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以时日诈死的三皇子重返京城夺得皇位,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叶家将被扣上谋逆的大罪,紧跟着降下来的就是诛九族,届时整个叶家又有几个人能生还?她叶芹又有几分活路?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季家动用私权将叶芹偷天换日地保下来,将来的日子里,若是叶芹意识到是她自己的行为才导致了整个叶家的覆灭,那么她又如何能够原谅自己,如何能够安心活下去? 这都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些都是叶芹是个正常人的前提下才有的情况,但叶芹是个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将来哄上一哄,瞒上一瞒,她就什么都不会知道,后半生都活在蒙蔽之中。 所有人都把叶芹当成了傻子,只有季朔廷没有,他从始至终都将叶芹当做一个正常人,用一切正常人的思维去对待叶芹。 他不许叶芹喜欢一个害得她家族覆灭的凶手,不许她溺于欺骗之中,对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亲近信任。 他如此残忍,对叶芹是,对自己也是。 陆书瑾感受到一阵窒息,排山倒海般的痛苦压在心头,她的理智近乎崩溃。 难怪萧矜在风亭山庄的那个雨夜看穿了她的好奇,却让她别问。 那是因为一旦得到答案,就等同于季朔廷将罪孽分了她一半,于是陆书瑾从此再难心安。 季朔廷看着她,说:“你不必介怀,凶手是我,一切罪孽我背着就好。” 他说完,就离开了庭院,留下个萧条孤寂的背影。 同日傍晚,吕泽穿上轻甲,坐着马车来到城外。 所有被调出城外的士兵皆已聚集在北城门之外,排好队列等候。 叶洵下车之后,又转身撩着帘子,亲自将吕泽扶下了车,又命人牵来了马。 吕泽上马之后,他就站在旁边,伸手拍了拍马头,笑着说:“这匹马可是去年我跟萧矜做赌,从他手底下赢回来的汗血宝马,这马踏雪无痕,日行千里,若是世子遇到什么危险只管抽起马鞭,定能带着世子逃脱险境,安然归来。” 吕泽低头摸??x?了两把马背上的毛,赞道:“的确好马,叶兄有心了。” “若是能陪世子一同去那是最好,但城中还需我照应,只能由世子独自前往。”叶洵道。 “的确,城中你多盯着些,明日此时我若未归,你立即拉起防线,但凡发现可疑之人便立即处死,切记,万事之首就是护住虎符。” 叶洵认真点头,应道:“世子的话我都谨记在心。” 吕泽再三叮嘱之后,眼看着夕阳落下地平线,天色将暗,才带着大部队启程。 叶洵提议选在临近夜晚出行,也是为了多一重防备,不让萧矜摸清楚他们的动向,吕泽深以为然。 风依旧很大,叶洵站在城门边上,卷得他衣袍猎猎作响,长发纷扬。 他的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的那群人身上,微笑着喃喃,“又一场篝火盛宴。” 语气中带着些许幸灾乐祸,他想起上次萧矜为他准备得篝火盛宴让他吃尽苦头,这回轮到别人,他自然乐得看热闹。 夜晚的风更狂烈了,肆意在空中流窜,发出呜呜的啸声,在山涧之中回荡。 虽说经过了几日的风干,空中还是弥漫着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吕泽刚闻到的时候差点吐出来。 身后的士兵也忍不住怨声载道,呕吐声此起彼伏,吕泽厉声呵斥了几句,才稍稍收敛。 实在是这条路太臭了,走在其中宛如行刑。 夜幕已经覆盖下来,月亮被厚重的云遮住,周遭没有一点亮光,士兵们逐一点了灯,捂着鼻子在风声呼啸的山涧中行走。 行至一半的路程,所有人都已经安静下来,只恨不得快点走完这个山涧,离开这奇臭无比的地方。 然而就在众人还对着气味万般嫌弃的时候,大地忽而一阵颤动,紧跟着就是巨大的声音传来。 空谷传响,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士兵们甫一听到这声音,立即就慌乱起来,发出惊慌的喊声。 吕泽本就心存戒备,动静出来的瞬间,他就意识到中计,扬声喊道:“撤退!” 那震耳的声音似乎从天上而来,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落了下来,是大大小小滚动的泥石。 有些石块也不过马车轮大小,有些却巨大无比,赶上一整个马车,似乎是从山顶处滚下来的,经过整个山体的距离,在落到人身上时瞬间就能将人砸成一团肉泥,而人类则毫无反抗之力。 后面传来齐齐的惨叫声,越来越响,吕泽调转马头回头看,长长的队伍后面那些灯盏已经杂乱到看不清的地步,不知道究竟滚下来的石头有多少,有多大,只能听见一声比一声高的惨叫在山间回荡。 他吓得六神无主,一时间对叶洵破口大骂,责骂他勘测不认真,到底还是让萧矜设下了埋伏。 脑子吓成浆糊,已经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后面已经封死了路,滚石还在往前走,吕泽来不及多想,用力地抽起鞭子,汗血宝马高叫一声,撒蹄子狂奔,带着吕泽一路向前,片刻就奔进黑暗之中,不见半点光明。 但是跑了没多久,马忽而慢了下来,吕泽急得满头大汗,一边骂一边用力地抽着马屁股,却还是不能让这宝马加快速度,直到马蹄子慢慢停下来,再一鞭子下去,它高高翘起前蹄,发出嘶鸣,竟直接将吕泽给甩了下来。 吕泽摔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才堪堪停下,被这一下子险些摔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他身为世子,富贵窝里长大的少爷,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当即忍不住低低哀嚎起来。 “咦?”身边突然响起一个人疑惑的声音。 吕泽被吓了个半死,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蹭地一下坐起来,往旁边爬了几步,抽出身上的长剑,厉声道:“何人!” 周围太过黑暗,吕泽什么都看不见。 忽而暗色之中亮起一点星火,紧接着灯盏被点亮,一个人就这么出现在吕泽的视线之中。 是个身着赤红衣袍的少年,长发高束,腰间别着一柄无鞘长剑。他手持着一盏灯发出黄色的光芒,映照在那张极为俊俏的脸上,带着笑。 他看着吕泽,说道:“怎么还有一个跑到这里来了?”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吕泽双手举起剑,对准面前的少年大喊。 虽表情凶狠,但颤抖的手将他的恐惧暴露无遗。 那持着灯盏而站的少年更是丝毫不惧,狂风大作,被卷起的长发投下光影,纷飞不止。 云落月出,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少年一半的脸映着灯光,一半的脸承着月光,在夜色之下形成绝色画卷。 “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他低语。 呼啸的风和遥遥传来的各种惨叫声几乎将他的声音盖住,但吕泽却还是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楚,他眼睛陡然瞪大,惊恐欲裂,“你是萧矜?!” “是我啊。”他道。 摇晃不止的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是地府里的无常,诡谲阴森。 萧矜可不就是来索命的吗? 他笑着说:“前面没路了,回去吧,跟你的士兵们死在一起不好么?” 吕泽浑身都在抖,他转头一看,前面的路果然被高高堆叠的山石堵住,难怪方才无论怎么抽马屁股,马都不肯再往前,原来这条路从一开始便是一条死路。 都到这个时辰了,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出现这种问题绝不可能是叶洵行事的纰漏,他根本就是自始至终都知道。 他完全被叶洵给算计了! 回去也必是死路一条,吕泽看着面前这年岁不过十七八的少年,心中想着或许拼死一搏还有些活路。 他爬起来举着剑,冲着萧矜砍去。 萧矜见状,一个不屑的笑容拉在嘴角,他一手提着灯,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长剑,锋利的长刃泛着森冷的光,盯着冲过来的吕泽抬手一挥剑,血色四溅。 吕泽只感觉手上一凉,下一刻巨大的痛楚袭来,他看见自己握着剑的手在空中打了个滚掉落在地,连带着剑也滚落。 他发出凄惨的叫喊,倒在地上打滚不止,涕泗横流,悲惨至极。 萧矜见他这目光,倒是有些嫌弃了,啧了一声说:“别吵了,我现在不杀你,你们千里迢迢来到云城,作为云城的东道主我合该好好招待你们才是。”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他甩了几下长剑,将上面的血液甩掉,又别回腰间,往上走了几步,说道:“为了表示我的欢迎,我就请世子看一场篝火盛宴如何?” 他自问自答,“甚好。” 说罢,他也不再管在地上打滚嘶喊的吕泽,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哨子,放在嘴里鼓起腮帮子用劲儿一吹,那尖锐而嘹亮的声音顿时冲破山涧中吵杂的哀嚎声,突兀地撕裂了风的咆哮,直冲云霄,远远荡去。 继而火光从半山腰上亮起,仿佛只落下了一个火星,瞬间变成飞快爬行的长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起来。 草上洒了火油,一旦有一丁点的火沾上去,便能燎起滔天大火,仅仅几个眨眼之间,火势便大面积地铺开,像滚动奔腾的水,自上而下,直逼山底。 火焰乘着这场大风,照亮了夜,在山涧肆虐。 萧矜开始往上走,山壁陡峭,并不好爬,为此他特地给自己挖出了一条往上的路。 走到半山腰,裴延站在旁边,低着头往下看,下面俨然是一片火海,在夜空之下无比壮观瑰丽。 萧矜停下来,面上也没了笑,漠然地看着道路中那些被火困住的士兵,那些垂死挣扎的求生之景。 “人间炼狱。”他道。 裴延笑了,顺着他的话道:“可不是吗,多少人家中父母妻儿盼着归去呢。” 萧矜的双眸映着烈火,淡声说道:“殊死博弈之中哪有那么多是非黑白,死的不是他们,就会是我们。” 他没有那么多的怜悯,他的心既系着父兄,又系着云城百姓,剩下的所有全记挂着陆书瑾,没有空余之处去可怜敌军。 哀嚎的声音渐渐小去,这场篝火盛宴已近结束,萧矜不再看,转身离去,“走吧,喊上兄弟们回去,事情还没完,后半夜有得忙活。” 走了两步,他又停步转头,说:“哦对了,下面那匹马得牵走,那是我的。”
第93章 陆书瑾用尽全力奔跑,风将她的衣袍鼓吹,将她的发纷扬 【丑时过半】 更深露重, 云城的街头空荡,已没有任何人走动。 街头上站岗的士兵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坐在路边打瞌睡,有的嗑着瓜子闲聊。 叶洵孤身一人站在城门口, 周遭的士兵全部被叶洵调走。由于风大, 他裹着黑色的披风, 将整个人罩在其中, 竟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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