼女撑腰么?!” 卿如许看了一眼面前之人坚毅的背影,和那一头斑白的发,忽忆起过往种种,一时鼻头酸楚,忍不住垂了眼眸。 盛阳王看着林疏杳,又抬了抬下巴,道,“林侯,你如今还能在南蒙安享晚年,保有林氏家族的尊荣,已是本王法外施恩了。本王给你的足够了,贪心不足蛇吞象,若是晚节不保,百岁之后你要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林疏杳眸光一瞥,道,“盛阳王也是过分自信了些吧,仿佛真能随意拿捏我林家似的。你我相识数载,殿下也该知我林某人做事的习惯,眼下又怎能笃定我林家就没有后手?” 盛阳王看着林疏杳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 林疏杳则低下头,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口中随意道,“.......南蒙这些年来时局不稳,天下人皆知是因陆氏皇族天生病弱,难得子嗣。当年翰炀帝在位时,明明后宫妻妾成群,却只育有一子一女,而宫中有几位知情的老嬷嬷却透露了,明川帝在三岁之前都还是臂似莲藕,身如小树,而后却不知何故,如被吸精食髓,逐年消瘦体虚,翰殇帝这才动了要让长女继承大统的念头......” 他这番平铺直叙,可盛阳王却似听到了什么令他倍感意外的事,目光乍然收紧,直直地瞪着林疏杳。 “.......那一年,明川帝因着病弱,两月都没能下床,大大小小的太医跪了一整院,其父翰殇帝坐在病榻前看着儿子苍白枯槁的身形, 终于忍痛修改了那道就束于这间奉天殿匾额后的立储诏书,并急召长女釉芜回京。然而,诏书还未下,釉芜 便在宣诏的前一夜突然从这座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凭空消失了.......” 听到这里,盛阳王那爬满皱纹的脸上已是骇然失色! “你、你怎会知道.......”他说着,又急急扼住自己的话音,“这些事,皆乃皇室谜讳,不该你一外人知晓,你缘何打听到这些?” 林疏杳淡淡地转移了目光,透过那半开着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圜丘,却反问道,“不知盛阳王这几年,失眠多梦、盗汗呓语的毛病可有所好转?” 盛阳王徒然瞪大了双眼,“你怎知本王.......” 林疏杳却又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松伶那孩子啊,命有些苦,四岁时便失了父母双亲,长大后常因惧黑而夜深难寐,非得听着旁人的呼吸声才敢入睡.......” 舒国公膝下两子三女,长子纨绔,少时缺乏管教,曾奸杀一农人幼女。为保下长子性命,舒国公求告于盛阳王,为表诚心,便赠次子裴松伶于盛阳王。裴松伶四岁时因病长于都安郡乡下,因思念父母日夜泪涕,八岁时终回栖篁城,却入盛阳王府,以义子身份侍奉亲王七年,扇枕温席。而后重回都安郡,十五年未见过生父生母,近日才又重回舒国公府。 盛阳王闻言,先是愣住,而后脸上颜色尽褪,胸膛一阵起起伏伏,松松垮垮的衣袍下那具干枯老迈的身形,也突然开始一阵阵地难以自抑地抖动起来。 “.......是你,松伶.......是松伶告诉你的!他、他是你的人!何时,究竟是何时?他是在何时就背叛了本王?!” 林疏杳看着盛阳王,道,“这些也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若非你相逼,林某也本不欲提起。只是卿卿是我的女儿,她正直无邪,走到这条路上本也是因我误导。你的那些肮脏的手段,也莫要用在她身上。我林疏杳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她成为第二个陆明川,更不会做第二个釉芜!” 盛阳王伸出手来,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林疏杳,已是气极,“你、你.......” 他说着,便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人捂着胸口踉跄了几步,神情痛苦地坐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林疏杳看着他,并未伸手扶他。 卿如许也淡淡听着、看着,面上神色平静,显然不感意外。 她确实不意外——因着那日面见裴松伶,就已经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几分端倪。 那时就着黄昏的霞光,裴松伶递给她一杯酒,可酒到唇边,又被他阻止。他笑意深,眼底的桃花却带了几分冷寒,他看着她,突然问道,“.......臣递的酒,陛下也敢喝?” 他说着,就站起身来,转手就将那杯酒就倒进了湖里,清瘦的身影立在湖边,望着那一群活蹦乱跳的游鱼上,眸底深深,令人窥探不出真实心绪。 “......有些东西,本不是药物,骗得过大夫的眼睛,却骗不过活人肉身。” “咚咚咚——” 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有太监提着嗓子高声通禀道,“陛下!陛下,人找到了!吉时已到,皇婿大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还请陛下您也尽快出席婚典——” 林疏杳转过头来,朝卿如许吩咐道,“你先过去吧。” 卿如许看了一眼地上兀自捂着胸口咳嗽的盛阳王,见他花白的头发已被摔得有些松散,人仿佛受了刺激,只不住地摇头默念着“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她心下有些复杂,便只朝林疏杳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便率先出了大殿。
第三百七十八章 终章(上) 百官已然等得有些不耐,见得女帝出来,忙站回队列,集体行礼问安。 卿如许站在丹墀上,朝众人摆了摆手,一旁的太监李麒凑到她身前,低声道,“裴公子马上就赶来,还请陛下再.......” 不等他说完,卿如许已遥遥望着远处,道,“来了。” 裴松伶拎着衣摆,越过文武百官,一路小跑着上了丹墀,待到卿如许身侧,才开始整整衣衫,然后一抬手,笑眯眯地躬身朝她行礼,道,“陛下恕罪,臣迟到了一会儿,令陛下与诸位同僚久等,吾心甚感歉意,还望陛下莫要责怪!” 太监李麒显然因着裴松伶失踪,没少被盛阳王训斥,此时也埋怨道,“裴大人,您怎么不在府上啊?让奴才们一通好找啊。还有,您这、您这衣裳怎么.......都没换啊?” 裴松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元青色衣袍,不好意思伸手捋了捋上面的褶子,笑着道,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李公公,今早不巧,我刚好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才才找着路,也来不及换上吉服了!”他说着,又一摊手,略带得意道,“这不,幸好没耽误大事儿!” 李麒:“.......” 卿如许却并无要追究裴松伶迟到之过的意思,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道,“无妨,裴爱卿辛苦。” 裴松伶这才转过来看向卿如许,却只感眼前一片霞光似锦,竟有些目眩。 面前的女子静静伫立,腰如束素,眉如翠羽,双颊染绯,额间还点了莲花花钿,衬得整个人清扬艳绝,灼若芙蕖,可谓是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裴松伶显然有些怔神儿,愣愣地看了她半晌,才出声道,“.......陛下今日真是.......” 卿如许听他话只说了一半,一双剪眸不解地望向他。 那满身的艳色与那双清冷如泉的眸子便映在一起,如烈焰含雪,带来一种极致的反差之感,更令人感受到内心震荡。 裴松伶眸底深深,幽幽叹道,“.......真是令人有些后悔啊.......” 卿如许顿了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当下也是无奈莞尔。 百官见得丹墀上的两人说说笑笑,也都彼此交换眼神,心中不由纳闷道,女帝和同这位盛阳王塞给她的皇婿显然并不般配,可他俩何时这么熟络了? 金山寺的钟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七下。 钦天监内侍躬身提醒道,“陛下,吉时已到,这已是第三次鸣钟,不可再错过了!还请陛下与皇婿大人先行完成祭告礼,再行册奉礼与合卺礼。”百官闻言,也都纷纷整理衣衫仪表,准备稍后的行礼。 卿如许遥望了眼远处的金山寺,点头道,“是到时辰了。” 话音刚落,就见宫门处突然急急冲进来一个小太监,离得老远便高声呼唤道,“陛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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